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一闪。
吊着张胖子的绳索被割断了,张胖子那硕大的身体忽然掉了下来,却稳稳的落在了黑衣人的怀里。
张胖子费力的睁开眼,看了看刑房之内,地上躺着那几名彪形大汉的尸体,全都是被一刀抹喉,死得干净利落。
他看了看蒙面的黑衣人,用虚弱的声音问道“你是何人”
黑衣人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没事吧还撑得住吗”
张胖子听见这熟悉的声音,顿时松了一口气,虚弱的说道“是钉子叔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黑衣人抬手止住了他,说道“世子你别多说话,保住一口气,我这就带你出去。”
张胖子依言闭上了嘴。
这个钉子叔他很熟悉,跟在父亲身边许多年了,是父亲最为信任的心腹之人。
据说他姓丁,可是真名却没人知道,只知道早些年父亲在战场之上曾经几次救过他的性命,因此他对父亲忠心耿耿,甘愿隐姓埋名,跟随在父亲身边。
这人本领极强,父亲交待的人物没有他办不好的。据说尤其是身法绝佳,他负责盯住的人,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逃掉的,就像是被钉子钉住了一般,因此他的外号也叫做“钉子”,真名反而没人知道了。
其实算起来,他应当算是张胖子的师兄,当年如果不是他的引荐,张辅也难以寻得如此良师,让儿子学得了这一身绝顶的轻功。
可是钉子却始终认为自己是张家的下人,不配与张胖子相提并论,因此从来没把自己当做张胖子的师兄,总是恭恭敬敬的称呼他为“世子”,而张胖子也称呼他为“钉子叔”。
算起来,要想能无声无息的进入戒备森严的诏狱之中,还要想带走犯人而不被人察觉,有这样身手的人京城之中可以说是寥寥无几。
也许除去自己之外,有这样轻功的恐怕只有这位钉子叔了,张胖子不禁这么想。
这时钉子叔转过身,对着被牢牢捆绑在刑床之上遍体鳞伤的解祯亮一挥刀,割断了缚住他的绳索,沉声问道“怎么样,解公子你还能走动吗”
解祯亮此时已经看出眼前此人是前来营救他们的了,一颗悬着的心也落了地,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说道“我没什么大碍,不过就是一些皮肉之伤而已。”
钉子叔点了点头,说道“那么事不宜迟,我这就带你们离开这里。”
出乎意料的,解祯亮却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你们走吧,我却不能走。”
钉子愣了一下,随即想到或许解祯亮是唯恐自己不会武功,又全身是伤,会拖累了他们,于是开口说道“解公子请放心,凭在下的武功,完全足以带你们二位安全的离开诏狱,出去之后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请不必担心。”
不料解祯亮却更加坚决的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走。
看着钉子那充满疑惑的眼神,他淡淡的说道“我现在是不能走的。刚才听纪纲所言,家父如今已经获罪,被锦衣卫奉诏拿下,正在押解前来京城的途中。”
“如果我这时候跟你们走了,就成了越狱逃遁的钦犯,我的安全纵然可无虞,可是势必会连累家父。原本他只是被人构陷,恶语诬告,还有重见青天的机会,如今我这一逃,这罪名可就算是坐实了。”
“说不定皇上一恼怒之下,数罪并罚,家父的性命可就堪忧了。身为人子,我岂能因自己一己的安危而陷家父于危难之中所以此时此刻,我决不能走。”
听了他的解释,钉子目光闪动,却无言反
驳,因为解祯亮所说的的确是实情。
看着钉子有些犹豫的神色,解祯亮淡淡一笑,安慰道“放心,只要他们还想知道叶枫的下落,就绝不会杀我,我的性命大可不必担心。”
他指了指已经半晕过去的张胖子,又说道“只是他的伤势颇重,只怕出去之后需要赶紧找一位好大夫及时医治才好,一切还需这位英雄费心了。”
钉子沉默着,他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解祯亮明知自己留下来,面临着的将是更加残酷的刑罚和痛苦,甚至是性命之忧,他却丝毫也没有替自己担心,反而是关心起张胖子的伤势来,有这样的兄弟,夫复何求
他明明完全不知道钉子的身份,却慨然将兄弟的性命相托,这一份信任,也令钉子感到不禁为之动容。
原本钉子是行伍出身,又是习武之人,一向是颇有些看不上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的,觉得他们除了一身的酸腐之气,简直一无是处,毫无堂堂七尺之躯的男子气概。
然而今日,面对解祯亮,他却感觉到了一股子由衷的敬意。
虽然这也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文弱书生,可是他浑身上下却透出一股子令人敬佩的气概,丝毫不像那些寻常腐儒,倒像是一个豪气干云的江湖儿女。
钉子怔怔的站着,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再劝劝解祯亮跟他离开这人间地狱。
倒是解祯亮看他在愣神的工夫,对他连连挥手道“你们快走,迟了恐怕惊动了守卫,你们就走不了了。”
钉子默然点了点头,转身扛着晕过去的张胖子大步向外走去。
他没有回头再看一眼,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心中那一种激涌澎湃的热情会控制不住,喷涌出来。
他相信如果张胖子要不是晕过去的话,也绝不会肯丢下自己的这位义兄独自逃离的。
这就是友情,这就是兄弟
突然间,钉子感觉有些羡慕,甚至是嫉妒他们之间的这份情谊。
身后,传来解祯亮有些虚弱却关切的声音“一路小心啊”
没费多大劲,钉子凭着自己的轻功身法,成功的避开了那些岗哨和巡逻的狱卒们,轻轻一跃,扛着张胖子从诏狱那高高的墙头上飞身而出。
一落地,他忽然愣住了。
在他的面前的街道上,站着一个穿着破旧布衣,手持竹梆子的花白胡须的老头,看样子像是个打更的,正愣愣的看着他。
这个老头正是负责在这一带打更巡夜的老王头。
钉子的忽然出现,分明也吓了老王头一大跳,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既没有惊慌大叫,也没有扭头就跑,只是傻傻的呆站在原地,看着忽然出现的钉子他们。
钉子不自觉的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按理说,为了安全,他应该杀掉所有目击者灭口,这样才不会留下线索,从而能够威胁到英国公府的安全。
可是面对眼前这个颤颤巍巍的无辜老人,他却感到有些难以下手。
这和刚才刑房之中的那几个彪形大汉不同,他们全都是残酷冷血,助纣为虐的酷吏,不知道曾经有多少忠臣义士在他们的酷刑之下被屈打成招,甚至于一命呜呼,他们的双手都沾满了鲜血,死有余辜。
可是眼前的这个老头却是实实在在的无辜之人,钉子感到有些下不去手。
就在他犹豫之间,老王头的面色却忽然变了。
原本那有些吃惊的神色忽然全都不见了,他沉下了脸,浑浊的双眼忽然射出精光,面色冷峻的一摆下颌,
对着钉子低声说了一声“这边,快走”
这下轮到钉子感到吃惊了,可是老王头的模样分明对他毫无恶意,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再多做停留了,他愣了一下,对老王头低声道了一句“多谢”
扛着张胖子,就匆匆的跑开了,消失在了一片黑沉沉的夜色之中。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了,老王头似乎才松了一口气,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自言自语的低语道“好了,我老头子总算也对得起国公爷的救命之恩了。”
说完,他的双眼之中的精光消失了,又恢复了那浑浊的模样,满脸木讷的继续有节奏的敲打着竹梆子,若无其事的向前慢慢走着。
周围一片黑暗寂静,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内侍总管王全带领着纪纲一直来到了谨身殿外。
他并没有进去,而是站在殿外垂手而立,带着一种神秘莫测的微笑,看着纪纲自己小心翼翼的走进去。
望着殿内的灯火通明,纪纲心里在嘀咕着,这么晚了皇上还没有休息,还在这里等着召见自己,一定是为了非常重要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忍不住有些紧张了起来。
可是等到一刻钟之后,当纪纲走出谨身殿的时候,他却满心都是疑问。
因为刚才皇上召见他,其实并没有谈到什么重要的事情,甚至对于正在诏狱之中被拷问的解祯亮和张痴的案子连一个字也没提到,只是随口说了一些无关紧要,不痛不痒的闲话而已。
这大半夜的,皇上特意派身边的心腹之人王全去诏狱之中,紧急传召纪纲前来,难道就是为了这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话
纪纲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这皇上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啊
他斜着眼睛看了看站在一旁,脸上依旧带着一副似笑非笑表情的王全,心里不由得又是一股子厌恶。
看起来这阉货一定知道这其中的原委。
可是要他低声下气的去向这个阉货讨教,他却实在是感到极不情愿。
他现在只想加快步子赶紧赶回诏狱之中去,刑房之中的那两个重犯可还在等着自己审讯呢。
或许,他也不一定就知道实情的。
纪纲看着皮笑肉不笑的王全,心里忍不住这么想。
这时候,他的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就如同灵光一闪,脑子里豁然一亮。
也许,也许皇上其实并没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对他说,因此才会对他讲那些无关紧要的闲话的
可是,皇上这么晚却刻意派王全来诏狱传旨召见自己,又是为了什么呢
难道,是为了确保自己一定会奉诏进宫是为了确保能够把自己调离诏狱
他的脚步渐渐缓慢了下来,他心里有一种预感,即使现在自己赶回诏狱,刑房之内的那两名重犯,只怕也已经不在那里了。
虽然他不明白皇上的用意,可是能够确定的是,这一切一定都是出于皇上的意思。
虽然不理解,可是他却不能问,皇上刻意把自己调离诏狱就是最好的表示了,不该自己知道的,最好连提也不要提。
只不过,他的心里却忽然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寒意。
对于自己所不知道的东西,人们往往总会怀有一些恐惧的,何况是皇上那深如瀚海一般的心思。
仰头望了望漆黑夜空之中那星星点点的繁星,纪纲不由得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气,他感觉脚下的步伐,越来越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