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伤科在住院部二号楼的楼顶,一般情况下,处于楼顶的科室和处于一楼的科室都稍微特殊一点,因为骨伤科放在楼顶,利于特殊情况发生时,直升机转运骨伤的病人直接从楼顶放下来就到病房了,减少搬运途中二次伤害发生的可能性,一楼二楼一般都是急诊,方便接收车辆转运过来的病人,还有比较特殊的肿瘤科也有可能放在顶楼,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我记得以前上课的时候,老师说过一个病例,老爷子被查出来患了癌症晚期,家人想对老爷子隐瞒他自己的病情,但是他所就诊的医院就是某市的肿瘤专科医院,一进门就是肿瘤科、病房的枕头、被子上面印的字也是肿瘤,病号服上面印的字也是“肿瘤”二字,呃……
要极力地解释一下医院相关的字面问题,专科医院不是专科生的意思,普通外科相对的也不是高级外科,普外就是普外,相对的是心胸外科、血管外科这样较为细分下来的科室,专科医生、专科护士,也不是说专科生的意思,而是他对医学某方面的研究已经到达专攻具体某个科室的程度,也就是所谓的某个领域的专家。
有的医院还有一个科室叫做变态科,不是专治变态的意思,这个科室的全称叫做“变态反应科”,不是大家印象里面脱裤子的变态,而是治疗过敏反应相关的疾病,过敏反应专业名词是变态反应,譬如说过敏性鼻炎、过敏性紫癜等等过敏引起的疾病。
说到这里,还想给大家普及一个概念,也是现在比较火热的一个关键词——养生,但是很荒唐的是,我在网络上、综艺节目上看到一些很危险的“所谓的”养生方式,前一段时间,我看到一个所谓“养生”的办法,就是在你的胳膊上把你的血液抽出来,经过一个过滤净化的机器,将血液所谓的废物和毒物过滤掉,原本暗红色的经过机器的过滤变成了鲜红的血液,然后再把这个血液输进你的身体里,这样的养生方式简直太冒风险了!
其实上面的这个骚操作,就是医院里面的血液透析治疗,什么样的病人才需要血液透析治疗?尿毒症晚期的病人、腹膜透析治疗失败的病人、急性中毒的病人等等,你特么一个正常人,搞什么血液透析?你在医院做血透,有血透的专科医生护士给你做,你在外面做血透?你能保证给你做血透的工作人员是血透专科的吗?
再者,看似非常奏效的养生效果,其实是在忽悠人,因为静脉里血就特么是暗红色的,人体有两套血液循环,一套肺循环、一套体循环,体循环结束的血液往肺循环里跑,肺循环就像是血液的加气站,暗红的血液是因为所含的氧气较少,在肺循环里加了氧气,就会变成鲜红色的,鲜红的血液从肺循环出来进入体循环,体循环绕身体一周回去氧气消耗完了,又变成暗红色,再进入肺循环里加氧,如此周而复始。
血液透析的机器就是模拟人体的代谢机制,过滤掉血液里面的废物,为了养生有没有必要去做类似血透一样的养生套餐?
我只能告诉你,这样的养生套餐,价格很昂贵,意义很空洞,风险有:空气栓塞(致死风险很大)、药物过量(有可能致死)、血液传染性疾病(因为机器里面流淌过很多人的血,你知道人家的血干不干净?)
“韩旭?忙吗?”楠哥拿着手里一打牛纸皮的本子,“帮我把这个交给肿瘤科的护士长呗,跑个腿,哥请你喝汽水。”
我笑笑,“ok,我要雪碧。”接过她手中的本子,乐呵呵地往外跑,正好出去溜达溜达,六月底,天已经开始热起来了,出了病房楼道里就有些暑气。
肿瘤科在后面的新大楼里面,也是在顶楼,在22层,我蹦哒蹦哒跑去肿瘤科,同一个实习队伍的同学正好有一组在肿瘤科实习,花花可以说是我们这一队里面比较有特点的女生了,就是特别温柔,特别特别温柔,尤其是说话的声音,甜甜糯糯,病人们都说她是糯米糍粑一样的女生,她的名字也特别符合她的性格,花满城,因为她是春天生的,那个时候正好是百花盛开的时候,他爸爸便给她取名为花满城,一比较,我咋这个二狗子似的名字呢?
花花说话的声音特别甜软,个子身材也是小巧瘦弱惹人怜,长相跟她的名字一样春风和煦温暖,“你们护士长在吗?”我问她道,“嗯呀,”这是她的语助词,“在的呢,要我去帮你找她吗?”她关心地问道。
“没事,不用找,你帮我把这个给她就行了。”说着,我把手里的牛皮纸黄本子给到花花手里,花花接过,“嗯呢,我帮你给她,你放心好了。”
“你组里的几个大兄弟们呢?”我没看到她们,便好奇地问道。
“她们有两个去门诊了,还有一个在特区病房陪外交官聊天,”花花说,“那行,我去瞅一眼,”她点点头,“嗯呢,你去吧,就在前面第一个房间,是vip房间,老太太是外交部的官员,老师特批了一个实习生整天坐在她床边看着她打点滴。”
要说身份不一样,待遇就不一样,普通人哪有这个待遇?看来还得好好努力,以后争取做一个能够让老师特批实习生看护的老奶奶。
我探头进去,看见老奶奶五六十左右,风韵犹存、精神矍铄,一脸喜洋洋地跟坐在她床头的小肖说她以前的丰功伟绩,我听了只言片语,说的是她以前带着中国代表团访问西班牙等国家,站了一会儿,我给小肖使个眼色:我走了。她微微点头示意:你走吧。
晚上下班回去,洗漱的时候,碰到花花宿舍的一个女生,这里就称呼她为黄妈妈吧,我们一排女生,站在医学生宿舍四楼很老式的洗漱池子前面,站在洗脚盆里,一边泡脚,一边刷牙。
黄妈妈从外面端着盆进来,走道时跟她男朋友煲电话粥,手机就夹在胸部最丰满的沟里,看着她的手机,我真的是替手机感到窒息,“这么多人?”黄妈妈惊叹道,赶紧把手机从丰满的事业线里面拔出来,“等会儿再聊。”
花花一脸阴郁地刷着牙,不时地叹气,“咋啦?花?”我关心道,“唉……呀……”她含了一口水,漱干净嘴巴,“今天我们科室里,有病人上吊了,刚好给我碰到了。”
“救回来了?”我问。
花花皱着眉头,摇摇头,不想说,“她男朋友给她打电话,她跑去后楼梯道接电话,然后22楼上面不是还有一段楼梯是通向顶层天台的嘛,她接完电话的时候,感觉不对劲,感觉头顶上面有东西,像黑影子似的,她就抬头看看,然后就看到一个穿病号服的病人把自己吊在楼梯扶手的栏杆上,整个人悬空吊直那里,还在晃动。”小肖简而言之地概括出整个事情的原委。
“科室的氛围太压抑了,我受不了了,都是得了癌症的病人,都是快要死的人,他们的生活状态跟情绪,真的是让人喘不过气来……”花花隔了很久才如此抱怨道,花花这个绝望又必须得坚持的语气,让我莫名地想到了赵静雯,也是这样书香气息的女生,同样也有过类似这样,绝望但是又不得不坚持下去的语气,她说的话更让人……
那是我五六月份回去,正好路过先前实习的医院,也是巧,刚好碰到她还在急诊,再见到她,恍若隔世,她整个人清冷了很多,除了气质变得清冷了,瘦了,其他没什么变化,我说,我们俩走走聊聊吧,她点头,跟老师打声招呼之后,就跟我在医院里的小路上边走边说说话。
我问她,“你现在还好吗?”
“还行,前天刚过完他的尾七,”她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到可怕,好像在聊吃饭天气似的,“可我还是不能接受他已经不在人世的现实,我总感觉他还活着。”
“就是这种感觉,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觉得他的死亡不是真的,我总觉得他还活着,只是我看不到他在哪里而已,”她边走边说,好像是在说给我听,又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静默地听着。
“他那天来找我,这条路,一走,就是一辈子,然而,他的一辈子……”
“却不是我的一辈子……”
她说这个话的时候在无奈地笑,可我看着她笑着,比哭还难受。
“你要是心里难受就哭出来,别憋着。”我不忍心看着她如此难受。
她反而安慰我道:“我没事儿,要是一直哭,得要多少眼泪?”
“我要打起精神,好好生活,直到老得动不了,穿着老头衫、懒汉鞋,再去告诉他,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在微微地颤抖,我不敢再让她继续说下去了,因为我觉得她再往下说下去就会难过得一塌糊涂,“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人要向前看,对不对?”我瞧见她听完这话脸色更加暗沉了,她的嘴角欲言又止,我想我可能是没有安慰到点子上,也就立马闭了嘴,静默地陪她在医院的绿植边走着。
五月初,阳光正好,晚春,太阳骄而不烈,“每当碰上这样的大晴天,我都希望我这里不要这么明媚,我希望把我眼前的阳光都送去给他,”她低着头,边走,边絮叨,“每次阴天下雨的时候,我就希望我这里的雨多下一会儿,他那边千万不要下雨。”
“每次我吃到好吃的东西,我都不忍心多吃两口,我希望他能多吃两口,每当我开心快乐的时候,我的眼前和脑海里都是他快要走的样子。”我看见她眼里噙着泪,藏着脑袋,她低着头,大颗大颗的泪珠含在眼睛里摇摇欲坠。
“我不敢开心,不敢快乐,每当我一有开心快乐的情绪的时候,我脑海里浮现的都是他的模样……所以我只要一开心,我的眼前都是他。”
“我好痛!”
“我每天每天都好痛!我不能有安静的时候,一安静,整个脑子里都是他的声音,他在说话,我既害怕安静,又想要安静……”
我看得见她深陷悲观的漩涡里,我却帮不了她。
“我的脾气变得很怪,会因为别人打断我的安静,变得很暴躁,但是,又会突然恐惧安静,”她无奈又恼火自己的脾气,“我现在变成了一个性格很怪异的人,我既喜欢安静,又害怕安静,变得让人捉摸不透,我自己也捉摸不透……变得很古怪又暴躁,但是我又控制不了我的脾气……”
丧失最爱的人,这个阴影她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来了,很多人失去了,才懂得珍惜,那她这样珍惜了之后,又失去了,怕是要痛不欲生。
我一直想看她哭,可她一路上就是忍着不哭,快到科室门口了,“如果你有一天难过得受不了了,或者突然不难过了,都给我打个电话。”
她低着头,有些鼻音:“嗯……”
我站在她面前,她静默不言,我俩就这样安静地站了有三四分钟,很多话,都在不言中,“你走吧,别一会儿赶不上车了。”她轻轻地清了一下嗓子,涩涩地开口道。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抚了抚她的肩膀,“有事记得找我。”她低着头,点点头,“你放心,我会好好生活的。”语气里满是对生活的绝望,但是又不得不坚持。
我不知道多年之后是不是会出现一个人,治愈她心头的疤痛,但是我知道即便是愈合了伤疤,再想起来,还是会痛。
“在想什么呢?”小肖见我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发呆想心思,捣捣我问道,思绪突然被她打断,“没什么……”我说。
“牙膏都滴到衣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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