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王败退宁神殿,当他镇定决断之时,来也如风去也如风,虽败,撤军仍旧十分严整,阵型丝毫不乱。
在玄甲营副统领的指挥下,玄甲军分出一部机动能力最强的骑兵,带领着英招妖兽军追击颖王,大部围住宁神殿,内中走出斩杀何富贵夺得军权的副统领童登,他冷眼向黄龙帝瞅了瞅,也不参拜圣驾,而是令玄甲军将鹅毛卫统统包围。
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原本以为是来护驾的玄甲军竟敢大逆不道,黄龙帝厉声呵斥:“玄甲营意欲何为,你们想造反么?”
童登也不搭皇帝的话,只轻轻说了一声“诛”,玄甲将士刀枪并举,不消一顿饭的时间,皇帝身周再也没有站立的黄衣护卫了。
与此同时,宁神殿内外的宫人宦官们也被玄甲军立地斩杀,吓出各种丑态兼有屎尿的百官被牢牢控制住,像拎小鸡一般押到了承极殿南广场百官面圣之处。
童登高声传令:“进宫!”
一双双发绿的眼睛早就等着一声令下了,数千名玄甲军登时化作两条腿走路的豺狼,哈喇子流了多长,你推我挤地涌进西宫,一旁塞外的忒渠精骑更是不甘人后,跟着乱兵冲入西宫,怎一场牡丹花折、金玉屏碎!
打发走了多余的将士,童登命精锐亲兵将黄龙帝押到承极殿内。黄龙帝高阚此刻披头散发,龙袍撕扯,再无往昔的半分威严。身后首相伊梅骨、季相倪辩庵面如死灰栗若筛糠,二人朝皇帝瞅了一眼,谁也不敢直视皇帝求助的眼神,迅速垂下头去,此刻已不知该说什么,更不知面对自己的又是什么。
承极殿后兴冲冲转出三个人,为首的一个赫然是奔夜徒首尊苏甲,其次是出使忒渠的使臣杨铿,走在最后的是来大宁“朝贡”的忒渠国使,在三人身后,阴恻恻跟出来一人,待走到光明之处时,这人的面孔直把皇帝与两位宰相看得瞠目结舌。
郑聪!
东宫、颖王府、玄甲营、赤锋营、钟玄卫、百官集团,或多或少都已被他的势力渗透。
奔夜徒从来就不是什么太子藩属,更不再一心一意为皇帝卖命,苏甲与郑聪早已暗通款曲,其是郑聪在朝内重要的信息来源。
郑聪早年间曾多次派人暗查兰台秘库,最终得知应天洞的机密,却误打误撞凑上了颖王与尹菩轩私会,脱身之际顺走颖王送给尹菩轩的定情之物南珠。
他外连泼教,在地室中与地六右使知微密议,借泼教的人力财力疏通朝野各项关系,暗中将应天洞的秘洞许给泼教作为交换。暗室中亮的夜明珠自然便是尹菩轩那颗。
得知有人在遴甄坊刺杀颖王,他故意布下诸多假线索将冤大头引向东宫,为的是坐山观虎斗,收渔翁之利。颖王汤泉道遭难,后来奔夜徒封锁王府,是他借太子之刀阻遏颖王的夺嫡筹划。
他收拢玄甲军与钟玄卫中层军官,以此掌控军队。方寸湖边,常余与秦簪听到两个醉酒军汉嘴里的“老头子”就是他。
他利用颖王岳丈的身份,在颖王府与赤锋营中秘密安插线人,对颖王的动作与策划了如指掌。
他早有吞天的图谋,暗中勾结忒渠,许以北疆十一城,换其助己夺权。杨铿自然是他的心腹。他又通过泼教这条线搭上了极北妖物英招,利用伊梅骨宠姬的枕头风诱骗老糊涂给出中秋祭天的计划。他本欲在星月坛前纵兵诛杀皇室,谁成想原本灵敏的消息到最关键的时刻失效了,颖王毫无征兆地先动了手,权宜之下,他急令大军杀出偃洲,赶在颖王控制局势之前逼走了劲敌。
他城府颇深,在朝堂上和颜悦色不争不斗,谁都当他是个和事佬,没想到此人步步心计,最终站在承极殿九龙宝座之前的居然是他。
“伊梅骨,没想到你也有落在我手里的一天吧?”郑聪在朝堂上受首相的排挤和打压最多,今日终于得报积怨,快意不自觉地写在了一张阴鹜的老脸上。
“不干我事,不干我事,彼时全为自保,不得已而帮着伊梅骨这老贼的!”郑聪本来冲着伊梅骨扬威,没想到旁边的倪辩庵先软了骨头,伏在地上泣涕横流哭出声来。
伊梅骨虽也惊瘫在地,但并未如倪辩庵那般碎了卵子,他厌恶地瞅了一眼自己这条跟屁虫,文人的硬骨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显现了出来。
“要杀便杀,哪儿那么多废话,怪只怪我这对招子睁眼瞎,没能看出你这奸贼反骨深藏,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把你碎尸万段!”
“哈哈哈哈,好骨气!好气魄!不愧是我大宁首辅相臣,不对,从现在起,你再也不用宰辅圣上了!”郑聪一摆手,玄甲军手起刀落,伊梅骨身首异处,得了个痛快。
一旁倪辩庵吓得屎尿齐迸,众人纷纷皱眉毛掩鼻子。
郑聪深恶此人为人,却并不急着杀他,今日之政变总得有个冠冕堂皇的说法,更得有个不会说话的替罪羊,眼前这怂货再合适不过,他令军士将他先行拖走,择日问明“罪责”后,施以凌迟。
郑聪最后看向高阚。这位老人今晨跌遭变故,一生的气魄几乎都给抽走了,此刻精神濒临崩溃,眼角微微有些歪斜,口涎亮晶晶挂在嘴角。其实皇帝与郑聪并未有多大的私恨,然而成王败寇,既已夺权,这老儿是万万留不得的,郑聪传令军士取来毒酒,就在黄石山飘来的灰雪当空飘落之时,叱咤大宁二十余载的黄龙帝高阚在承极殿内被鸩而崩。
郑聪众人出殿,俯瞰殿基下落了满头灰尘的百官,朗声道:“高犁文勾结外党,将先帝刺杀,如今潜逃在外,先帝托孤给老臣,要老臣辅佐皇孙高荼登基,要百官倾力尽忠辅佐!”
他这话说得霸道凌厉,百官均内愤不已,只有他的亲信与一帮谄媚之徒纷相响应。
百官中恼了太史令邸叔彪,他立起身来大声质问郑聪:“敢问先帝托孤有谁在场?高荼又是哪个皇孙?颖王早已逃遁,先帝却在承极殿宾天,这害死先帝的又是哪一个高犁文?”
郑聪也不着恼,只笑嘻嘻道:“苏首尊可以为托孤作证,高荼是故太子高耕武的三子,贤能有加,早已被先帝看重,至于逆贼高犁文么,你说他早就逃走了,可是你将他放走的么?”
未等愤怒的太史令反驳,早有深入两名奔夜徒潜到身后,一人将邸叔彪制住,一人探手伸进太史令的口中,手起刀落,拽出直臣的一条诤舌。
苏甲哈哈大笑:“邸太史不是号称口舌如剑么,怎么,和真刀子比起来,那个更硬?”
邸叔彪捂着鲜血淋漓的嘴痛苦不堪,但一双怒目死死瞪着郑聪,誓要讲所见所闻录于笔下,为后人提供今日政变最真实的历史。
郑聪以目扫视群臣,再以刚才的原话讲了一遍,有些软骨头见了邸叔彪的血便丢了卵蛋,附和着回应。郑聪笑了笑,轻描淡写地对童登道:“剩下这些不表态的都是附庸逆贼高犁文的,没说的,全杀了吧!”
承极殿上漫天灰雪,殿下人头滚动,百官呼天抢地,壮者哭老天爷不护佑大宁,衰者哭吾命休矣。邸叔彪委顿在地,看着御道白玉阶被混杂着黄石山火灰的污血印染,事后任凭洗刷终是不净,石纹中深深刺入血痕,似乎在向后人昭告今日之厄。
郑聪既已掌控了皇城,便立刻着手控制朝廷机枢,另派兵捉拿皇城外的戚王高扬是与乔王高抑非,再传令钟玄卫全力堵截颖王,誓将皇室一网打尽。
昔日湖光山色的钟玄城如今被漆黑的阴影笼罩,黄石山喷出的浓烟与空中如墨汁一样的乌云遮挡住了阳光,地动连绵不止,阖城百姓纷纷出门朝东观望,他们从未见过天地变成如此景象,敏感之人立刻收拾细软朝城外逃去,而大部分愚昧的百姓只是当街遥望,似乎这场灭顶之灾毫不关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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