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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陈忠民终于走出了自己的黑房子
    听到自己被录取为大学生的消息,陈彦军先是惊喜,紧接着脑子里就有了陈忠民。为什么,他马上就认为这是父亲背后做工作的结果,大家也都知道大名鼎鼎的革委会主任陈文泉就是陈彦军的父亲。

    听到结果后,大家也对陈彦军侧目而视,陈彦军觉得十分难堪和愤怒,他现在宁肯不要这个名额也不想被别人指指点点,何况陈忠民还是他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呢。这以后见了陈忠民说什么好呢。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由于这一变故,双方不可能再回到从前纯真的关系了。这是什么事情,这是关系到个人前途命运的事情,谁的心里也不会释怀。

    “大,你这是走后门!你不该这么欺负人家陈忠民,人家就是比我优秀,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你叫我以后怎么去见人家,你让我今后怎么活人!”一向温顺的陈彦军突然冲着父亲大发脾气,这是陈文泉万万没有想到的。陈彦军从小就很听话,以前和大人说话连高声都没有,今天这真是触到他的底线了。

    陈文泉怎么能任凭儿子如此没有家教:“你想干啥!狗日的反了天了,敢对你老子大喊大叫了,看我拿棍子不打死你个王蛋!”陈文泉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他站起来操起门后的笤帚想扑向陈彦军,却被一旁的老伴死死的拉住了。

    陈彦军没有退让:“你就打死我吧,打死我心里还能好受些,我不想去上这个大学。丢人。”陈彦军蹲在墙角哭了。

    “你能不能少说两句,啊!”陈彦军的母亲拉着父亲劝着陈彦军,一时间顾得了东顾不了西。

    “真是个白眼狼糊涂蛋,不知道好坏的东西。书是不是把你念瓜了!你真是瓜得实实的。”陈文泉仍然气恨难消。

    “你也是,这不是欺负人家娃哩么,你咋能这么做事情!”大字不识一升的老伴也在一旁埋怨起了陈文泉。平时没事的时候,她总喜欢去陈忠民家窜门,他和陈忠民的母亲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现在这么一闹,她也没脸去见人家了。这以后再找谁去说说心里的委屈呢,其她人她一时还看不上。

    “那你到底有没有走后门呀?”

    “是有人找过我叫我给儿子活动活动,我说按组织原则办事,不劳这个神!要走后门,我早把你两个姐活动到城里当工人去了。你姐现在干啥哩,还是农民么,找的女婿也是农民么。农民咋啦,我从来没有觉得农民低贱!至于别人咋想的咋干的,我无权干涉。”

    “啊?”

    “人家为什么看上你,我想你总有强过陈忠民的地方,与我去关!你要是心里过意不去,你去找陈忠民商量,把这个名额让给陈忠民我也愿意。”

    “哦?”陈彦军不知道怎么办了。

    对于陈忠民,父母没办法理解和担待他的痛苦,也没有水平和能力去做儿子的思想工作。儿子高中毕业,算是所谓的大知识分子了,自己是文盲,差距不是一点点。陈忠民的这种痛苦终究还是要靠自己和时间去消化。

    时间真是一个好东西,它会冲淡一切人间的痛苦和不幸,在时间的长河中,一切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过了些许时日,陈忠民的这一股子邪劲慢慢消磨地差不多了了,他终于看开了一些。哎!不看开有什么办法,没有人能说服他只能靠自己去悟去想。放眼陈家村,走出去的人毕竟是极少数,自己这样的地位和出身正常结果就是当农民。什么脸面不脸面,自己是能要脸的人么!若要脸面,那就结束自己的生命吧。结束自己的生命,那就就等于认输了,自己还年轻,只要是金子终究会发光的。只要有死灰复燃的机会,我绝对不想放过。人生的路还长着呢。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出水再看两腿泥。陈忠民把这一口气暂时狠狠地咽了下去。

    陈忠民开始不想呆在黑暗的房子里再折磨自己了。难道自己一辈子就要呆在这个黑窑里度过吗,这也不可能。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想躲开人不行的。

    这个时候,陈彦军和他的母亲提着满满一篮子鸡蛋上门看望陈忠民来了,陈彦军含着眼泪说对不起。最近几日,陈彦军也备受折磨,他的心也很难受。

    看到老朋友真诚的态度,陈忠民的恨烟消云散了。他嘿嘿一笑说没什么,将来说不定还有机会。

    “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陈忠民说。

    陈彦军把陈忠民紧紧地拥进了怀里。

    陈彦军知道陈忠民心里的疙瘩,他直截了当地就说自己问过父亲了,虽然事关重大,但父亲说自己没有找过任何人说情。

    望着陈彦军真诚的眼睛,陈忠民绝对相信他说的话。扪心自问,要是自己在两个人之间选择,他也觉得陈彦军不错,陈彦军富有亲和力,不显山不露水,让人感觉很舒服。而自己锋芒太露,咄咄逼人,说话做事不注意,动不动就得罪人。这个毛病,虽然他意识到了,但是总是克服不了。没办法,人的有些东西是胎里带来的,天生的。

    人看人,有时候是很微妙很细节的。大家见了面都夸他有才,其实心里不一定拿他当朋友。才华使他和大家有了距离,有时也让人嫉妒。

    可等他们母子俩走后,陈忠民又产生了一种被欺骗的感觉,自己怎么这么好说话,自己应该说一些难听的话让他们羞愧才对。陈忠民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陈恒茂两口子始终把陈彦军母子俩和陈文泉他们严格区别了开来。虽然现在他们是一家人,但是结婚以前他们是两家人,他们本质上不是一类人,组合成一个家庭也不能缩短这个距离。

    看着重新展开笑颜的陈忠民,姐姐哥哥亲戚朋友长出了一口气。一切总算有转机了,他们终于敢来到他的房子给他说说宽心话了。陈忠民没有想到,他们把这件事情竟然看地很淡很淡。哥哥说,天底下的能人被糟蹋的多得是,恒义叔就是一个例子,他要是不回农村早都当大官了,你算啥,我算啥,我现在也不活的很开心么。有爹妈,有你嫂子,有你吗我就够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你成龙成凤,这个结果是你想多了。村里人虽然为你感到惋惜,但是也说这个结果是正常的,要是真想不开,人家才会笑话你的。这算啥么。

    “哦!”哥哥的话使陈忠民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又有了改变。退一步海阔天高,陈忠民心理上得到了放松。看来的确是自己把有些事情想的严重了。裹在自我封闭的世界里,很容易钻牛角尖把问题想象地很严重。

    是的,没有被推荐上大学不丢人,自己的实力就在哪里放着呢,你不推荐我上大学问题在你,我还是我,我根本没有什么难堪的,我有什么错。陈忠民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说服了自己。

    想通了,陈忠民终于走出了自己的黑房子。

    今天是星期日,巷道里可真是热闹。小妹领着一群女生在北巷里轮流丢沙包踢房子,南巷里陈小燕混在一堆高年级的女生堆里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陈志强和几个男生在皂角树下提着板子打木猴,木猴是一个如同指头长短两头被削尖的木棒,用一块木板向下敲击猴的尖头,等猴弹到空中,用板子向前击打,打得远的算赢;身高体胖的陈增智在和几个同样膀大腰圆的伙伴玩摔跤;打麦场里陈长锁在和一群人比赛滚铁环,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有几个小孩在玩狼吃娃,旁边还有四个人在打扑克玩升级。

    陈忠民被这个场面一下子震惊了,他们并没有陈忠民活得成功,但他们是那么的欢乐和轻松,根本把苦痛不放在心上。和他们比较,陈忠民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小气和狭隘。自己怎么是这么一个人呢,他有点嫌弃自己,可是,一时半会他还改变不了自己。

    众人无视他和他的苦痛,他暂时还不想融入这个群体,于是东躲西藏地来到村北的塬上。这个时候,痛苦和不甘仍然没有彻底退却,还时不时出来啃噬他的心,但他只能让心脏的承受能力逐渐增强来适应这个多变的社会。人总是要见人的,正如鲁迅说的那样,你只能直面惨淡的人生,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才是真的猛士。

    阳春三月,寒气还没有散尽,但春意已经悄然而至,它绿了枝头晃醒了大地,陈忠民放眼望去,青的山,黑的树,金黄的土地,绿色的麦苗尽收眼底,还有桃花正粉杏花正白,塬上的菜籽花金黄满地,小草也冒出了嫩嫩的叶子,一切生物都仿佛刚出生的婴儿萌萌滴地睁开了眼。

    望着这一地的鲜活,陈忠民的心里也泛起了一股春意。是啊,你看那草那树冬天不也是毫无生机吗,春天一来到,他们不也活过来了么。人生难免也有冬天和春天,挫折都是正常的暂时的。

    陈忠民兴之所至,就伸手折下了几串繁密的油菜花花枝放在鼻子底下闻了个不亦乐乎,油菜花可是真香呀。

    但陈忠民的行为被不远处的一双眼睛紧紧地锁定了,负责看护生产队庄稼的郭老六不懂诗情画意,他只知道自己是看护庄稼的,日子过得艰难,他最恨那些糟蹋庄稼的纨绔子弟,年轻人不把这个生产队放在眼里,郭老六的心里这个集体千斤重。

    维护集体利益,郭老六从来不管你是队长还是社员,他眼里只有生产队。也难怪,农业社是从他们手里建起来的,也是他们出死力发展到今天这一步的,哪一种感情就像生产队是他们的孩子。他们把自己最宝贵的青春都献给了这个孩子怎么能不珍惜!何况,村里的人对他们这些移民是那么情深义重,照顾地无微不至,他们可不能不知回报呀。

    看到陈忠民的行为,煞气冲天的郭老六一路怒骂着就冲向了陈忠民,那一种雄霸的气势一下子震慑住了陈忠民,陈忠民顿时感到灭顶之灾就要到来了。

    侵犯生产队的利益,郭老六打人就下死手,皮鞭一挥劈头盖脸皮开肉绽,人称郭阎王。全村的小孩谁都不怕,只怕郭老六,其次还有陈宏泰。村里的妇女哄小孩只敢说狼来了,要是说郭老六来了,小孩会哭得更厉害。当年,天不怕地不怕的陈增智说他不害怕郭老六,他要挑战郭老六让其他小孩臣服于他。

    机会来了!队里的桃子熟了,陈增智去偷生产队的桃子,郭老六提着鞭子追过来,其他的小孩跑地比兔子还快,陈增智吃着桃子嬉笑着看向郭老六,闫胜利满是挑衅和不屑。最后,郭老六空中带哨的一顿皮鞭打得陈增智只能跪地求饶。陈增智本来想凭借着自己和郭老六的战斗一举成为孩子头,结果事与愿违,原来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些威望也因此一扫而空。

    陈忠民知道对这种人一切的解释都是没有用的,只能丢掉面子狼狈不堪地撒丫子逃窜,眼看着郭老六越追越近,想着自己免不了一顿毒打,双腿发软的陈忠民一拐弯惊喜地发现土崖下有一个窑洞,窑洞里屎尿遍地,他一头拱进去也不管不顾了,他等待着郭老六把他堵在窑洞里要他的命要他的面子。脚踩在他头顶上的郭老六老花了眼,他远视能力很好,可眼前的东西看不清楚。郭老六知道陈忠民就在附近,但他没有想起来脚底下还有一个破洞能够藏身。

    郭老六嘴里嘟囔着眯缝着眼在土崖上转来转去就是找不见人,于是故意说老子看见你了,你乖乖出来,我放过你,你要是不出来,我抓住了看打不死你个狗东西。陈忠民不会上当,他大气也不敢出。郭老六一看没希望了,最后骂骂咧咧的走远了。估摸着郭老六走远了无法再追上自己,陈忠民才趁机气喘吁吁的跑回了家。

    躺在炕上,陈忠民心有余悸,但这不是主要的,更沉重的打击是感觉自己就是一个任人欺凌的狗,自己何曾这么狼狈过。刚才的场景他都不敢回想,那简直是狼狈不堪哪,自己为什么要跑呀,让他打一顿就打一顿也不会折了名头呀。陈忠民有些后悔,不禁悲从中来:自己是什么?自己什么都不是!回到农村,谁都可以把他不放在眼里,学校里那一种万民拥戴众星捧月的场景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耻辱呀耻辱,沉重的失落感腐蚀着他那颗脆弱的心,他的世界进一步被毁灭。这一次毁灭的更彻底。

    连郭老六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自己还活个什么劲!自己活着还有什么价值!我的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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