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的清晨,宋玄于城外杨柳亭前送别江公子。
“今日一别,万望珍重。”
宋玄拱手于前,看向垂柳下的江公子。
那辆华盖黄缨的马车停靠在柳树头,江公子用折扇挑了挑垂在眼前的柳条,明眸忽闪,回道:“宋公子,珍重。”
江公子转身,背过宋玄挥动手中的折扇,随即上了马车。
转瞬,载着江公子远行的马,频频传来萧萧长鸣声。
宋玄转身之际,只见天空中的那一抹白云,随风漂浮。他蓦然觉得那一抹云,便像行踪不定的江公子。
殊不知,马车里的江松月,此时撩开车窗的车帘回首看,只余马蹄扬起的尘埃。
她明眸微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
那张纸上只有一首诗,那首诗中,又有一滴晕开的墨滴。
她用极清极柔的声音吟咏道:“芳菲歇去何须恨,夏木阴阴正可人。”
“宋公子文字之惊采绝艳,真叫人叹服。”
……
宋玄送罢江公子后,带着伍彦前往中林书肆,他须将《西厢记》最后的几折全部交由书肆刊印出来。
自从《西厢记》刊出,茶楼酒肆不乏谈论此书之人。
午食时分,宋玄与伍彦在一家饺子铺前坐了下来。
这家饺子铺他经常来光顾,老板黄四娘是认识宋玄的。
“公子来了,可是如往常一样来两份汤饺?”黄四娘手拿着勺,热情地看着方坐下的宋玄。
“再来两份金银卷煎饼罢。”宋玄娴熟地再让黄四娘加菜。
“好嘞。”黄四娘应下之后,在灶头前忙活起来。
宋玄在等候之际,他思索着朱教谕昨日留下了的策论题目。
其题为,“水、火、金、木、土、谷惟修。”
宋玄抬手轻搭在案上,细想着,这是一道经文题目,出自《尚书·大禹谟》。
他自忖着,得先了解水、火、金、木、土和谷的性能,才能推出惟修二字的旨意。
在现实中,水能灌溉,火能烹饪,而金则能断割。
一顿,他再从脑海中回忆着相关的知识,便知木能兴作,而土能生殖,谷则用作养育。此六样,亦称六府,六府乃财货聚敛之所,亦为养生之本。
孟子有言,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生民之道,则为惟修。
就在宋玄想继续对下去时,邻桌的谈话声将他的思绪拉了出来。
“要我说啊,《西厢记》当中,‘惊匪’那一折最是精彩。”
宋玄看过去,是一个身着蓝色的直襟长袍的年轻男子在说话。
“可不是,叛将孙飞虎得知崔姑娘美貌后,带领了人马将普救寺团团围住,致使全寺惊恐无策。”一个手持折扇的公子朗声道。
“卫兄说的固然是,但那张生得知崔夫人提出,若有退匪兵者,无论何人,都将莺莺配之为妻。这时,张生出面,写信交于好友白马将军杜确,杜确为成人之美,特意率军前来剿匪,解了普救寺之围。”
“这本是好事,奈何那崔夫人到头来,竟公然赖婚!”
“她竟让有情人结拜成兄妹!”那位持折扇的公子,合起折扇一拍手掌,恨恨道。
“着实可恨!”旁边一人凑了过来,附和道。
“不错!”
那位直襟长袍的年轻男子摇了摇头,可惜道:“可怜那张生,并以为崔夫人给他和莺莺姑娘定聘,便欢欢喜喜地去参加酬谢宴,怎奈是这番光景!”
说罢,他又叹了一口气,“那崔夫人不就嫌弃张生是个穷秀才么,竟出尔反尔,毫无信义。”
“有情人终成兄妹,可叹可叹!”又有一人摇头叹息。
“我更在意的是莺莺姑娘最后怎么了,易安先生何时才出下一折?”一个身穿流云滚边长袍的男子问道。
“你们有谁认识易安先生么?好去催促一二。”
众人听了摇了摇头,他们连易安先生是男是女都未可知。中林书肆对此,更是不露一字,始终令易安先生保持着神秘感。
宋玄用过午食之后,直接去了中林书肆。
书肆门口,这个时辰尚且是排着两队长龙。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宋玄听到这首诗,猛然回神。他才想起,那日醉酒回去之后,要不是江既明说他在醉酒时作了这一首诗,他尚不知有这一回事。
他更未料想到,短短两日,这首诗已被刊入《漱玉集》。
宋玄进入书肆将《西厢记》的最后几折交于刘铺头刊印后,便回府学写策论。
这段日子,朱教谕狠抓策论,宋玄自此唯有将话本的活停一停,且待日后有空再写。
半个月后,洛阳江府。
阿晚近日发现自家姑娘思绪有些不宁,近日她特意从书肆中带回了《西厢记》,想着让姑娘解解闷。
“姑娘,这是《西厢记》的最后几折,我都带回来了。”阿晚将话本放在案上。
阁门大开,对门外有一株高大的辛夷花。江松月就坐在门前走廊上,旁边架着一个红泥小火炉,阿晚放下话本之后熟练地烹起了茶。
阿晚看到小火炉旁散落着一些小笺,她抬眼过去,看到的还是熟悉的字句。她知道,那是宋公子的诗文。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江松月拿着话本,吟咏道,这曲《凤求凰》是话本当中的张生,他特意弹奏给莺莺姑娘的曲子。
自从崔夫人令他们结拜为兄妹后,经侍女安排,张生在院内弹奏那一曲《凤求凰》,崔莺莺在墙外听闻之后,不禁流下了泪。
看到此处,江松月心下隐隐生闷。她从来不是软心肠之人,不然其父亦不会将偌大的书肆交由她来掌管。
只是不知为何,宋玄的文字总能触动她的心,这亦是她封笔的原因。
一本话本看到最后一折,张生与莺莺姑娘长亭话别后,张生考得状元,最后与莺莺终成眷属。
她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他们到底是如愿了……”
话尚未说完,她便默然将地上散落的小笺一一拾起来。
一旁的红泥小火炉“扑哧扑哧”地冒着白气,阿晚看着她,懵懂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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