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三更时分,夜色愈加浓厚,如泼墨一般,伸手不见五指。
破败的柴扉随着劲风‘咯吱咯吱’的摇晃,门前木桩拴着的马匹不安嘶鸣了几声,赵默二人立刻惊醒,下意识握住了藏在包袱下面的长刀。
砰砰砰
有人夜敲门。
柴扉缝隙能隐约看到敲门者的衣衫,圆领素色澜衫,下裳随风摇曳。
是个读书人?!
“有人吗?”澜衫书生轻声闻了一句,见到门内有人闷哼答应了一声,就解说道:“在下是游学士子,在路上贪恋行程没来得及找寻客栈。等走到山路时见夜色渐黑,不得以重新返回。”
他颇有些不好意思,讪笑几句道:“可否让小生进来借宿一晚?”
“王少侠和戴公以为如何?应是个书生。”柳似放下了长刀,看了一眼在城隍庙主事的二人,有些犹豫道。
他算不得好人,可行事在外面与人方便也是与己方便。
不过眼下他和赵默押运戴南星,一点闪失也容不得。
索性就将这问题抛给王璞。
戴南星再倒了半碗热水,将剩余饼子吃了,他抹了抹嘴唇,微笑道:“我年少时也曾负箧行于乡间,以大儒为师请教学问,至此才有所得,你若是看此人没什么问题就邀他进来。”
赵默眯着眼打量着门外儒生的样子,说道:“筋骨孱弱,脚步稍显虚浮,他没练过武。”
柴火噼啪噼啪的响个不停。
“既然老师和二位兄弟认为此人没问题,邀他进来就是了。”王璞也看儒生没什么异常,体内没什么内力和灵气,应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儒生。
至于儒生借宿也算不得稀罕。
他们一行人快到黄昏时到周庄镇脚下时,城门早就关紧了。
周庄镇临近京畿,虽不像秦中那样乱象俱生,但沿途也多匪盗,疤头虎的寨子就离此地不远,他们能半天赶来,不意味着疤头虎赶不过来。
柳似点头,喊了句:“外头的书生,快进来,别冷坏了身子。”
柴扉并未紧闭,而是用一块方石将其挡住了。
澜衫儒生闻言一推柴扉走了进来,他先将方石挪好堵住木门,然后搓着干冷的双手把竹箧放到了木塑神像下面,一屁股坐在了火堆旁,凑着近乎道:“多谢几位兄台帮助,出门在外能遇到如兄台这般好心人,不多见。”
他扫了一眼围在篝火旁的四人,待看到戴南星戴着镣铐的双手双脚后,眼睛猛然一缩,屁股不动声色向一旁挪了挪。
“几位是衙门中人?”
这世道贪官污吏横行,地方捕快多是地痞无赖担任。
柳似闻言哈哈大笑道:“书生莫慌,我们是洪帅底下的兵卒,嗯此次是奉洪帅命令押送戴公回京,和平常的捕快不同。”
他言语有些犹豫,但想及要隐瞒戴南星的消息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到了乡镇城池中难免不被认出来,索性就直接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澜衫书生闻言脸色一僵,更难看了几分。
乱世中兵不如匪可不是乱说的。
他连忙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和一个玉镯递给柳似道:“军爷,小生在这里过夜,理应理应给些银钱。”
铜钱大概有二三十枚,黄橙橙的。玉镯玉色也是上乘,价值不菲。
赵默、柳似二人有些动心,瞥了一眼铜钱、玉镯,心里有几分贪婪,铜钱算不得什么钱,可这玉镯要是卖到典当行,少说也能有个千钱。
在秦中灾区,五斗粮能换一个女娃。
男娃不值钱。
而千钱能换一石半的粮食,也能买三个女娃,回家给自己小子留作养媳也是不错。
“王少侠你怎么看,我们兄弟俩辛辛苦苦在庙里生的火,捡的柴,收一些借宿费不算什么过错吧。”赵默小心翼翼的观察王璞的脸色。
另一旁柳似则呵斥道:“要啥子借宿费,出门在外谁没个困难,今日你要钱了,明日我们就得给别人钱,戴公你说是不是!我曾听那个那个叫子贡的”
“子贡赎人!”戴南星笑眯眯的更正道。
为官数十年,练就一颗圆滑心肠,早就没有非黑即白的观念。
如果赵默二人不收钱财,澜衫书生会觉得不安宁,对他来说花钱消灾是最好的,否则睡觉都不踏实,唯恐半夜有人索命。
当然戴南星也对这些丘八很鄙视,贪婪钱财成不了大事,只不过现在他沦入他人手中,要是不顺赵默二人心意,大的苦头吃不到,小的还是能的,就比如今夜抢他的麦饼。
“既然老师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阻拦。”王璞嗅了嗅空中弥漫的淡淡香气,像是澜衫书生身上的,想不到一个书生也喜欢涂脂抹粉。
见到王璞和戴南星都不阻拦,赵默二人也不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了。吞咽着口水就从澜衫书生手里接过了铜钱、玉镯。
柳似不断抚摸玉镯光滑的表面,赞叹道:“上次见这等玉色,还是在楚南城破的时候,从太守府里搜刮出来的金银珠宝,足有五十多箱。不过那些金银珠宝都被洪帅和其他武官瓜分了,一点汤水都不给我们分。”
说着他将玉镯擦了擦,就往怀里一塞。
“赵兄,这玉镯等明日进了周庄镇,我就到典当行卖了,咱俩一人三成,剩下的四成办上一席好宴,请王少侠和戴公吃顿好的。”柳似眼睛转了转。
王璞虽看不上这玉镯,可不代表看着两人瓜分心里舒服。
赵默也点头笑道:“劳什个书生好大的阔气,想来家里也是富裕的,怎么没个随身丫鬟。或者书童?”
一语惊人!
几人齐刷刷朝着澜衫书生看去。
是的!
这太奇怪了,如澜衫书生这般身家,穿着都是不俗,送出的玉镯也是不凡,但身边没个随侍从,而且也没看他牵着马匹或者骡子、驴一类的代脚。
一个不算奇怪,可一起出现,那就是漏洞。
澜衫书生脸色如常,微笑道:“几位兄台,小生本是带着书童的,不过季奴昨日染了伤寒,如今在周庄镇养病,至于我的骡子,说句让几位兄台笑话的话。”
他脸上露出羞惭之色,“骡子听到山路上有狼嚎声,吓得乱跑,我才不得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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