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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道路何止千万
    平乐市寸土寸金,从外围向里,土地的价格几乎成几何级数增长。靠近城市边缘的区也要九千元一平米,那么靠近市中心的土地起码几十万一平米。普通人连郊区的房子都买不起,市中心的房子更是想都不敢想。

    中央大道与通衢大道的交接处,几乎每走两步,你的身边就会矗立着另一栋高楼大厦。几乎全市所有二十层以上的建筑都集中在这里,如果在附近散步,不是在中午的话根本看不见太阳。

    然而在这样拥挤昂贵的土地上,竟突兀地出现了一座庄园。它占地有一万多平米,里面有绿树,有花园,有假山,有流水。庄园四周用普通的建筑材料砌成一圈围墙,高有三四米,墙头上装着铁刺。低矮的墙面,似乎给了偷们可趁之机,但实际上,庄园并没有被大盗光临过。970年,庄园周围的几栋高楼大厦里发生了十几起窃案,唯独庄园平静如初。

    红岗的老大便住在这样的庄园里,并给它起名怡别院。

    李怡躺在竹椅上,悠闲自在地看着池塘里的金鱼啄食。红鱼,金鱼在清澈的池水中游荡,摇头摆尾间漾起一圈涟漪。

    微微弓着身子,站在竹椅旁的是红岗的二当家陈中。他的两鬓已经斑白,竟看上去比坐在竹椅中的老人还要老上几分。他很胖,圆圆滚滚的肚子向外凸着,即使他微弓着腰,缩着肚,喃喃肚皮还是撑到了他的视线外。

    “大哥,那子看上去也不是很能干,为什么要这么照顾他呢?”陈中站在池塘边,看了老大喂了很久的鱼,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已经憋了很久的问题。

    李怡将玻璃缸中的鱼食尽数洒入水中。一直懒洋洋的鱼儿们骚动起来,争先恐后地抢食,不时会传来较大的水声。“我难道就不能任性一回?”

    陈中低头沉默无语。几百万的欠款在别人看来或许是一笔大数目,但在红岗的一二把手眼中,它连吃干抹尽后的骨头汤都不算。那些欠款他们还没有放在心上,若是真的想要,那些人真敢不给?只不过是老大哥的心肠好,故意放他们一马。

    这一笔钱原本他们是不会过问的,但出乎意料的是,大哥还是关注了一下。那些被关客逼得还款的人正要北上控诉时,大哥就让他派人把他们拦了下来。近几年,老大已经越来越不想管理红岗中的事,这次难得理会了一下,陈中敢不尽心尽力?他派自己最衷心且办事最老到的何管家去,轻轻松松就把那帮人劝回了家。原本以为既然插手了一下事情,就能插手两下,可老大哥又恢复成了原先的模样,一些大的事情向他请示,他便会回给对方一个你看着办的眼神。

    看来大哥是真的很喜欢那个子,要不然怎么会亲自过问呢?可是那子都已经快死了,喜欢又有什么用?红岗还要继续运行下去,源源不断的新人还会源源不断地涌进来。

    “大哥,难道你真要把位子传给那个快要死的子?”这是陈中说得第二句话,也是最主要的一句话。

    池塘里的鱼儿抢完了食物,又恢复成慢悠悠的模样,懒懒散散地好不悠闲。

    李怡看着池塘中的鱼儿,目不转睛,口中说道:“我只是有这样的打算。”

    大哥说的话看似有可以商量的部分,但熟悉他的陈中知道,这其实已经是一种肯定的回答。

    陈中不由焦急起来。一个快死的人坐上位子,很快便会引出更大的纷争,到时候血流成河便不再是一个词汇,而会成为真实存在的东西。“大哥,难道您没有想到后果吗?到时候那子压不下手底下的人,平乐市就要乱成一锅粥了。”

    李怡回头认真瞧着陈中的两鬓,说道:“你看,你的头发都白了,还操心个什么?不知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么?属于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身后的事就应该交给身后的人来处理。”

    “可是红岗是我们辛辛苦苦创建起来的,我们趟过了多少险滩,经受住了多少的欺骗,才能走到今天?怎么能一下子就让它毁了?”陈中的语气少了丝恭敬,多了丝焦急与不解。

    偌大的家业,怎么能说给一个人,就给一个人呢?而且那个人还是如此地不靠谱。

    李怡站起身来,慢慢在假山假石间踱步。陈中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李怡说道:“其实你还没有想明白。”他随意指了指庄园中的景色,继续说道:“我是个喜静的人,向往着怡然自得的生活,所以就在这市中心建造了这座庄园。有人或许会觉得这是炫富的行为,其实我并没有这样的想法。这里离办公地点很近,这样能让我方便一些。起初,我在院里吃饭,睡觉,赏花,赏鱼,确实称得上怡然自得,但是时间过得久了,终究还是觉得这个地方变了味。我所以为的怡然自得还是雕饰地太重。门外的汽笛声从来不曾间断,又哪来真正的怡然自得?我所向往的生活,是在寂寂青山中种菊。青山不在,那么一切都是假的。”

    大哥讲的话很难让人理解。他就这一点不好,文艺气息太重,像是一个文骚的青年。陈中在大哥的面前从来不会不懂装懂,所以他说道:“大哥,你说的,我不懂。”

    李怡微笑道:“那我讲地简单点。人不能独立存在,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和大家在一起。同样地,红岗的存在,不是因为你我而存在的,而是因包含你我的集体而存在的。我们或许可以改变一些,但不可能改变全部。如果这个集体的大部分都已经腐烂,那么红岗便已经腐烂。留着我们这一两个清醒的人,又能做些什么?别看你我是老大老二,看起来像是我们说什么,他们就会做什么,其实不是。在涉及到真正的利益时,谁管你是老几?”

    这些话虽然同样晦涩,但已使陈中明了些什么。他以他的理解想着,大哥并不能掌控全局,而红岗正在朝着下坡路走,大哥无法阻止,也阻止不了。

    既然大势不可阻,那便不要阻。

    其实“传位”,也只是做了一次潇洒的放弃。

    ……

    ……

    离最后的期限还有五天,可是剩下的款项还是没有追回的期望。关客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沉默寡言的人,他跟着她几乎跑遍了平乐市,就没见过她说过几次话。他试着说些笑话,结果并没有什么反响,关客不免有些对牛弹琴的感觉。

    冷淡,漠然,用这些词汇不足以描述施枚的形象。说的再具体一点,她没有对生的渴望。她活着,那便活着,饿了同样会吃饭,渴了同样会喝水,再要对生活多一些要求,那便是希望某一天有一个凶徒,将枪口对着自己的脑袋,扣动扳机。

    关客在想,是不是应该找一个高明的心理大夫,瞧一瞧她的毛病。也许经过专业人士的三言两语,她就会改变一些原有的想法。可是他看了看问诊的价格后,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心理医生的三言两语实在是太过昂贵,他还没有把钱追回来,还要再往里面赛钱,怎么看怎么都是亏本的买卖。虽然他已知道自己的日子不是太多,但也不想做亏本的买卖。

    关客仰着脸,让阳光照射他的脸。初夏的高温很快蒸出了他脸上的汗,密密麻麻地布满了两颊。他的脸色不再是苍白一片,而是有些偏黑,而在脸颊的中间,似乎还透出一点健康的红晕。难怪老人们总喜欢散步,因为它确实是一项有益于健康的活动。

    他没有把握要回那个女人的欠款,但是他已不是太过于在意了。条条大道通罗马,前往目的的路途何止千万,何必非要一条道走到黑?况且,你原先认定的道路,也并不一定是最正确最短的路途。在没有到达目的地之前,谁也不知道哪条路是最短的,当你到达了目的后,同样不知道哪条路是最短的,因为别的路途你压根儿就没有走过,怎么知道那条路的长短?

    道路有千万,而最终走过的只有一条。既然始终无法知道路途的长短,那么何必太过在意?

    施枚走进一家餐馆,寻着一处靠街的桌子便坐了下来。她既然没有点菜,那自然是把这项任务交给了关客。

    关客来到柜台前,看着那五花八门的菜单,根本不认识一样菜。他正在犹犹豫豫想着要点些什么的时候,在他脚边的阿黑已经叫了起来。

    服务员是个姑娘,突然听到狗的叫声,吓了一跳。“先生,您怎么还带着狗呀?”

    要债要多了,身上难免带点匪气:“怎么,难道不行?”

    服务员看他一副流氓的样子,有些害怕。她嗫嚅着说道:“当然可以,只是,餐厅里面带着一条狗,影响不是太好。”

    关客继续咄咄逼人:“怎么不好了?”阿黑配合着汪汪叫了两声,以壮声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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