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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其实陈恒义才是生产队里的幕后主事人
    陈宏泰人已老,但挥舞起的棍子在空中却发出了可怕的呼啸之声。眼看棍子就要落在狗蛋的黑脊背上,陈忠民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抓住了棍子。这一抓,陈忠民感觉到下落的力道真大,难道这陈宏泰是想一棍子打死这个侄子么,陈忠民吃惊地看着这个老头。

    虽然狗蛋脑子有问题,但他知道害怕。狗蛋看着白山羊胡子翘地老高眼珠子白多黑少的陈宏泰,他就像看见了恶鬼,顿时吓得腾地一下子跳起来一溜烟的跑得没了踪影。

    狗蛋胖得像一个吹起来的熊猫,跑起来却像装了汽车轮子,陈宏泰想追,陈忠民使劲扯住了他。陈宏泰终究没有迈出一步,他只能盯着跑远的背影“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恶狠狠的骂道:“狗日的就不是个东西!活在世上就是糟蹋粮食,还不如早早死求了算了,早死早托生。”然后甩开陈忠民的胳膊并翻看了陈忠民一眼就气哄哄地走了。这个陈忠民,不好好劳动,也不是什么好玩意。

    狗蛋害怕陈宏泰害怕到了不敢看见他,一看见他就要跑的程度,因为陈宏泰给他心里留下了阴影。狗蛋知道嫩嫩的豌豆角吃起来又脆又甜又水,没有变成瓜子之前,狗蛋就经常偷生产队的豌豆角。成了瓜子之后,条件反射一般,他还是禁不住去偷吃队里的豌豆荚。除了豌豆角,他还偷过生产队里的苜蓿、西瓜、西红柿、桃子。狗蛋他们的脑子里始终认为偷生产队的东西不能算偷。公家也没有一个明确的主人,公家是谁呀,公家谁都是其实谁也不是。

    去年,狗蛋又去偷摘了一大堆颗粒饱满的豌豆角,然后没有走一屁股坐在豌豆地里就吃开了。狗蛋吃得太忘我了,连陈宏泰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都不知道。狗蛋坐在地上太难受,他爬起来想喘口气,结果一抬头却看见了横眉冷对的陈宏泰,吓得一屁股又坐在了地上。

    陈宏泰见不得这些挖社会主义墙角的人,他一句话没有,一顿皮鞭打得狗蛋皮开肉绽。这一次,狗蛋的胆被这个大公无私的三伯彻底吓破了。狗蛋谁都不怕,但看见了陈宏泰,他就像看见了魔鬼一样惊恐。

    陈宏泰骂骂咧咧走到城壕里捡起自己的黑粗布褂子靠在树上继续捉虱子虮子。日子过的穷,身上不长肉净生这些寄生虫,陈宏泰的粗布衣服的缝里密密麻麻全是白花花的虮子和黑黢黢的虱子,手挤已经来不及,陈宏泰牙都用上了。陈宏泰的牙口挺好。噼里啪啦,城壕里传出了响脆的节奏听着很是悦耳。

    这边狗蛋却没有那么从容,他一路狂奔最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就仿佛离开池塘的青鱼张着嘴直翻白眼,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几乎把狗蛋憋死,狗蛋腿一软,就跪在了土路上“哎呀!我的妈呀,这个哈怂伯,吓死狗蛋了。”

    实在跑不动了。狗蛋向后一看三伯没有追来,干脆趴在黄土里闭上了眼睛开始休息。狗蛋这一躺就是半晌,睡着的狗蛋的鼻子前边的地面被鼻孔里的气流吹得四处飞扬,最后一部分灰尘吸进了他的鼻子里,一部分落到了一尺以外的地方。

    一觉醒来,狗蛋来了精神,想起凶神恶煞的伯父,狗蛋就来了气:“妈妈的,儿子打老子!”

    《阿q正传》狗蛋是知道的,语文课本里有,里面最精彩的一句话狗蛋记得很牢固。这时两只狗又出现在了狗蛋的眼前,狗蛋嘿嘿神秘一笑,乱弹就脱口而出:

    “空山寂静少人过,

    虎豹豺狼常出没;

    除过你来就是我,

    二老爹娘无下落;

    你不‘弄’我谁‘弄’我,

    你若走脱我奈何;

    常言说救人出水火,

    胜似焚香念弥驼”

    狗蛋唱的这一段是秦腔《三滴血》中贾莲香的戏词,全巧民扮演的贾莲香聪明伶俐婀娜多姿十分招人喜欢最后成了青年人的梦中情人,其他演员看起来太正经干巴巴地没有味道。

    《三滴血》这部电影在陈家村已经放了不下五遍了,收音机、高音喇叭几乎天天播放,村里的老老少少都能哼上《三滴血》中的几句唱词,他们耳熟能详的还有七部样板戏、《血泪仇》、《周仁回府》等。

    小孩喜欢唱歌,唱的是革命歌曲。老人喜欢秦腔,这些被老人爱到骨子里的戏文被陈恒义他们唱得如数家珍并被他们应用到为人处世中去了。陈恒义他们的文化就是秦腔,秦腔就是全部。

    狗蛋的歌声传过来,附近地里劳动的陈恒茂他们一下子就听出了狗蛋把“你不救我谁救我”改成了“你不弄我谁弄我”。

    “弄”在陈家村是一个下流的字眼。

    “哈哈哈哈!”

    “嘿嘿嘿嘿!”

    好好的戏文被狗蛋改地不三不四低级下流,但这却挠到了他们的痒处,狗蛋的四周顿时响起了一阵放肆而粗野的大笑声。

    “这个狗日的,还知道改词,现在谁还敢说狗蛋瓜,狗蛋啥都知道,狗蛋其实最灵性。”陈恒义看着狗蛋大声笑骂起来。

    “狗蛋是比谁都有意思。”

    “哎!狗蛋真是想媳妇想疯了,可怜娃这一辈子只能过过嘴瘾了。”

    “人活在世上不就是吃吃喝喝日日戳戳么,其他都是做给人看哩。”陈恒謙说话毫不遮掩。

    陈恒茂说:“你个怂,亏你说得出口,这么大的人了说话一点都不注意。”

    “还不就是么。新社会啥都好,就是把老二管得死死的,一个人穷得只能有一个老婆。”陈恒谦还是口无遮拦的样子。

    “你还想三妻四妾,看把你娃再整日塌了。新社会好得很着哩。有瘟疫没有?有土匪没有?有洋毛子没有?有妓院没有?没有了么,还敢说不好!要说不好,就是我陈恒义国家没有给分配个老婆。穷也是暂时的。现在是农业支援工业建设国防建设,你要不管解放军,美国苏联早都把我们灭了,国家要办的大事多得很哩。人不光要想着自己,还要想想这个国家,要不,你个老不死的还能活在世上说这个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胡理解啥哩。”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句大伙越说声音越大争论越来越激烈,手底下的活路自然就慢了,有些人干脆柱着锄头站在那里不动了听他们顶嘴思考这个社会。

    突然有人喊大队书记过来了,大家顿时收住了话题开始低头干活。集体劳动总有人不自觉,书记总要过一段时间突击检查劳动纪律。

    “这个缺德的芒种真是把狗蛋害苦了,唉,狗蛋是好娃,可惜成了神经病,要不早都成气候了,再差也是生产队的好劳力么。哎,造孽呀!”老光棍陈恒义故意冲着大队书记说这些话,说完后直摇头,其他人只是低头干活冲着陈恒义忍不住嘿嘿直笑。有些话只能私底下过过嘴瘾不敢叫领导知道,知道了岂止是严重的思想问题!

    陈恒义说的哪个叫做芒种的人是隔壁村子里的一个地痞,因为生在芒种这个节气父母就给他起了这个名字。芒种偷鸡摸狗什么坏事都干就是不好好劳动最后因为这个也混成了当地的一个“名人”,,现在,他的手底下然聚集了一群打家劫舍的人,害得四邻不得安宁。

    “说啥呢,我来了咋还就不说了?我就这么不受老革命待见?”大队书记走过来看着陈恒义笑着问道。

    “说闲话哩,你以为我们说你的坏话哩?你是好人好领导,我们正在夸你你就来了,陕西这个地方就是邪,说谁谁到。”

    “好人不好人,我可没有日过谁的鬼,咱可是明人不做暗事,知道自己是谁。不过呀,大伙说话归说话,可别耽搁了劳动。你糊弄地,地也会糊弄你。”

    “这道理还用你给我们说。我们说闲话手底下可没停。你见我们手底下停了?你把老农的觉悟也看得太低了,你倒是要好好管教管教那些年轻人才对,欺软怕硬。”

    “呵呵,好好好。到底是老革命,觉悟在那放着呢。你们忙,我去北边再看看。北边的这些年轻人确实太不像话了,就知道织毛衣打扑克玩摔跤。”

    “书记慢走,我们就不送了。”

    “管住自己的嘴,不要胡咧咧,传出去了都是事,为你好。”书记边走边谆谆教导。

    “传出去你还能把我的球咬了!”陈恒义吹起胡子瞪起了眼。

    “我不咬你的球有人咬哩。”远处传来了书记的答话。

    陈恒义是陈家村的贫协代表,在村子里享有极高的威望,说话几乎是一呼百应。队长经常换,贫协代表一直是他,没有队长的时候大家就听他的。曾经大家一直推举他当队长,他说自己这个人散漫惯了,连自己都管不了了咋管别人哩,不当。其实他才是生产队里的幕后主事人。

    习武、从军、乐善好施、嫉恶如仇,就是干农活的精神头和技术也是出类拔萃。他经历过的其他人很难全部经历,这些都是陈恒义的立身之本。

    习武从军的生涯使陈恒义练就了一副精壮的身体,他的身体看起来上下浑然一体,浑身的肌肉疙瘩摸着像铁块石块,即使左腿有残疾,但动起来谁都没有他灵活。他的皮肤黄中带黒,黑地油亮,就像一座青石头堆成的山峰,大山上长着草但没有虚土净是黑亮的石头。陈忠民他们看着十二分的羡慕,要是自己有这么一身肌肉就可以显摆显摆吓唬吓唬哪些胆小的充充英雄好汉了。

    刚才书记的到来,打断了陈恒义他们的牢骚话。队长走了,陈恒义他们再没有说话,只是机械地挥舞着锄头敲打起土坷垃。

    最近老天就是不下雨,土坷垃里没有一丝水分,硬得像黄色的砖头。陈恒义还不觉得有什么,陈恒茂他们必须高高地举起鐝头,全力地砸下去才能把土坷垃打碎,这迅速地消耗了他们的体力,再加上焦灼的心情,使他们塌腰驼背看起来就像几十团黄色的软泥。

    但陈恒茂对热似乎毫无感觉,热也好,冷也好,该干活还得干活,就是下刀子,该出工照样出工,至于身体,早已经对气候的变化麻木不仁了。

    一个冬天没有落下一片雪花,开春的几场小雨仅仅打湿了地皮,夏粮已经绝收,入秋,天旱得空气似乎都要爆裂,可是陈恒义他们仍然像伺候刚出生的婴儿一样仔细地耕耘着黄色的土地。

    陈家村的老农依赖土地,脚下的土地,就是他们的衣食父母,没有比他们对此体会更深的人了。但是他们从没有把土地当作奴隶,他们是真正热爱土地并懂得土地心思把土地当作母亲的人,他们从来不敢亵渎土地。这种深沉的感情不是市场经济条件下的人们所能理解的,被市场经济同化的人只知道榨取土地把土地当商品买卖根本不懂得疼惜这个只会孕育生命的母亲,母亲需要孝敬才对。

    毒辣辣的太阳把陈恒茂一个个晒得黑里透红,他们古铜色的皮肤因为里面没有足够的脂肪已经松塌塌地有了褶皱,汗水顺着前胸后背流进了他们的沟渠子里早已经浸湿了他们的白粗布夹袄黑粗布裤子,他们裤裆里就像洒了一大泡尿一样水淋淋地难受,但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玉米被晒得卷了叶子黄了梢子。

    劳动失去了价值,它只成为了一种心里安慰和一个没有结果的过程。可是,不劳动又能干什么,不劳动什么也干不成也不能干。

    苦闷不能憋得太久,它需要发泄出来才行。那边的狗蛋一唱打开了他们一扇窗吊足了他们的胃口,没有正性的陈恒谦再也忍不住接上了狗蛋后面的唱段开始了自己的个人表演。

    “你二老刹时无去向,

    我的父不知在那方;

    你在一旁哭声放

    我在一旁痛肝肠;

    含情脉脉各惆怅,

    声声儿不住叫爹娘;

    孤儿幼女相依傍,

    同病相连两情伤;

    猿啼鹤唳山谷响,

    我也觉得心惊慌”

    陈恒谦唱的是周天佑的词,周天佑在戏里是小生,但陈恒谦把小生硬生生唱成了小旦。他尖细的声音就像是拿腔拿调的女人,唱到得意之处陈恒谦还伸出了兰花指扭起了水蛇腰把眉毛一挑一挑扑闪起了小眼睛。

    陈恒茂几个看着陈恒谦装腔作势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最后连眼泪都流出来了。这个狗日的真是一个活宝。

    陈恒谦不仅爱扮演女人的角色,而且针线活做的有模有样,除了长相是男人的底子,连走路都是扭扭捏捏风摆杨柳一般,所以全村的人都叫他“假婆娘”。可陈恒谦从来不管别人怎么说仍然我行我素。

    远处的妇女们看着这个活宝也笑得浑身颤抖,有的人柱着锄头只能蹲下身子来缓解一下肚子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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