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宫殿别有洞天,极盛之时想必是哪朝哪代的王都,然而昔日的王侯将相已被如今的山花野草代替,其兴几何?其败几何?
缪成将满腹的疑惑化为询问,得到的答案却不得要领。
妖医回答道:“那谁能知道。我早些年在崖下玩耍,不经意间发现了这条山洞,一路走下来就到了这里,之后便隔三差五来这里玩耍。这里大得很,大房子里有好多铁棍铁棒,小房子里有好多床柜板凳,不过我最喜欢上高楼去玩,那里有好多机关,有些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是怎么造的。走走走,先去上楼看看。”言罢就像是孩童急于展示秘宝一般,拉起兰花就走。
缪成身有要事,本想着请到妖医后立刻赶路,没成想半路杀出个泼教,将妖医逼入密道,此刻重见天日,虽然心中藏着极大的好奇心,但仍不忘肩上重任。他道:“此处下次再看不妨,还请神医先随在下回京。”
妖医既来了兴趣,怎么肯罢休,他和缪成磨了几片嘴皮子,忽然眼珠一转,诈道:“哎呀呀,你看我的大蛛小蛛都没带在身边,修理的工具一件没有,可巧我在高楼上备了一套,要想我随你去修人,得先去取了器具才行呀。况且折腾了一上午,我早就饿啦,你不饿么?高楼上有吃的,走走走,先填饱肚子再说。兰花你饿么?”
吴霜雪哪里听得懂他说话,只能皱眉摇头。妖医也不废话,钳起她的手转身就走,缪成无奈,令上工更无奈,只得先随这憨子上楼。
殿侧本有道路可行,但妖医偏把众人带进第三座大殿之中。登上两层基台,大殿正中一条通衢直贯而出,殿内空旷,只边角杂乱地摆放着四具武器架,架子早已翻倒,地上凌乱地散落着短棍长杆,还有狼牙棒双节棍之类的兵器,料想此殿应是一座武殿。
众人出殿过桥,渠水早已干涸,留下龟裂泥底。走了老远才进到第四座大殿,只见其内仍如前殿一般置有武器架,不过兵器都是枪矛槊殳之类。再往前,一殿满是各色刀器,一殿满是长短宝剑。缪成原以为此宫或是前朝遗留的行宫,此番一探,并无半分皇家气氛,倒满是江湖景物,一时不明就里。缪成问妖医前几座大殿所放何物,妖医说里边都是些棍棍棒棒斧头镰刀之类。
出了第六殿,登过一座三层圆坛便到了高楼脚下。远望此楼已觉得形高势沉,到了底下仰望,直如蚂蚁看树一般。
楼基有前方大殿大小,呈八角形状,冲云七层,楼层越高楼围越小,最上层似如亭台一般,只有支柱无有墙壁,倒似个望台。此楼形势虽然宏伟,却也是残断破损野草茂盛,不过主体尚且稳当,看不出有倒塌的迹象。台阶一旁折着一面大匾,字面金漆斑驳,用重楷书着“凌霄殿”三个大字。
妖医大大咧咧走进楼里,吴令二人乖乖地跟在后边。缪成心下忽然生起一丝怪异的感觉,飘忽不定摸不着痕迹,眼见妖医消失在楼角,他再不多想,迈步跟了进去。
楼内底层正面供着大肚弥勒,佛像下摆着十几个破烂的蒲团,两旁壁上都是罗汉金身,看来此间主人笃信佛教。佛像后有楼梯上二楼,三人已经上去,传来突突踏板之声,缪成迈步跟上。
二楼形似迷宫,铁板竖隔,弯弯曲曲绕了一圈又通向三楼。
三楼倒怪,全是些吊着的麻袋,里边装的不是稻麦粮食,全是些铜铃铁角,一碰叮叮当当乱响。
四楼除了十余根支柱外空空荡荡。
五楼八壁包着厚厚的沙包,沙包残破,地上洒满细沙,倒似被什么人打破了一样。缪成也就多看了两眼,上方忽然传来妖医阴险的笑声,但听机括之声不绝于耳,缪成急忙冲向楼口,但为时已晚,一块铁板急速闭合,将楼口堵了个严严实实,推之不动拉之不开,紧接着身周一暗,却是五层的窗户也给铁板堵上了。
妖医得意的声音透过厚铁板传来,听上去十分沉闷:“我说不想跟你走就是不想跟你走……我带兰花先在这里玩上几天……你要是有本事就……在花园等你……出不来……哈哈哈哈……人太凶……我不会回来修你。”
黝黑冰凉的铁板如镶似嵌般将窗户封得严丝合缝,只有手指粗细的圆孔透入一丝光线一缕空气,千斤铁闸早已无情地斩落,踏在六层凌乱的脚步声已消失多时,空气中满是灰尘与霉菌的味道,幽幽暗暗好不自在,缪成上上下下查看了三趟,楼身竟无一处破绽可供脱身。
他肚中灸肝炙胆,说不出地郁闷。本以为请医之行就是水到渠成之事,然而到喊谷之后连番遇挫,先是不知从哪里冒出个泼教垦魂堂前来抢人,接着阴差阳错地来到宫殿废墟,自己更被半痴半傻的妖医连哄带骗地禁锢在这高楼之上,师门长剑也折在了密道之中,断龙闸下险险搭上自己一条性命。这凌霄殿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蛮力更是动摇不了门窗丝毫,难道自己便要被如此困死不成,自己生死事小,王爷托付事大,高荃获救的希望难道要折在自己手里不成?
他越想越窝火,胸中一口恶气无从发泄,突然化为凶狠一拳砸在殿柱之上,一击之力打得楼板上扑簌簌落下几丝灰尘,整个殿堂都似被铁拳捶得嗡嗡作响。
楼内似有异样,寻常木柱石柱击打上去不会发出如此嗡嗡之声,看来此柱应为金属浇灌而成,其内又是空心方可成声。他又对着柱子捶了两下,感觉入手坚硬,传声性良好,自己似乎想到什么却又抓之不住。
忽然一个模糊的人声从楼下传来,吓了缪成一跳,他先凝神防御,接着慢慢走下楼去,走到梯口,取出一小锭银子当做探路石扔到下层,银锭滚落发出笃笃之声,静了片刻并未发生什么情况,缪成一跃而下,双臂环抱,取了个“万国来朝”之势守御四方,然而四楼并没有什么飞石暗弩来袭击他。
缪成这次加了十二分小心和细心再逐层探查,从五楼到一楼佛堂,全都是来时的景物,看不出哪里能发出声响,但自己明明白白地听到了声音,肯定不是幻听,他又跑上五楼,仍是空无一物,只有装满铃铛的麻袋和破烂的沙包。
缪成心念一动,刚才是击打柱子之后才传来的声音,莫不是这柱子有古怪,想及此处,他又是奋力一掌拍向铁柱,嗡嗡之声响起不久,楼下传来了刚才那个模糊的声音,听上去好像在说“再击”。缪成又拍了几下铁柱,声音清楚了不少,但总是重复着“再击”二字。缪成停手,声音随之消失,击打铁柱,“再击”之声又起。他心想反正一时半刻也出不得楼去,这击柱传声说不定暗藏出楼之法,便依“再击”指令击柱。
缪成抡开双臂发力击打铁柱,刚开始左一掌右一掌声声震耳,接着频率渐快掌掌相接,间隔越来越小,“再击”之语也越来越快,倒似催着缪成击打一般。再后来缪成打发了性子,借机发泄这一路上心中的愤懑,双掌翻飞如车辕转动,已然分不出哪是左掌哪是右掌,只闻一片嗡嗡的金属振鸣回荡在楼堂之内。
随着缪成击柱加速,楼下“再击”之语也越来越响亮越来越简促,到了一个极点后,突然给出一句“够了”。
缪成一愣,但手上仍未收势,仍是暴风骤雨出掌,下边那个男子声音喊了起来:“可以啦,可以啦,手不疼么?不用再打了!”
这一通酣畅淋漓的发泄令缪成怒气全消,此刻双颧红润,额沁细汗,浑身暖洋洋得极为舒坦,心情好了不少,他冲着楼梯口回应楼下那人:“敢问楼下是何方神圣,为何一直躲着藏着不肯现身?”
男子爽朗笑道:“后生可是怕了,既然有此功力能把老道召唤出来,为何没胆量下来见上一见?”
缪成微感纳罕,不知他所言“召唤”是何用意,但觉着此人语气平和,并无敌意,不妨下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
刚到一楼楼口,便看到暗沉沉的空间里亮着一团光芒,在弥勒佛肚子上拢着一片淡淡的幽蓝,隐约一个人形亮影盘坐在上。缪成走下楼梯近前观瞧,只见这个人影骨瘦如柴,散发披肩,方面虬髯,最格格不入的是,他是穿着一身松散的道袍坐在佛爷的大肚子上。
人影感知缪成走近,微合的双眼轻轻睁开,其后一双眸子亮若明星,精光四射,他微笑着瞅着缪成,神情倒似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亲切,他一开口,楼壁八方立刻响起了浑厚的声音。
“自打我长睡下去,你是第二个唤醒我的人,前一个后生痴痴傻傻,话也说不明白,你这后生看上去还好!”人影懒懒地伸了个懒腰,眼睛向着铁窗小孔透过的光线瞧去,半晌方幽幽问道。“我来问你,现在是何年何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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