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果真下起了雨。

    墨玉仰头看着，有细细密密的雨珠落进了她的眼中。

    “郡主，陛下还在早朝，您要不……”宫门口守着的龙鳞卫跑了过来，手中撑着一把伞，想要请墨玉去避雨。

    墨玉的视线被雨伞挡住了，她摇了摇头，“把伞撤了吧。”

    “郡主？”龙鳞卫不解。

    “撤了，挡着我看天了。”墨玉依旧仰着头。

    龙鳞卫无奈退了下去，站在宫门口看着恶魔与。

    远处的百姓也都跑走了，没有人再看着跪在地上的墨玉。龙鳞卫叹了口气，他正打算回去，却瞧见了墨玉脸上滑下的一滴黑色的墨汁。

    龙鳞卫一怔，转头仔细看了过去。

    “那是……”

    ……

    雨越下越大，太极殿上跪着的官员越来越多。

    “陛下，昭南郡主体弱，春雨冰寒刺骨，只怕会上了身子骨啊！”

    “昭南郡主连前线如此危险的境地都能死里逃生，如何会怕这小小的雨！”

    “昭南郡主是女子，便是前线，也无需郡主冲锋陷阵，自是金贵！”

    “外头的那些百姓都瞧着，诸位是想叫陛下陷于不义？”

    “是她墨玉自愿跪的，难不成是想胁迫陛下免了她的罪责？”

    “若是昭南郡主有这等心思，还用得着先一步回来？”

    “正是！若是昭南郡主不愿受罚，与昭南将军一道回来便是，陛下还能寒了昭南将军的心不成？”

    “昭南郡主守西秋城有功，但功不足以抵过。陛下不可混淆功过。”

    “正是，功是功，过是过，论功行赏，论罪行罚，本是常理！”

    “……”

    皇帝敲着桌子，冷冷的看着下方吵成了一团的大臣们，心中细细的将他们分成了两派。

    “老四，你来说说，此事，该如何办？”皇帝忽然开口道。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望向皇帝与上官时。上官时这段时日，风头正劲。随着皇后的病重不出，以及六殿下提前出宫建府。这储君之位，似乎越来越向上官时倾斜了。

    上官时抬起了头，他拱手答道：“回父皇，儿臣以为，若非昭南郡主连夜赶往边关，只怕此时，我大周的将士，会死伤更多。若非没有昭南郡主的犯上不尊，也无法立了这一功。儿臣以为，此功，可以抵过。”

    皇帝抚着胡须，看着上官时，点了点头，“外头下雨了，你去送她回家吧。别在宫门口跪着了，多大点事。不过是一个小姑娘担忧兄长安危，偷偷跑出去找哥哥了嘛。朕也不过是怕她兄长在外担忧她，才让她入宫住着。小孩子闹别扭，没想太多罢了，何必小题大做。”

    “是，儿臣这就去。”上官时笑着，躬身退了下去。

    与上官时错身而过的，是匆匆从宫门口跑来的龙鳞卫。

    “陛下，昭南郡主的头发变黑了……”

    ……

    墨玉仰着头，任由雨水从她的脸上冲刷而下，头上被染黑的他死开始变得花白，然后慢慢的褪去了原本的黑色，露出白色的发丝来。

    上官时赶到的时候，墨玉那一身红衣已经被染黑了。她仰着头，沉默的接受着雨水对她的冲刷。苍白的面容，雪白的发丝，唇色几乎白的透明，更显得她柔弱不堪。

    上官时大步跑了过去，也不顾被溅起的雨水打湿的袍角与靴子。他打着伞，站在墨玉身前，缓缓蹲下身来，看着她的面容，欲言又止，“你怎么……”

    墨玉睁了眼，见到上官时，她顿了顿，随即便笑了起来，“你瞧，我回来了，没有骗你吧？”

    上官时的睫毛颤了颤，他抬手将墨玉搂进了怀里，“没有，你没有骗我，我等到了你。”

    墨玉靠着他的肩膀，勾唇笑了起来，手却推着上官时的胸口，“殿下，我身上脏，别弄坏了你的衣裳，是好料子呢。”

    “你身上不脏，干净的很。”上官时低头看着墨玉已经变得白色的发丝，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来，将她脸上的雨水擦了擦，随后盖在了她的头上。

    “来人，架马车来！”上官时回头喊道。

    早就有人准备好了马车，匆匆的赶了过来。上官时将伞小心的递给跑来的宫人。

    “小心打着。”

    “是。”

    上官时皱了皱眉，看着那宫人，“遮着郡主，别叫她淋雨。”

    宫人愣了愣，他看了一眼上官时怀中的墨玉，小心的将大部分伞都打到了墨玉身上。

    上官时抱起了墨玉，朝马车走去，“我送你回家，你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她刚刚看上官时的时候，没有仰着头，头顶流下的黑水顺着脸颊滑了下来，流进了眼睛里。墨玉怔怔的望着上官时，她揉了揉眼睛，还是看不清上官时的面容。

    “别动了。”上官时张嘴，咬住了墨玉的手指，不让她去揉眼睛，他含着她的手指，无视了上面黑漆漆的墨水，有些含糊的说道：“别揉了，上了车我给你擦。”

    宫人的手颤了颤，不敢抬头去看两人，只能一个劲的压低着脑袋，小心的送两人上了马车。

    墨玉看不清上官时的脸，也看不清四周。但却又好像与之前失明时不同，她无法通过蛊虫感知四周所发生的。

    就好像，这个世界只剩下她眼前唯一能看到的上官时。他那一抹下巴，有些光滑，墨玉的手，不知怎么的，抹了上去。

    上官时的脚步一顿，他低下头看向了墨玉。

    “没事了，我送你回家，没有人会罚你的。”上官时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低头看向墨玉，声音放缓了不少。

    “上官时，为什么是你来？”墨玉收回了手，将自己挂在他身上。

    上官时低头看着缩在自己怀里的墨玉，与她迷茫的眼睛对视着，笑了笑，“我求了父皇，我不想看你受罪，所以我就亲自出来，带你回家。”

    墨玉闭上眼，靠在上官时的胸口，“嗯，谢谢你。”

    上官时轻笑了一声，蹭了蹭墨玉的头发，也不管自己脸上是不是被弄脏了，“别说话，你要快些换下湿衣裳，小心着凉！”

    墨玉的脑袋靠在上官时的胸口，她闭着眼，什么也不愿去想。

    “舒服些了吗？”上官时抱着墨玉上了马车，让人拿了一块大大的布巾给她擦着身上的雨水。

    “春雨很冷的。”墨玉抓着布巾的一角，给自己的眼睛擦了擦，她看着上官时，“你为什么会来？”

    上官时的手顿了顿，他拿着布巾，盖上了墨玉的眼睛，轻轻地揉着她的头发。雪白的头发落在他的掌心，他从没想过自己还能看到墨玉散着头发，由着他把玩的模样。也从未想过，能如此提前的见到她满头华发的模样。

    可是，她的眼睛，确确实实的在告诉他。她看得清楚了，便不会再如方才一般，这样的瞧着自己了。于是，他选择忘记刚刚的那一眼，骗着自己，将她的眼睛遮住。

    在雨中，她只剩下自己可以依靠，满心满眼都是他自己，这样的感觉，就像是一种毒药，让人上瘾。

    “上官时。”墨玉抬手，抓住了上官时的衣袖，她往下拉着，“你别挡着我眼睛。”

    上官时抓住了墨玉的手，往下压，“玉儿，你别那样看我。若是如此，我宁可你不看我。”

    墨玉的手被上官时抓着，想要抽，却抽不回。她转过头，避而不谈，“上官时，我要去午门。”

    “先回去换个衣裳吧。”上官时没有同意，手倒是拿下来了，去解墨玉的衣襟，想要替她换衣裳。

    “车上没有我换的衣裳。”墨玉皱眉，默认了头上盖着一块布，但还是拦住了上官时的手，她抓着他的手腕，缓缓的摇头，。

    上官时皱眉，但还是没说什么，他松了手，“你自己来吧，我的衣裳先套一下。你身体这样若，若是染了病，就不好了。”

    墨玉没有拒绝，默默的脱了外袍，然后穿上了上官时的衣裳。上官时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两个汤婆子，一个让她抱着，一个脱了她的鞋袜，抱在自己的怀里暖着。

    墨玉轻轻的吸了一口气，闭上眼，靠在了车壁上。马车摇摇晃晃的，很快就到了墨府门外。

    “玉儿——”齐越撑着伞跑了过来。

    墨玉睁开眼，抬手将脸上盖着的布扯了下来。却没想到，才掀开了这块布，便对上了上官时的双眼。

    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墨玉已经忘了上官时究竟长了一双怎样的眼睛，此刻，她只看得清眼前这一双眼睛。到底糅杂了多少复杂的情绪，他才能这样看着她。

    “玉儿？”齐越疑惑的掀开车帘。

    墨玉慌乱的转过头。

    齐越一怔，他看着墨玉的脚还放在一个人的怀里，被紧紧的抱着。地上是散落的鞋袜……齐越抬头看了过去，是上官时。

    齐越默默的放下了掀帘的手，“我听说你回来了，特地来找你。”

    墨玉还没回过神齐越看到了什么，双脚温暖的，完全就是最舒适的状态。她理了理身上的衣裳，清了清嗓子，“外头下着雨，你怎么来了，先进去吧，我换了衣裳就来。”

    上官时转头看了一眼墨玉，笑了笑，没有说话。

    墨玉换了一身衣裳，白色的发也重新染黑了。

    她身穿荔枝红色遍地金绸衫，逶迤拖地淡肉红底柔绢曳地综裙，身披羽蓝底镶金丝飞凤纹大毛纱衣。乌云般的青丝，头绾风流别致百花髻，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镂空点翠凤头钗，肤如凝脂的手上戴着一个赤金掐丝的手镯，腰系深棕底如意流苏网绦，上面挂着一个驼黄折枝花的香袋，脚上穿的是绛紫宝相花纹云头小靴，整个人貌似天仙。

    上官时在看到墨玉这样一身打扮出现的时候，也是一愣。

    “玉儿，你这头发……”齐越主动葫芦而来刚刚在马车里面看到的两人对视的暧昧场景，他仔细的盯着墨玉的头发瞧着。

    “染的，白色多不好看呀。”墨玉笑着坐了下来，捧着一碗姜茶和他们说话。

    “新月如佳人，出海初弄色。”上官时看着墨玉笑着。

    齐越瞪了他一眼，“谁不会啊！巴东有巫山，窈窕神女颜！”

    说罢，齐越还冲上官时扬了扬下巴，一脸挑衅。

    “元容教你的吧？我记得这诗，还是当初我念给她听的。”墨玉笑着看着齐越，“你们又好了？”

    齐越的脸红了红，转过头，“就知道瞒不过你！”

    墨玉笑着捧着姜茶，“说说看，你这个直男，是什么时候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事的？”

    齐越瞪了墨玉一眼，“要是我不和你说，你是不是不打算帮我了？”

    “你也递去额没有告诉我呀。”墨玉挑眉笑着。

    “花好都知道了，你以为我猜不到你知道？”齐越撇了撇嘴，“不过，要不是花好，我还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小王爷，这事追妻去了？”上官时笑着插话道。

    齐越转过头，神色复杂的看了上官时一眼，扯了扯嘴角，“是呀，不像四殿下，想要谁做自己的正妻，一句话的事！”

    上官时的脸色一僵，转过头去看墨玉的神色。

    墨玉低头喝了一口姜茶，看不出有任何的不快，但也瞧不出其他的情绪来。

    “姑娘，吃点粥吧。”初春和迷春都带着食盒走了上来。

    “小姐淋了雨，是该吃些热热的东西才好。”迷春将手中的勺子递给了墨玉，“小姐用勺子吧，今日的粥熬了三个时辰了，浓浓的，还有鸡汤在里头。”

    “辛苦你们了。”墨玉笑着接了过来，低头吃了起来，“给小王爷和四殿下都上一份，他们估计也还没吃呢。”

    “是呢，你家小姐吃的什么，也给我来一份。”上官时冲迷春一摆手，吩咐道。

    “殿下请稍等。”迷春对上官时行了一礼，便下去拿了。

    “也就你那么不客气。”齐越瞪了上官时一眼，将视线从墨玉手边那些碗碟上挪了开去，转头看向初春，“我吃过了，给我弄点粥喝就好了，不用弄那些小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