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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似曾相识
    大雪纷飞。3-24男生宿舍每个房间都灯火通明。刚到车子棚附近,林雪就听到了一些宿舍里哗啦哗啦的搓麻将声。



    原以为有关部门把窨井盖由铸铁的换成水泥的就安全了,但林雪停车子的时候却看到,住在车子棚下的那个老太太正在用锤子敲一个水泥窨井盖,想把里面的钢筋给砸出来。



    老太太身边,今天多了个七八岁的男孩,正拿着个火柴链条枪在玩。这种链条枪大概是在七十年代诞生于中国民间的。林雪小时候也玩过,甚至还亲手用自行车链条和粗铁丝造过。但林雪造的链条枪在磨进去火柴头后,却总打不响。今天林雪远远见那孩子在玩这种纯手工造的玩具枪,不由得内心腾起了一丝温暖,想起了自己的儿时情景。



    房门虚掩,林雪推门进337寝室后,看到李二英和吴成飞今晚都在,就打招呼说:“你俩还没睡觉啊?今天难得凑到一起了!”



    正斜躺在被窝里看书的李二英抬眼看看林雪说:“睡觉可以显示人的层次:8点睡是村里人,10点睡是厂里人,11点睡是校内人,12点睡是官府人,凌晨1点睡是网络人,2点睡是文化人,3点睡是公关的人,4点睡是失眠之人,5点睡是赌博人……我准备1点再睡!”



    吴成飞正在摆弄自己的新手机。林雪也不想再跟李二英那样婆婆妈妈多说话,拿上牙刷缸子之类准备洗漱和睡觉。以前林雪都是早上洗漱,晚上睡觉前没刷牙的习惯,但自从认识李胖子后,也变成了一天刷两次牙。



    不想吴成飞却主动出声了,说:“小林,元旦我准备组织四十多个大学同学聚聚餐,想给大家群发一下短信通知,发了半天却发不出去,不知是咋回事,你帮我看看!”



    林雪觉得对方有炫耀新手机之嫌,就说:“你是刚买的手机吧?要不,你去问问售后吧。”



    吴成飞说:“下午去送修过了,人家说没问题呀!”



    林雪没玩过手机,听出吴成飞真的不是在显摆,就凑近吴成飞说:“我看看,你发的是什么?”



    吴成飞把新手机递过来后,林雪看那短信,见吴成飞把“拟组织全体同学参加元旦聚会”写成了“元旦集会”。就笑着说:“小吴,你这玩笑可开大了,你怎么能发组织非法‘集会’的信息呢?赶快改了后试试!”



    吴成飞把集会改成聚会,并群发成功后,不无佩服地说:“嘿,我咋就没想到问题在这里呢!还是你小林厉害啊,不愧是搞文字工作的!”



    林雪接在盆子里刷着牙说:“不是我厉害,是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厉害!”



    李二英接过话头说:“不是这个时代厉害,是这个时代太坏!我有个通《易经》晓八卦的长辈。他跟我聊天说,过去,有钱人家的孩子出生后都批八字算命。有的孩子命太弱,不适合在尘世中挣扎,家长就直接把他送到寺院去,这叫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最后的结果自然很可能是出来个得道高僧。如今到寺院去做和尚、当尼姑的,可不都是因为命弱什么的,而许多就是一群秃驴。现在的寺院都成了吸金窟,成了旅游管理局、宗教管理局和当地政府的摇钱树。可惜中国很多SB的善男信女们,大把撒钱还以为自己是虔诚礼佛,实际上多数都捐给了那些王八蛋!”



    林雪自然无心思关心寺院的问题,想着杨翠烟今天的表现,只觉得心情很坏。但想着今天居然遇到了丛嫣然,林雪又觉得很兴奋。正觉得生活其实是件很奇妙的事,而痛苦不像死亡那样无可挽回时,“笃笃笃”,有人粗暴地敲寝室门了。



    “谁呀!”三人几乎异口同声问。“我!”对方回答得也很牛逼。



    最终,HOLD不住的李二英慢吞吞地起来开门。打开门后,就见一个脑袋上头发稀缺的男子气冲冲地站在门口质问:“你们337寝室咋他妈回事了?老动我电视天线干啥?!”



    李二英不明就里,便问:“什么天线,哪有天线啊?”



    那男子几步进屋,跨到窗前,指着飘摇在风雪里的一根信号线说:“我就住你们楼下,我那室外天线一搞好,就被人整断,再接好,还整断,你们也太下了点吧?!”



    吴成飞听着不愿意了,起身穿鞋说:“你这伙计咋说话的?我们整天都忙着全国各地跑,哪有心思管你那破天线!啊,楼下的天线断了就是楼上人搞的,万一是风吹的、猫咬的、电流烧的、老化了的,怎么办?”



    李二英也在上下打量了一番住二楼的这个有点齐达内特征的伙计,讪笑说:“新鲜!都啥年代了,你还插根杆子整个室外天线看电视!我是计算机中心的,你要想看电视,装个网啥都有了!怎么样?装不装?我给你打八折!”



    山寨版齐达内被吴成飞和李二英两人左右这么一夹攻,不知是理屈词穷,还是更加生气了,反正一副头脑一片空白的样子。他憋红着脸,结结巴巴说:“不,不是哦。你们,干、干的就中!大,大家楼上楼下的,多照应,应!”



    那人悻悻然转身出门后,吴成飞就拍了门说:“这死球3-24,啥人都有。以为一只鸡多插两片羽毛就变成老鹰了,真会装逼!从我们窗户前掫上来根破天线杆子阻碍视线,他倒有理了!啥时候我心情不好了,锯了那破杆子烤火!”



    因为这几年单位效益不好,3-24单身宿舍的暖气也是温温的。听到林雪在被窝里嗤嗤笑,李二英就说:“刚才那家伙好像是咱企业的小学老师呢。上次我见他和一个女的就住咱脚底下!”



    吴成飞接着就说:“二英你看错了吧?老师?就他那形象还小学老师?别逗了!他要知道你这样赞美他,一定会感动得尿了裤子,我说是童子尿你们可别不信!我觉得你和小林的形象还符合老师的起码标准。”



    李二英想了想,说:“没错,肯定是他。人不可貌相,区教育系统那次在牡丹广场搞文艺汇演,我还见刚才那信球当主持人呢!妈的,现在从央视到地方,主持人咋流行非秃即瓢的品种呢!”



    见林雪一直没吭声,吴成飞又问:“小林,这阵子我们晚来早走不在寝室,刚才二楼说的那事,不会是你干的吧?!”



    林雪还没应声,房门又被敲响了。李二英开门后,却是一个小媳妇,一副河东狮子吼的表情。一见屋里站着的李二英和吴成飞,就咆哮道:“你们楼上的也忒差劲了吧!往我一楼窗户上挂的N衣上扔墨水瓶,谁手恁贱啊?!他奶奶个脚!”



    李二英和吴成飞大概觉得跟一个女的过不去,还搞脏人家N衣,不但有失风度,而且够得上心理BIANTAI,便面面相觑,不知如何说话。



    两个男人的短暂沉默,让女人理解成了理屈词穷和默认,更不得了啦。那女子头发立起,几乎指着李二英和吴成飞的鼻子骂道:“告你们,我老公厂公安处的!我老公的外公的战友是区公安分局退休干部,打过洛阳战役的!今天这事,你们咋说吧?”



    这边一吵吵嚷嚷,整个楼道里就出来了一些看热闹的人。三楼有个女的大概认识跑上楼来说事的这个女将,就赶紧过来劝,说:“小丁,算了算了,咱也算3-24老住户了,跟几个年轻孩不值顾闹!”



    见有人帮腔了,老公的外公的战友参加过解放战争的那女的就抱怨说:“真是气死我了!我老公说最喜欢我戴白XIONGZHAO的样子,刚买了两个洗了,就被楼上扔的墨水瓶给弄黑了!”



    一听这话,吴成飞就红着脸说:“大姐,你真冤枉我们了!且不说我们就不是那种人,我可是经常出差在外的人啊!”



    李二英也说:“对啊,大姐,我们跟你无冤无仇的,干这事没有意义,你知道吗?”



    那姓丁的女的也不听这些,依旧不依不饶,说:“你两个说的我信,但你们宿舍不还躺着一个装死的吗?说,是不是他干的?”



    林雪一听这话,知道沉默解决不了问题。心情一不好,就突然翻身起来,指着那不可一世的女子说:“你他妈的算那根葱呀?你他妈说谁呢?你那破衣服我他妈看着都恶心,你知道吗?!一瓶墨水多贵呀,我就是有,也不舍得扔到你那破衣服上!”



    林雪这一梭子足以赶超德国MG42机关枪火力和射速的说辞,彻底激怒了楼下上来的那丁姓女子。她张了几次嘴,却因为恼羞成怒和过于激动而像日本的歪把子机枪一样卡了壳,并最终选择了撒泼。开始声嘶力竭地喊:“欺负人啦,欺负人啦,有人耍LM啦!”随即,蹲在337寝室门口呜呜地哭了起来。



    中国人之间的矛盾通常能够用“大过年的”四个字平息,但问题是现在连元旦都不到。虽然李二英等人听着林雪的话觉得解气,但却不知道该如何收拾这个残局。



    正在这个关头,一楼的宿管员闻讯打着手电上来了。



    问明情况后,那个头发白白的老宿管员就开始数落丁姓撒泼女,说:“让你们住大学生楼已经不错了,还整天惹事!你又没见人家丢墨水瓶,凭什么认为就是人家丢的?你在一楼晾那些乱七八糟的衣服,隔着马路都能丢过来墨水瓶!”



    大概这老宿管员很有些威望,那丁姓女子出奇地再也没有犟嘴和嚷经(洛阳话,这里是胡搅蛮缠之意)。随着她在三楼那个认识她的女人的搀扶下哭哭啼啼地下楼,人们也各自散去了。



    关上寝室门后,吴成飞就说:“小林,你可真行啊!虽然好男不跟女斗,但刚才你训那朵奇葩,我在心里都为你喝彩!贱人永远都是贱人,就算经济危机过去了,她也贵不了!住这破楼,跟这些人整天混在一起,迟早会崩溃!”



    李二英也说:“那熊逼女的,长得不仅能够拖慢网速,简直都虚耗内存,说话还那个劲,孙悟空看见了,都会给她三棍子!”



    林雪没再出声,只顾躺下后忽然想,如果自己有手机,并知道杨翠烟的手机号,一定会给杨翠烟发一条温暖的短信,词都编好了:



    我以涮羊肉的温暖,水煮鱼的热烈,白灼虾的鲜美,咕老肉的甜蜜,拉条子的宽广,发面饼的博大,提前祝你在新的一年万事如意,想我、爱我、理解我、包容我、最终嫁给我!



    林雪没想到,第二天上班后,陈主任就过来跟他说:“公安处的王处长刚才打电话了,说,希望公司办的同志支持一下工作,再不要跟公安处员工的家属过不去了,毕竟公司办同志都是高素质的人,又都是领导身边的人,闹得不可收拾了,都不好看!”



    林雪觉得这王处长不问青红皂白,有护犊子之嫌,就想给陈主任解释、说明、澄清一番。



    陈主任见了,拍着林雪肩膀说:“小林,你不说了吧!咱这企业都是亲戚套着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很多都是几口甚至十几口人分别在不同部门工作。说不定你得罪了一个人,就连带着得罪了好多家人,你们3-24那楼上楼下的住家户情况很复杂,以后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林雪点点头,说:“天线是我弄断的,但墨水瓶真不是我丢的!”



    陈主任笑着说:“这个不重要,我也相信你。我其实想说的是,住3-24后你千万不能随大流,跟里面那些浑浑噩噩打麻将的学生混。前两天我在一本杂志上看到几句话很好,是这么说的——



    你学着室友懒CHUANG,殊不知人家就等着进爸妈公司做高管;你学着朋友矫情,殊不知人家除了感情其他都不用自己操心;你学着闺蜜满街购物,殊不知人家有个拼命赚钱供她花的爹妈或男友。在需要埋头种地的时候,你误入别人的果园,却还以为自己正收获着整个秋天,这才是人生最大的悲哀……”



    陈主任前脚出门,后脚就进来了到收发室拿报纸和信件之类的大老刘。一见林雪就问:“陈主任又给你上政治课、讲大道理了吧?他这人就这毛病,自己屁股擦不干净,还总喜欢擦别人屁股!我都听他啰嗦十几年了,不还是这个老样子?!”



    说着,大老刘顺手把一封信扔到了林雪办公桌上,说:“好像是你的信,被退回来的!”



    林雪见那写着“贾媛媛收”却黏着改退批条的信,正是前一周自己写给贾媛媛的。拿起来再仔细看,见盖了邮政退信副戳的批条上罗列的几条“改寄/退回”原因中,用圆珠笔勾选的是第一条:“原址查无此人”。



    一时,林雪觉得很是尴尬和郁闷。因为就在不久前的中秋节,林雪还收到了贾媛媛礼仪性地回寄的一张明信片,上面用熟悉的字迹写着:“祝昔日的同学,今日的同行,中秋阖家欢乐!”



    1998年前后,中国普通城市的网络还不够发达和普及,电信费用又居高不下,在这种情况下,林雪还在用传统的写信或寄贺卡方式和班上的一些同学交流着。除了岳冬、邵若明等男生,班上的几个女生中,贾媛媛也是一个。



    今天,这封信忽然让贾媛媛还是谁给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林雪蓦然感觉到了一丝悲凉和物是人非。觉得别人已经在前行了,自己却依旧在过去的美好记忆和想象中逡巡乃至原地踏步,真的很傻、很天真。



    “小林,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看着不开心呀?”窗边坐着的史师傅心细如发,问。



    林雪笑着说:“没什么,给原来班上的女生写了封信,被退回来啦!”



    一听林雪这么坦率,办公室今年新分来的几个大学生都窃笑。



    史师傅就皱着眉头说:“你这孩子可真信球!毕业两三年了还给班上女生写信,真是少见!”



    林雪说:“我不是对人家有意思的那种。纯粹是跟过去熟悉的人谈谈心、说说心里话!”



    史师傅起身,走过来说:“你咋还恁憨哩!这年头,真心本就稀缺,更该节省。不要轻易就让别人知道你的想法。当你说‘不’时,要学会让别人听上去像在说‘是’一样好听!”



    大老刘此时也不看报纸了,呵呵笑着插话说:“人终究要亲自受伤,才会学着聪明!还谈心!就你花花肠子多!这年头,女同学都急着找老公嫁人呢,哪有心思和时间跟你交心,太不成熟了,太自以为是了!”



    林雪想想也是,就自我解嘲说:“可能是我想简单了,有时候为一个人倾尽一切,比不过别人什么都不做。很多人一旦分别就成了永别,再也回不到从前、想不到一起了!”



    史师傅大概讨厌大老刘。大老刘一插话,她就面无表情地转身出门了。大老刘可能也习惯了,更加肆无忌惮,当着几个新来的大学生的面,就跟林雪说:“小林,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喜欢过退你信的这个女同学?看你那可怜样子我就知道,最伤人的话,总出自最温柔的嘴。你这个女同学肯定伤害过你!”



    林雪点点头说:“有点。尤其是毕业那年。不管怎么说,这几年我一直很牵挂她到社会上的情况,总有一种对她放心不下的感觉!”



    大老刘说:“算了吧,什么放心不下!我看呀,你是想知道知道人家现在境遇怎么样吧?!咳,你这是多情多烦恼。你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忧患着人家!”



    林雪觉得大老刘今天“忧患”二字用得很恰当。有些人、有些事,就跟这个国家一样,让你莫名地牵挂,却根本找不到一个恰当的理由。尽管这种牵挂其实很无谓或者很苍白。



    对贾媛媛,林雪就是这样。其实,从感情的角度讲,他真正应该牵挂的是欧阳云乃至尚画画才对,但莫名其妙,却是贾媛媛。可现在,欧阳云和尚画画,又在哪里呢?



    大老刘总算闭嘴后,史师傅也从办公室外面进来了,忽然对林雪说:“小林,我有点事,想单独跟你说说。”



    林雪不知是什么事,就跟着她来到了散发着一股子下水道味道的办公楼走廊里。



    这座据说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末乌克兰人帮着修建的老办公楼,最大的问题就是下水管道设计太小气了。别说不像伦敦还是柏林的下水管道一样,一百年后都能找到阀门和螺栓之类的备件,就是过只老鼠可能都是一关。



    虽然那些黑色的铸铁管道看上去结实得炮弹都炸不坏,但年久失修后,一来密封失效,污水滴滴答答,二来不时就发生堵塞,散发出异味来,几天不散。公司办也叫人看了几次,想改造,但几个管道公司都说无法跟现在流行的PVC管道对接,觉得无从下手。



    为了领导的嗅觉,陈主任不得不在前几天专门给农副总等过去和卫生间离得近的领导调了办公室。女同志好说话,现在除了公司办主任办公室和团委办,距离卫生间近的就算是公司计生委了。



    这也让林雪有幸天天能够见到管公司计划生育工作的黄小丽专员——那个公司文艺晚会上王菲级别的明星人物。不过因为现在办公室调到了卫生间斜对门,林雪见黄计生员总是戴着口罩上班。



    史师傅见四下无人,就笑着说:“小林,还记得康主任吧?就是辞职的王主任那次请大家喝咖啡送的那位!”



    林雪说:“记得,记得,那次他没去,听刘师傅说是他嫌我们是庆祝他下野。怎么了?”



    史师傅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大姐想问你,你最近谈朋友的事怎样了?”



    林雪不好意思地说:“还可以吧。”



    史师傅说:“啥叫还可以吧?你也不小的人了,成就是成,不成就是不成,应该能感觉到对方对你究竟怎么!”



    林雪想了想杨翠烟,回答说:“可能有点悬。她对我似乎没感觉,一脸的虚假繁荣,不远不近、不冷不热、不即不离。”



    史师傅说:“这样吧,康主任说他有个外甥女想见见你,行不行再说,就算给老姐个面子!”



    林雪听到史师傅又要给他介绍对象,就说:“史大姐,我正跟人家谈着,再去见别人,不大合适吧?”



    史师傅笑着说:“你倒能替别人着想啊。要说都应该一心一意,专情一点,但生活很现实的,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很多人都奉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哲学,我觉得相亲这样的事情不能太认真,你说呢?”



    林雪说:“大姐你吃的盐比我吃的饭多。可我总觉得脚踩两只船,很对不住别人。”



    史师傅哈哈大笑,说:“你这孩子就是死心眼,你这要算脚踩两只船,那很多人做的事早就属于违法乱纪了。我看你说话勉强的样子就知道,你和那姑娘八字差一大撇呢。你们那又不是已经确定了恋爱关系,再去见个人怎么就脚踩两只船了?我跟你说吧,说不定和你谈的那姑娘也在左挑右选、边走边看呢,爱情毕竟不是曹操,不是说到就到的,你别傻了!”



    林雪又想了想,说:“那行吧,我听大姐安排!”



    两人话罢,回到办公室不久,陈主任兴高采烈地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个西装革履像归国华侨模样的人。一进门,陈主任就隆重推出明星一样说:“大家看,谁来了,老领导来看大家了!”



    史师傅眼尖,站起来就说:“王主任啊,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说曹操曹操到啊,刚才我还跟小林提到你组织大家喝咖啡的事哩!”



    戴着金丝眼镜的王主任连连摆手,说:“惭愧惭愧,我现在是无官一身轻,一介打工仔。今天过来办个手续,快过元旦了,顺便看看大家!”



    说着,王主任先给最近忙着办协议养老手续的老王师傅打了个招呼,然后来到大老刘桌子前,老朋友一样拍着大老刘的肩膀说:“一年多不见了,孩子学习还可以吧?”



    说着,他又转头问史师傅:“小雷呢?又出去了?”见了林雪,王主任则笑着说:“还是你们年轻人看着喜欢人!嗯,小林看着比去年壮实多了!”



    这阵子,陈主任已经忙着开始介绍公司办增加的新人。一时,场面很是热烈。



    就听大老刘在一旁说:“还是你王主任屌啊,愣是敢炒了公司的鱿鱼,辞了公司办主任的职,你要不辞职,哪里有他陈主任的机会!”



    王主任呵呵笑着说:“人各有志。不过说实话,我现在是有点后悔了。还是咱企业的人实在,有人情味,蚊子都喜欢叮咬。哪像社会上那些人,除了监守自盗、行贿受贿,再就是谎话、鬼话、昏话连篇。都是一面沉溺于自己的谎言,一面又彼此佩戴奖章,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所有人都这么干。因为业务的关系,我还认识个领导,你们都想不到,人家除了10几亿的存款和10多处房产,明里暗里的老婆都有**个,亲属全部移民法国!这两年我在外面闯荡,很不容易呀!”



    大老刘今天不知又怎么了,继续给陈主任“点眼药”,说:“是啊,是啊,都邪不容易。古话说,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不尚贤,使民不争。自从你老王搞了禅让后呀,我们可是咖啡味都没闻过了,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我看未必!去年长江不就发大水淹死了不少人嘛!还是你老王有魄力有魅力,亲民、爱民、为民呀!”



    前王主任怕大老刘这席恭维自己的话让陈主任尴尬,就笑着说:“老刘你这就不懂了,现在什么人请人喝咖啡啊?那是纪委的人!现在被请喝咖啡,那不是思想就是作风有问题了。”



    不想,陈主任并不在意大老刘的不满与发泄,继续接过话茬说:“现在公司办活动少,主要是你刘师傅跟女同志们活动多,没时间么!你要想喝咖啡,今晚咱俩都可以去那啥地方!”



    虽然史师傅插嘴说,你们两个大老爷们去喝咖啡,也不怕人笑话;虽然大家都开怀大笑,但毕竟大老刘是个比较MG且自尊心超强的人。按照雷秘书总结,他那是别人拔根头发,他都可以当哨子吹的,非常适合去像莫言那样写魔幻现实主义题材。



    所以,刚才还谈笑风生的大老刘,瞬间忽然就像主流传媒面对烟台大舜号滚装船遇难一样沉默了。而大概因为觉得陈主任说他“跟女同志活动多”充满了调侃和嘲讽,大老刘的脸一红,进而一白,就生气了,说:“如今都提倡讲学习、讲政治、讲正气,你们当领导的,说话可不能不负责任呀!兔子它孙子才跟女同志活动多呢!”



    史师傅心直口快,赶紧就为陈主任解围说:“刘师傅你还没忘三讲呢!谁都不傻,大家都心里门儿清,三讲其实是你不讲我,我不讲你;你敢讲我,我就讲你;我让你讲,你就得讲!”



    于是大家再次开怀大笑。



    王主任知道大老刘是不受别人玩笑的人,怕继续这样随意喷下去出现难堪的可能性很大,就转身开始和几个新到公司办的大学生搭上了话。



    林雪听到王主任先是文绉绉地和几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谈理想,并谈到了李白和竹林七贤。说,大家一定知道李白的《玉阶怨》、嵇康临刑前弹奏的《广陵散》以及阮籍的《酒狂》吧?中国传统文人其实是有很多面的,所谓理想主义应该是人精神层面的较高追求。如果我们把搞文字工作仅仅当成一种生存和吃饭的需要,那么人与动物便没有差别了。



    随后,王主任又引用台湾著名学者南怀瑾的话说,人生有三个错误是不可以犯的。一是德薄而位尊,二是力小而任重,三是智小而谋大。很多人,包括历史上一些一闪而过的所谓风云人物,都是犯了这三个错误中的一到两个。所以呀,你们年轻人一定要修德,从小事做起,通过持续学习、终身学习来涵养自己的大智慧……



    王主任还说起了他在北京建筑工地当项目现场负责人时,跟工程设计师和几个山东来的青年农民工聊天的一些事。听起来他对现行高考制度也颇有微词。



    王主任说,和我在工地上聊天的设计师和几个青年农民工都是1992年参加的高考。不同的是,那年山东农民工考了515分,落榜;北京设计师考了497分就上了建筑工程大学……



    王主任正感叹“短短五六年,同龄人的命运竟让人如此唏嘘”之际,雷秘书回来了。于是,一群老熟人在一起更热闹了。



    就听王主任继续说,建筑行业看着蛮光鲜,但其实黑得很。打个比方说,大雷音寺的门坏了,准备招标重修。印度人虔诚地说,只要3千块就行,理由是材料费1千、人工费用1千、自己赚1千。让中国人跑去竞标,就需要9千块。理由是3千给如来、3千自己拿、剩下3千给那印度人,让他去干!最后,中国人中标!



    王主任讲的这个段子不但言简意赅、数据翔实,还充满了悬念和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轻喜剧效果,一下子就把包括大老刘在内的人都逗乐了。



    林雪觉得跟老同志们也没有更多的说头,就假装接小灵通来电,独自下到了办公楼后面的草坪上。



    他下楼的时候,还听到王主任在身后像中国队回到主场一样,高谈阔论,说,喝酒出友人、跳舞出Q人、赌博出仇人、炒股出疯人、溜须出红人、读书出傻人、势利出贵人、勤劳出穷人……



    林雪想给杨翠烟打个电话,但拨了几次,她单位那个熟悉的电话就是没人接。



    “等谁呐,大雪?大冬天的还在草坪上踩蚂蚁,你可真有雅兴呀!”



    正若有所失地郁闷和徘徊之间,林雪听到身后有人这样酸酸地叫他。回头看时,就见芮秋波歪歪扭扭,像个大手钳一般叉在一辆破自行车上。



    今天,他穿着件袖子磨破并出了毛的空军飞行员专用黑皮夹克,胖嘟嘟的,显得很可爱。随着他的声音,在草坪上树底下觅食的三只喜鹊拍拍翅膀,像战斗机一样飞走了。



    “吆,怎么是你啊,秋波,下班了?还是开小差了?”林雪笑着走过去问。



    “看你说的,俺现在可是改邪归正,老老实实上班挣钱。你可不能再跟飞燕说俺过去在单位上那些糗事了!”芮秋波很认真地说。



    “那当然,你都结婚了,我和胖子应该维护你的面子了!”林雪说。



    “王会长前两天打电话说,明年准备带我们去看甲B联赛,你要去的话,我就给你报个名!”芮秋波说。



    “河南建业都降级了,你们还去捧臭脚,真有病!我不去!”林雪回应。



    “王会长那可是全国知名球迷,他还跟徐根宝握过手哩。人家提的口号是:胜也爱你,败也爱你,总之我们爱你。他还说,这才是真球迷,否则就是假球迷、伪球迷、混混球迷、汉奸球迷!”芮秋波说。



    林雪想想杨翠烟,笑笑,没再作声……



    因为经常看报纸的原因,关于著名的王会长的故事,林雪也知道一些。比较出名的就是11月份的时候,他跟别人赌河南建业的保级战,结果赌输了。因为事前他放出的话是,如果河南队降了级,就吃球鞋。结果这位河南队的铁杆球迷说到做到,真的把一只球鞋用药房里打药的机子搅碎后煮了,并喝了下去……



    见林雪不吭声,芮秋波忽然掏出块手帕,擦擦因为寒冷而流出的清鼻涕,进一步说:“大雪,你别瞧不起甲B联赛,有时候比甲A还精彩。前阵子我追随王会长千里迢迢赶赴沈阳为建业队加油呐喊,到球场坐下后,彻底被震撼了,从我所在的位置望去,整个球场主席台,光评论席的包厢就占去大半……”



    林雪忽然想起,是林黛玉还是谁说,用手帕的男人,是传统的男人,是细心的男人,更是值得托付一生的男人。便对芮秋波说:“没问题,到时候我跟你去!”



    芮秋波听了,像搞推销保险的又拉了个客户一样,高兴地骑上破自行车先走了。



    林雪见到康主任的外甥女,是叶利钦突然辞去俄罗斯总统,让提前炮制出了所谓“1999年十大国际新闻”的中国媒体集体丢人并灰头土脸的那个下午。



    林雪觉得叶利钦当然不是故意在耍传媒,只能说中国的传媒在国际问题上都太浮浅和太自以为是了。他们总觉得地球真就像国内一样,是个不发达、不开化,养满了猪羊鸡狗的村子。而他们真的是可以凭借无知、无耻和狂妄以及扭曲的新闻价值观乃至世界观,就可以把地球给管起来的……



    大概是史师傅想讨个口彩,给林雪他们选的见面地点,是牡丹广场一家门面上夸张地写着斗大的“聚合”二字的饭店门口。喜欢打太极拳的史师傅倒不是个迷信的人,但几次给林雪介绍对象都没成后,这次她心里也没底了。选“聚合”二字,当然包含着一种重视和对林雪他们成功牵手的期待。



    林雪赴约前,史师傅在电话里还再三跟他强调说,这年头,老婆饼不含老婆,海底捞不在海底,苹果店没有苹果,回锅肉里都是土豆片。你心眼不能太实,不要觉得饭店门口约会,就一定要进去吃饭。提前跟你说,这“聚合”饭店可是高消费,你要进去的话,一个月工资就又没了!



    下午还算暖和,冬日的阳光照在牡丹广场那些高高大大的建筑和树木上,让天空都透着些春的气息。后来林雪还从报纸上知道,也是在这个下午,美国也做出了归还巴拿马运河主权的决定。



    林雪第一眼看到那个叫符程程的女孩时,不禁惊呆了。



    他觉得不远处枫树遮天蔽日的西苑路,一下子就变成了潇湘工学院那条熟悉的林荫道,而眼前这个符程程,简直就是尚画画!



    “我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你!”林雪脱口而出,让稍显腼腆和羞怯的符程程一下子没有了拘束和距离。



    “是吗?那说明我这个人长得太大众化了!”留着马尾巴发,甚至也穿着一件白色羽绒服的、瘦瘦的符程程,小心翼翼地说。



    “路上有点冷,我们去吃点热东西吧!这么多年了,你还好吗?”



    林雪这句话,让符程程听得莫名其妙。她不知道,见到她的一瞬间,林雪整个人已经穿越到了四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