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的时候,老邹还蹲在厕所里拉,“再这样下去,你拉到下午肯定得脱水了,要不我去给你找老师开两包蒙脱石散止止泻吧?”我隔着厕所门往里问道。
“不要,别这样大哥,我占用厕所这么长时间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再去麻烦老师们实在是……”老邹在里面瓮声瓮气地说。
好吧,好意也不要强加于人。
“那行,你需要的话再呼我,我先出去了。”吃完饭,同学们就得到病房里待着,处理一些病人日常的琐碎之事,老师们就休息去了,这虽然不是明文规定出来的事情,但也是约定俗成,实习生通常都是一个体制里面的最底层。
我刚从休息室吃饱了饭,腆着肚子出来,一个患者的家属神色慌张地端着一个蓝绿色塑料盆,在护士站来回地徘徊,焦急地观望,见我从休息室里出来,赶忙端着他手里的塑料盆朝我快步走来,“医生!医生!”他急促地喊叫我,我悄悄抹掉嘴上的油,转过身,故作淡定:“怎么了?”
“你快看看,我老婆她吐了,”说着他把手里的塑料盆端到我的面前,再近一点就够我洗脸了,盆一凑近我的脸,一股酸腐味便钻进我的鼻子里,像坏掉的酸奶,“行行行了,放下去。”还往我脸上怼,再怼都快把我怼吐了。
“什么时候下手术的?”我问。
“十一点多,”家属跟在我身后,“现在是几点?”我严厉地问他,因为这些手术的注意事项,在病人上手术台之前的几天里面,医生护士都会给病人以及病人家属做健康教育,说的时候不好好听,后来出问题又来问!就像是以前在课堂上老师总说,上课的时候不好好听,课下又来问,给我们增加额外的工作量!
家属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十二点十五。”
“给她吃东西了吗?”
家属斩钉截铁地说:“没!”
“喝东西了没?”
“喝了一点水,小半杯这样子,她说口渴。”上手术之前都跟她们说得很明白,下手术四个小时之内不能吃不能喝,吸入性的麻醉药可能会造成咽干、痰多、干呕,说的时候不听不听,不让干的事情非要做,我真的是想打人……
“都跟你们讲四个小时不吃不喝,说的时候认真听了吗?”我反问他。
他楞了一下,“好像没听到这个,我就记得不能吃东西,不知道还不能喝水……”听他做所谓地解释,我都懒得听,又不提前没跟你说过。
我转身要进办公室拿书看,打发打发中午的时间,“你不跟我去看一下吗?”家属反问我道。
我转脸,本想责骂他两句,可看见他一脸无辜又无奈的样子,眼里尽是无助和恳求,我便心软了,其实我是懒得跑一趟,“行吧行吧,”我妥协道,可还是忍不住想埋怨他两句,“给你们做健康教育的时候,说得那么清楚,不好好听,发给你们的术前宣教手册纸估计也没看吧?”
男子三十出头,憨憨地听着我训他,“看了,看了,但是不知道这么严重的,我以为……”还没等他说完,“你以为?你以为什么?照你以为的还要医生护士干什么?”我不耐烦地驳斥道,“什么都是你以为,跟你说的不听,全都按照你以为的吧。”
“我错了,我错了。”男子见我有些恼火的样子,立马妥协承认错误,见罢,我也就没再说些什么话继续数落他了。
女子心电监护一切正常,除了刚刚吐了一次,其他没有什么异常,“头晕头痛吗?”我问,女子无力地摇摇头,没有气力地哑声说道:“就是有点恶心想吐。”我点点头,“好好休息吧。”
“再吐的话,再过来跟我们说,现在不能吃也不能喝,记住了!”说罢,我便转身走了,恶心呕吐是麻醉药物的胃肠道反应,这因人而异的,也是无法避免的,不是说麻醉医生技术不行,而是有的人对麻醉药就有胃肠道反应,有的人就是没有,跟麻醉师一点关系都没有。
前一段时间,我一个亲戚打电话跟我抱怨被医院坑了,我问怎么回事?
他跟我说,他骑电瓶车,摔跤了,把锁骨摔断了,然后被送到省立医院,医院要求他手术治疗。
对啊,这个锁骨断掉了,必须手术内固定复位啊,我说。
他一听,立马义愤填膺道,我知道是得手术治疗,但是他做完手术之后,告诉我,一年左右还得手术,把放进去的东西再拿出来!这不就是在坑我做两次手术吗?!
我听了之后都无语了,这叫坑钱?这就是治疗流程啊,你不管去哪家医院,都是这个治疗过程……
医院没坑你钱,就是这个治疗过程,钢钉钢板放进去,不拿出来吗?我反问他。
不可以吗?为什么还要拿出来?(那你非要这么以为,我能说什么?就是必须拿出来的啊,你吃饭还不忘拉出来,钢钉钢板放进去就不拿出来了?)
医疗手段跟材料还没有先进到那种程度,不是身体本身长出来的东西,放进去,过一段时间都是要拿出来的,包括人工的任何关节,都是有使用寿命的,不是非让你遭罪来医院花钱,怎么说呢?
这就是科学,虽然费钱。
就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面,闲着无聊看看书,再翻翻病人的检查报告,顺带帮病人看看大小便,回答回答他们的问题。
有些人总认为医院里面的医生护士态度不好,说话很呛人,因为你所看见的忙碌来忙碌去的医生护士,他们没有义务去管理他们责任之外的病人的事情,譬如说,高一25班的班主任有义务去管高一17班的同学吗?
一个医生护士有他管理的床位病人,一个医护人员顶多管十来个病人,你不在他的管辖范围,你过去让他帮你,他帮了,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17班的同学,跑去找25班的班主任,说自己学习上的问题,你说,25班的班主任要是让他滚去问自己班主任,你会说这个25班班主任老师人品不行吗?
各行各业都是这样,不是人家职责范围内的事情,人家帮你了,是对你的情分,不帮你,是人家的工作本分,不要道德绑架,讲道理的时候,不要捎带道德。
其实在医院里面,几乎各个岗位的医务人员,每天的工作里基本上都有十分之三的时间是花在解答和自己工作无关的病人的询问上,十分之一的时间要花在被问路上,十分之一要花在被询问自己专业之外的问题上,譬如说,问药师能不能看懂你的片子,我说实话,药师基本上都不学内外妇儿,也没学过影像,你不能说他学得不扎实,术业有专攻,不是回答不上来你的问题就是庸医,是压根不在他专业范围。
坐在办公室里面,窗外是烈日骄阳,碧绿碧绿的树叶子,瓦蓝的天,树不摇无风,静谧的夏日午后,安静得像宫崎骏的动画,午乏袭来,我坐在靠背椅子上昏昏欲睡,被办公室的一串电话铃打醒,“急诊120(这个是自报家门),等下送一个双下肢骨折的女病人,三十六岁,失血量在500ml左右,叫王奥铃,”哒哒哒一段话,我就记住了一个双下肢骨折,失血量500,“骨伤科?”因为我拿起电话一直没说话,“哦对,我这边是骨伤科。”我愣了一下,赶快回话道。
“你是实习同学?”那边问道。
“嗯是的。”我说,“你上级呢?”他那边急躁地问道,“老师们在休息,”我说,“叫老师出来交接病人,病人马上就到。”说罢他便挂了电话。
这个马上也太快了,我刚放下电话,那边病人已经被120推进病房里,在大厅等着,“等下,我马上就去喊老师过来……”我急忙从办公室冒出头,匆匆跑进休息室,“老师,120送病人进来了,双下肢骨折,失血500。”我转述道。
“血止住了吗?”黄老师放下手里的西瓜,擦擦嘴,起身跟我走。
我连病人情况都没看,“我不知道,我还没看……”我心虚道,黄老师听后也没说什么,大厅里,双下肢骨折的女子面色煞白表情痛苦,旁边站着一个男子,可能是家属,但是看上去家属表情淡定,也没有那么关心她,老师在忙着跟120交接病人病情,那个“家属”远远地站在一边,也不过来过问情况,好像还想走的样子。
“家属呢?”黄老师抬头看向那个男子,“过来签一下字。”
男子没意识到我们在叫他,“那个男同志……?”他这才反应过来,“嗯?……”他转头,赶忙走过来,“我不认识她,”他说,“?”难不成是肇事者?“那你跟她什么关系?”黄老师问,“什么关系都没有,我就是路过……”男子懵瞪瞪地解释,“我也不认识她。”
男子这番解释,我跟黄老师都没话说,“我觉得,她应该需要帮助,我就跟着120来了,”实在是在生活里见过太多居心叵测的人,不求回报的好人似乎有格格不入的违和感,“你就是觉得她应该需要帮助,你就跟过来了?”
男子点头:“对的,因为我看她出事的时候,身边也没有人,她这个样子能做什么呢?我路过看到之后,我觉得我跟过来吧,可能,能帮到她。”
男子虽然是做了好人好事,但是莫名地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围绕在他身上,他也不求表扬,也不求什么,觉得她到医院了,应该就是安全的了,“那个,我能走了吗?”“她应该没事吧?……”
下肢的骨折的地方已经止血了,“你能联系到你的家人吗?”黄老师拍拍她,“我刚才在车上已经帮她打过电话了,在路上。”男子说。
“因为我有一个亲戚,也是车祸,出血,然后失血过多走了,我想当时要是有人陪在他身边,他可能……”男子并不想把事情解释得很清楚,概括地说了一下。
然后我就去血库帮女子领血,回来之后,男子就已经离开了。
如果有人问我,人生是什么味道的?
我会不假思索地告诉他事实:人生是苦的。
但有些人,是甜的。
因为人生是苦的,所以我想给你一点甜,经历过苦的人,知道什么是甜,人人都是泡在生活的苦水里,但是我希望你能做个人间苦水小甜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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