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驹过隙,时光如水。
每日不过练功修行,驱除小祟而已,日子单调,便觉山中岁月漫长,世间已匆匆又是十年。
同届的弟子多半已经没了堂课,柳晚照、青一笑、余北峥之流还常常代师授课,紧着师父们去偷懒。
十年前树林中遇到的少女通过试练,入了辉月长老的关白院,过了好久,才听说她的名字唤作绮妙。
尤泽与杞多玉的第二个孩子诞生,是个女儿,有点儿咳症,末无端偷偷把谢春衣骗出门去给孩子诊治,药到病除。
再也没比这更悠闲的日子,也再也没比这更难熬的日子。这意味着,师父们再无什么可以教给他们的了,以后,能走到哪一步,就都只能靠自己“悟性”二字而已了。
有时候觉得日子可能就要一辈子这么过了,百无聊赖活上几百上千年。
南宫府上,出事了。
南宫府上的大夫人,南宫望的母亲过世了。
说是夜里突然病重,不治而亡。府里上下恸哭不止,大举行丧。
南宫望听闻娘亲病逝,悲痛难忍,速返奔丧。末无端、柳晚照、金洛水三人担心,跟着一道去了。
昔日绚丽华贵的南宫府一片素白,吊念之人络绎不绝,除了年逾八十的老太太,人人守丧。
方平城都说南宫夫人一世尊享,生前历经荣华,母凭子贵,死后半城哀悼,亦有排场。
南宫望到家的时候正是半夜,父亲携了几房妾室和弟弟妹妹正在守灵。见他回来,忙给他换了孝服,又给末无端三人在臂上用白绸条系了丧结。
三人给亡者上了香,不是亲眷不便一直留在灵堂,便由仆人引去了客房。南宫望跪在棺前痛哭不止,只恨娘亲走得突然,没见上最后一面。
南宫夫人身体向来康健,南宫望又常寄些丹药回来,如今尚未过耳顺之年就突然去了,三人皆是唏嘘。
南宫望在灵堂里跪了三日,再过一晚,便是下葬的吉日,再过一晚,就真的与母亲永隔了。
南宫望自回来之后就一直跪在灵堂里不吃不喝,因是修行之人到并无大碍,几人便也不去拦他,左右再不过一日而已。
三人在柳晚照屋里喝茶,说南宫望之事。南宫望向来除了他娘,对家里并无多大感情,如今母亲过世,便真是了无牵挂了。
一个老嬷嬷敲门进来,给三人送茶点。
柳晚照记性好,他曾经来过,见过这个嬷嬷是南宫夫人近身的人,姓王,似乎是从娘家带过来的。便向嬷嬷道了谢问了好,道了声“节哀顺变”。
那老嬷嬷本欲转身离去,听柳晚照说话,流了泪,转身过来,给几人跪下磕头,只说是大公子几日滴水未进,请三人去请大公子过来吃点儿东西,免得夫人在天之灵担心。
老妇跪的突然,话说得模糊,柳晚照便知恐有内情。
到了灵堂,南宫望还是了无生趣跪得端正,柳晚照去叫他,他也不动。柳晚照道:“你守了几日了,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伯母知道了也不会安心。我那儿有些姜饼,想着你爱吃,都给你留着呢,你还是去吃点儿吧。”
南宫望抬头看了柳晚照一眼,又给南宫夫人磕了一个头,起身跟着柳晚照走了。
他从来不吃姜饼,柳晚照一直知道的。
柳晚照在这个时候叫他,一定有事,且是不能直说的大事。
到了柳晚照屋里,房门一关,站在角落的王嬷嬷便过来了,仍是跪在地上和南宫望说话。
嬷嬷只说了一句话,南宫望便觉天旋地转,站不住了。三人赶紧把他扶住,坐在凳子上。
王嬷嬷说:“夫人是服毒走了的。”
南宫望呆若木鸡,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缓过来了,脚一蹬,向灵堂冲过去。
尚有人来凭吊,南宫望突然冲进来,推开众人就去掀南宫夫人的棺盖。他弟弟妹妹全去拉他,南宫老爷大怒;“你个逆子,怎敢扰亡母清静!”
南宫望看着他父亲,声音已了变了形。
“我娘,怎么死的?”
南宫老爷赶紧叫下人请走了来吊丧的客人,说是大公子丧母悲痛过度,失了神志。
南宫望的父亲命人拉开他,也不管这儿子是不是他南宫家的骄傲了,一顿痛斥。
但再多的凡人,又怎么拉得住一个修士。
南宫望两把推开了棺盖,他的娘亲,正静静睡在里面。
过世几日,因有寒玉珠镇着,并无腐败。
虽以浓妆掩盖,发紫的嘴唇,青黑的面色,痛苦的神情仍可辨别,更别说扑面而来的刺鼻药味。
南宫夫人,确实是在服毒后,痛苦死去的。
南宫望倚着棺椁,时间在那一刻似乎停止了。
他终于缓缓转过头来,指着南宫老爷的鼻子,“南宫荣!你敢骗我!你们杀了我娘!”
三人只觉得眼前的人已经不是他们认识的南宫望,像是一只受困的野兽,要咬死眼前所有人。
南宫老爷被自己的儿子震住了,声音发起抖来,“不是,没有人杀她,她自己死的!”
“放屁!”南宫望怒吼道:“我母亲为什么要死!她没有理由要死,定是你们谁下得毒手!”
南宫望伸手要去揪住南宫老爷,柳晚照忙去拦住他,就怕他失了理智做出不可挽回之事。
旁边南宫老爷的一个宠妾尖叫起来,“真不关我们的事,我们也不知道,夫人那天晚上突然就服了毒了!”
南宫望抬脚把那个宠妾踢翻在地,拔了剑就要刺死她。“就是你们这些下作的贱人,一直里外算计我娘,我今日就杀了你们给我娘作祭!”
柳晚照一剑挡住。
“你干什么!”南宫望怒极。
“师父教你剑术不是让你用来杀人的!”柳晚照寸步不让。
灵堂里一片哭叫,都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做了剑下亡魂。南宫老爷跪在南宫夫人棺前,涕泪横流指天发誓,“我向你母亲亡魂起誓,你母亲之死真不是外人所为,当真是她自己服了毒啊。我也不知她何事如此想不开,我们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毒发身亡了,半个字都没留下啊。为了南宫家的声誉,为了不误你修行,我们才对外宣称你娘是病发而死。若我说了半句妄言,让我南宫荣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南宫望配剑落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不止。
等他终于哭累了,三人上前将他扶出了灵堂,其余众人忙将棺盖重新合上,唯恐惊了亡魂留下祸患。
王嬷嬷自知泄了隐秘,早晚要被打死,四人冲出屋子后,就投了井,追随夫人而去了。
第二日南宫夫人下葬,入了南宫家祖坟一块上好的宝地。南宫望扶着棺,终在棺落时悲痛过度,倒地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