林建安进来后，只见墨玉冷冷的看着小琴的尸体，摆了摆手，“她替我尝毒，中了突厥人下的药，死了，让人送回家厚葬了。”
林建安看着小琴，吃了一惊，“郡主！您这样直接杀了她不妨事，可若是这般说了，岂不是让军中将士士气减……”
墨玉一笑，“怎么会呢？这在你眼中，算什么呢？”
林建安一愣。
“林二，你是要跟着我哥哥的，我就多教你一会。我们的主将，第二次被下毒，就没有了第一次的惊慌无措了，又没有被毒死，剩下的自然只是因为主将身边试毒的婢女之死而引起的众怒。为了这个死去同胞，他们自然会更想要将突厥人打回他们的地方去。”
“郡主说的是。”林建安低下了头，对墨玉拱手：“林某，受益匪浅。”
“你也太单纯了。”墨玉笑指着林建安身后的桌子，让他自己倒茶喝：“你到现在还没学会看透人心吗？我们玩政治的，怎么可能心不黑？若想知道敌方想的什么，你首先要做的就是将最坏的结果考虑清楚。你在林氏呆了那么多年，不会这点都没看透吧？”
林建安沉默不语。
“林二，”墨玉笑了起来，“你的身后不会再有氏族保护你了，你也不再会回到那个有人护着，随意作死都能活着回家的时候了。你没了遮风挡雨的午宴，真的打算放弃你的家族曾经教过你的东西吗？若是放弃，那可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林建安没有坐，他抬起头看向墨玉，“郡主之前不是说过，能保持单纯的人，才是最和时尚最珍贵的人？”
“可你是吗？”墨玉望向他，“走上这条路的任何人，都不再是最珍贵的人了，你还没意识到这一点吗？”
“郡主是逼着我……”
“不，我没有。”墨玉沉下脸，“林建安，你还没搞清楚吗？若是我离开了，将这里交给你，你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林建安抬起头，看着墨玉，眼中满是怀疑。
“用不着怀疑，我在打赢之前，都会留在这里。你可以慢慢看，慢慢学，世族的男子，从不会如此脆弱，我看着你成长。”
墨玉拿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林二，你以为，我从出生便是这样的吗？”
林建安慢慢的皱起眉头。
“若是有可能，我也想就胜在普通人家，平平淡淡的度过一生，不会有暗杀，不会有陷害，不会有纷争……”
“可是，人总是在受到伤害之后，学会应该如何保护自己。林建安，我以前也是一个单纯到会被最亲近的人伤害差点死去的孩子呢。”墨玉抬起头，对林建安笑着。
林建安见不得墨玉这纯真的笑，连忙转开了视线，“郡主你……”
“可便是生在普通农户人家，你家中没有男子，没有余粮，田地也会被人占了去。便是相邻的友邻，也会欺负你没有人帮衬，占了与之相邻的，属于你的东西。”墨玉眯起眼，看着林建安，“你还认识不到吗？”
“郡主……”林建安避开了墨玉的眼神，“你，你究竟……”
“不要问我的过去，那是你现在还无法理解的。”墨玉喝了一口茶，“林建安，你最好在我离开之前，学会正视人心险恶，若是你还是那样单纯，我该考虑考虑对你的定位了。”
林建安沉默不语。
“这个时候，阿期应该已经向陛下辞行了吧？”墨玉看着外头的天色，让林建安找人把小琴抬了出去。
墨玉做事没有瞒着林建安，林建安抬头看了她一眼，“郡主打算如何？”
“越王妃之前不是派人找过墨玉公主吗？”墨玉勾唇一笑，“听说墨玉公主外出历练，可到了及笄那年，也没有回去。越王妃心中着急，派了无数人出来寻找。”
林建安神色复杂的看着墨玉，他从没想过有一个人能这样调侃式的讲自己的家庭，说自己的母亲是如何“思念”自己的。
“郡主是觉得，越王妃她并没有……”林建安试探的问道。
“越王妃为什么要担心一个不受喜爱的公主的安危？”墨玉转过头看向林建安。
“不受喜爱？”林建安显然很惊讶。
“越氏一族不是以伴生蛊王确定王位人选吗？”墨玉嗤笑一声，“当初，不是传闻墨玉公主出生时，也带了伴生蛊王，所以陛下才赐了‘墨玉’的封号。若是喜欢，如何会直接将这个封号当了名字？”
林建安忽然有些同情墨玉了。他大约知道当初皇帝是为什么要赐这个封号，可这对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实在太过残忍。
“越王世子十分疼爱这个小妹妹，整日与她处在一道，甚至外出历练也带上了这个年仅五岁的妹妹。可女子与男子到底不同，女子十五便及笄，可到了这个时候，却一个人也没有回到越地。你猜……”
墨玉转过了头，看向林建安，“越王妃想要见的，究竟是这个女儿，还是会一直带着女儿的儿子？”
林建安愣愣的看着墨玉，他甚至觉得墨玉比他还要可怜。他至少还能感受到些许族人的爱，与父母的照顾。而她……大约只剩下族人的厌恶与来自朝廷的恶意。
“我从小与哥哥一同长大，甚至，连我小时候喝奶也是我哥哥亲自喂的，若没有我哥哥，我只怕是死了。”墨玉垂下眼，对林建安说道：“所以，只要我哥哥在的一日，我便不会弃他而去。”
林建安有些理解的看着墨玉，“郡主与将军之间的感情的确很好。”
“所以，我们要布一个局。”墨玉望着林建安，双眼有些锐利，“越王妃当年曾与陛下、越王有过一段师父快乐的日子，你可知道？”
林建安一愣，点了点头，“略有耳闻，不过却不深知……”
林建安内心os：你和我讲你妈和你爸、你上司之间的爱情故事，你认真的么？
“不过是三角恋，没什么好讲的，可是得不到的那个心里总是缺了一块，扎根越深，思念便越深……”墨玉笑着，“陛下让我去江南茶越王妃的踪迹。”
林建安看着墨玉，不说话，他总觉得墨玉设了一个很大的局，并且从很久以前就开始设下了这个局。
“你说，若是有人知道，越王世子生了重病，墨玉公主死在了江南，越王妃会不会因为爱子心切，而匆匆赶往江南呢？”墨玉勾着唇角，眼睛微微眯起，像是一只小狐狸。
林建安被墨玉的眼神吓了一跳，她说的，都是什么？她究竟要做什么？那可是她的亲生母亲啊！
“郡主，你打算……如何？”林建安看着墨玉，声音甚至有些发颤。
“唔……陛下想要见到想见的人，而我又想让小药王脱身，那自然需要有人引开陛下的注意力。”墨玉嘴角的笑意淡了下来，“你不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这是最好的一个办法，难道不是吗？”
“郡主，你可知，你在做什么？”林建安的心有些凉。
“在我的眼中，我的亲人，只有哥哥一个。”墨玉眯起眼，压低了声音，“林建安，你以为，若是越王还活着，越王世子历练完毕回去，能得到什么？”
林建安的手心出了汗，他看着墨玉，这……这是……弑父？
墨玉看懂了林建安的眼神，笑了笑，“从不是，我跟你说过，我只是顺水推舟。墨玉公主是死了，死在江南的水患之中。早在一个月前，越地并没有动静。越王世子也不过是生了病，也并未受到追杀，越王妃大概率是不会出来的，你说是吧？”
林建安捏着拳头，他很想说是。但是他知道，不会的，越王妃会来的，她会跳进墨玉亲手编织的陷阱之中，为了救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陌生人。这对母女，完全不像是寻常的人家，似乎心中充满了对彼此的厌恶，可却还保留着一丝丝的人性。
而最先动手的，竟然是作为女儿的那一个。世人所说的孺慕之情，在这里荡然无存。
“为什么？”林建安最后还是问了出来。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墨玉垂下头，“便是我哥哥能猜出来，你也别告诉他。总有一天，他们会成为我们之间的挡路石，还不如及早的清理了，也免得到时他为难。”
“郡主，你其实不必……”
“我不。”墨玉抬起头，“你对于家族的抉择还没觉得伤心难过吗？我为什么要让这种难以抉择放大到两个人？”
“我哥哥还在昏迷之中，这件事便就这样定了，原本他若是清醒，我在长安也会如此安排。”墨玉抬头看着林建安，“我希望你明白，在我眼中，任何人都及不上我的兄长！”
“郡主不考虑未来的丈夫孩子吗？”林建安的眼神渐渐的变了，他看着墨玉。
“为什么要在意？”墨玉耸了耸肩，“你以为，每个女子都会成婚吗？”
她磨搓着手指，“长歌……还没有消息？”
“长安的消息已经传来了，那边说的比较难听……”林建安看着墨玉，有些犹豫……
“说我是望门寡，说长歌被我拖累了？”墨玉冷笑一声，“他还没死呢！”
林建安一愣，“郡主如何知道……”
“林建安，”墨玉打断了他的问话，“若是越王妃到了江南，你便安排我的人传信给陛下。剩下的事，陛下自会去做，不必我们操心了。”
“至于阿期那边，我有些不放心我哥哥。找几个人，假扮成突厥人，将阿期绑走……”墨玉摸了摸下巴，“唔……我看，还是假死吧。造一个突厥人杀死阿期的现场。然后放出消息，便说小药王是要来边境医治我与哥哥的，突厥而得知消息便动手杀了他吧。”
“若是这样，还能激发一下士气……”墨玉眯起眼，突厥王给她了一份大礼，她自然也该回送。他没有告知她突厥王叔谋反，导致连城受了重伤，自然该付出代价。
“是。”林建安应声。
“你留意下长安城的动静，若是越王妃到了长安，便让人瞧着越王，他一离开越地，便来告诉我。”墨玉摸着腰间的玉佩，“在越地散布消息，越王世子历练即将结束，几位公子打算杀死越王世子，争夺世子之位。”
“郡主，这……”林建安觉得有些难以理解，“越氏一族不是以伴生蛊王为选择族长的标准吗？”
“你不知道有一种人叫做小偷吗？”墨玉笑着看向他，“蛊虫都是你吃我，我吃你的，吃掉一只伴生蛊王，取而代之又如何？只要主体死了，蛊虫还能如何？不过只是一只虫子罢了，还能躲得过人的手掌心？”
林建安出去之后，墨玉沉默的坐在床榻之上，手中的书也被放下了，她呆呆的看着地上因为小琴而留下的挣扎的痕迹。
“似乎，很多人都觉得我的手段太过残忍了……”墨玉自言自语着。
“可在我眼里，这些千百年前的人，都不过是死人。”墨玉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哥哥的话，我会直接离开这里。若是可以，我真想现在就弑主，直接将连城推上那个位置。”
“可是不行啊……”墨玉摸着手中的玉佩，“我不能不管他今后的日子，他没了他的伴生蛊王，若是我再走，他便彻底及不上那些庶子了。我如何能放心呢……”
“快些吧，再快一些，所有人都死干净了，便只剩下你一个了……”
墨玉睁开了眼，拿起她放在床榻上的书，继续看了起来。手中的动作不停，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细细的品着，似乎方才那个指点江山，打算弑父弑母的人根本就不是她似的。如此岁月静好的场面，若是有人进来，一定会觉得这是哪个小姐的阁楼之上的闺房，而不是外头强敌环伺，随时准备打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边境沙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