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林雪开始无奈地坐到雷秘书的电脑前建文档、敲键盘，开始给关系户写《不忘初心跟党走》的演讲稿后，老王主任出门去了。



    他前脚刚走，雷秘书就说话了，道：“咱这几个领导，都喜欢逞能，分内分外的活都揽，把自个装成了万能胶，就显他们能！什么事都想做，搞得自个好像是日理万机的大领导似的。你看刚才那货，言谈中充斥了无知、肤浅、狂妄和短视，这种人，竟然还是王主任的朋友！真是日了狗了！”



    林雪苦笑着说：“领导欣赏的人当领导，群众欣赏的人做群众。咱的工作，就是人家的依托和成果；咱的肩膀，就是人家的调板和阶梯，染红他们的顶子是一切，一切都是为了染红他们的顶子啊！”



    “可不是，从古到今不都这样！从庙堂之高，到江湖之远，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都在散发着腐朽糜烂的恶臭之气！但凡大大小小的官，基本没个好东西！”一旁的大老刘又来劲了，说，“从金田起事，到定都天京，就连我曾最崇拜的洪秀全，都是为了自己享福，却让别人拼命，且根本不管他人死活。野史上说，他一天可食十斤肉，士兵们吃肉却要搏命；他坐拥88名嫔妃，士兵们私自同房却要斩首！”



    “是的，历史课本就是误人子弟！”坐到了史师傅座位上的雷秘书也说，“太平天国的拜上帝会，就是个典型的魔教组织。洪秀全就是个魔教教主。不能因为他反清，就说太平天国是正义的。太平天国给长江流域的人民带来了几十年的祸害啊！”



    大家说话间，戴昌龄拿着本尚封着透明包膜的书进来了。林雪见那书是痞子蔡1998年创作的《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笑着说：“小戴，你现在也开始浪漫了？你不是都要结婚了吗？”



    戴昌龄啪一声将那书扔桌子上说：“一个大学同学寄的，说是就当给我结婚的礼物了。我已在QQ上把他拉黑了。你说我要这书干嘛？再说，我觉得结婚送书，谐音也不吉利啊！”



    在大老刘说“你那狗屁同学估计不想让你过好！”之际，雷秘书过去拾起那书说：“这么好的书你不要，给我算了！”看看封面后，他又说，“现在网络小说异军突起，听说岳阳有个女孩从小患脑瘫不能站立，也不能说话，但她却硬是通过鼻子和下巴触碰键盘，创作了60多万字的小说！唉，身体动弹不得不可怕，要是心颓废了，就真的无药可救了！”



    “最近我在看HowGoogleWorks一书，很有意思。”小戴一边喝水，一边说，“书中将员工分成两种：knightsandknaves，前者是骑士，后者终归要成为弃士。我们常听一些神奇的营销案例，说一些营销大师如何把梳子卖给和尚，书中称这种人为恶人（knaves)。”



    大概不喜欢小戴这种以夹杂外文显示时尚和高端的作风，就听大老刘说：“不怕苦、不怕累，只怕没机会！小戴才是咱办公室的高人呐！把客户不需要的东西卖给他们，这可是投机取巧者和做大事者的区别和能耐啊。只是可惜了，供求关系决定你在市场中的地位。最近我听说咱们要成立国际公司，小戴你到那儿可以成为咱公司的头等人啊！”



    小戴知道大老刘这是在给他点眼药，苦笑着一边给师傅添水示好，一边说：“刘师傅，你又熊我了！唉，我都混到生活不能自理了，你老人家还给我提虚劲！其实我就跟咱东北的老农民一样：睡睡觉、吃吃饭、聊聊天、烤烤火、伸伸腰、打打盹，你就是借我几个北极熊的胆，我也不敢想公司头好人的生活啊！”



    大老刘见小戴很识眼色，起身鼓励道：“小戴，老叔我不是埋汰你，你是咱单位最成功的80后，没有之一。虽然咱单位也压制真人才，搞近亲繁殖，但不管是婚姻还是事业，我都希望你不要因为犹豫而错过机会。唉，在这个一不小心就会错过一条减价牛仔裤的时代，我们都不能懈怠啊!”



    此刻，老王主任又不动声色地进来了，看了一眼大老刘，又看了看林雪、雷秘书等人，忽然说：“最近大家都多留点心啊，刚才姜总批评门卫和我们的接待工作了！说是上周以来，经常有个女的给他打电话，说她中了500万，想跟公司商讨商讨投资建厂的事哩。”



    大老刘听了，笑得噗地喷了口茶，打断老王主任说：“那信球女的上周还缠着让我带她进来要面见姜总呢！一看就是那种深度妄想症患者！唉，可怜呐，其实，所有罪恶的念头我们也都有过，只是我们没去做罢了。”



    老王主任厌恶地看着大老刘，说：“老刘，世界上有两种文化，一种叫罪文化，一种叫耻文化。西方认同罪文化，我们东方人则认同耻文化。最近我感觉自己心态越来越好，都不会生气了！但你得给我严肃点，因为这个事，黄主任可能都要被处分的！”



    在大老刘夸张地缩了一下脖子并闭嘴后，老王主任继续道：“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就在刚才，有两名外地男子混进了厂里，向纪委监察室的人出示了所谓‘最高检联络工作证’和‘公安部特别通行证’，甚至还带着盖有省厅公章的批复文件，要提走正接受组织调查的郭副厂长。在遭到纪委监察室的质疑后，对方竟掏出手机，拨通了所谓省委领导的电话，要求我们立马放人。经查，这两男子实际上是来自岳阳县鹿角镇的农民！除了办假证，他们就干这个！”



    林雪等人觉得匪夷所思，都忍不住想笑，但看着老王主任威严的眼神，都咬住了嘴唇。



    又听老王主任道：“因为门禁管理不严，最近厂区也出现了不少安全问题。最大的事情估计大家都知道了，就是有个职工家的女孩，非要跑到厂区铁路线上玩自拍，火车驶近并鸣笛了她都不理会，最终酿成惨剧！唉，可怜之人必然可恶啊！后来听保卫部反映，那女孩皮粗肉厚,在春上的时候，还因为到厂里折牡丹和摘樱桃被抓，踢打了民警小杨的下面，致其睾丸挫伤！”



    老王主任最后这句，让一圈人终于都笑出了声。因为大家都觉得“致其睾丸挫伤”几个字出自谨言慎行、骂人都不带脏字的老王主任之口近乎幽默。尤其是他老人家还是用一口地道的家乡口音表述的。



    为了让老王主任不至于尴尬，林雪赶紧先起身说：“王主任，门岗上那个杨洋虽然嘴碎，但我看也不至于瓤残到那样啊！我听说你老年轻时搞过拳击获过奖，您给咱技术分析分析！”



    这么多年大家都知道，老王主任最自负的就是人家提他年轻时在厂体工大队一双拳击手套打得许多挑战者满地找牙齿的事。听了林雪的请求，老王主任禁不住呵呵笑着说：“都30年了，还值顾提？都老黄历了！不过呢，要说打架，那真正凶猛的却是泰拳，500年天下无敌啊！”“王主任，不是吧，上次喝酒，您还说是李小龙的截拳道厉害呢！”小戴也掺和上了。他知道，在谈论与拳术相关的问题上，老王主任是不忌讳年轻人跟他杠甚至揭他短的。



    “我还说过，最厉害的格斗是直接给对方头上一枪哩！”老王主任笑着说，“就格斗而言，咱黄种人在力量上不如白种人和黑种人，泰国人当然也是黄种人，但泰拳它就是为格斗而生的。我学过几天，在泰拳理论中，你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有用处，这与假模假样、喜欢摆造型的中国功夫是截然不同的。十几年前我有个师兄，练的一身好肌肉，且打起架来也是虎虎生威。一次，有泰国打黑拳的来广州，他上台想跟人家比试比试，结果被那泰拳手踢的两腿青紫一片，门牙也被打缺半个！对方看他不行了，先扔个毛巾不继续打了。”黄主任是十点多的时候到林雪他们所在办公室的。



    最近，她好像把工作重点都转移到了刚上初中的儿子身上。儿子学习尚可，但有些行为令她“发指”——前一段，儿子每天放学都能带回一包食品。儿子说那是帮同学写作业挣来的，还说，他给同学吃了一个星期零食，却没换来一个课代表。昨天，她在家帮孩子清理书包，无意中看到一张纸，上面赫然写着一首“诗”：数学是死亡之源，它像入地狱般痛苦。它让我们小朋友想破（绞尽）脑汁，它让家长急得转圈，几乎狗急跳墙。它让校园死气沉沉，掉根针都能听到声音。它使生命慢慢离去，就像我爸妈的朋友一样。我们的生命如果向数学中走去，我们一代代就会死得超快。数学是生命的敌人，让我们拒绝数学，把数学老师扔下楼，珍惜宝贵的生命吧……



    更让黄主任难堪的是，她还在孩子的语文笔记中发现了个所谓脑筋急转弯——问“滚床单”的优雅叫法是什么？答：管鲍之交。



    儿子还在一旁批注道，刚通过爸爸的手机在知乎上看见的，从此以后，我再也无法直视这个典故了……



    最终，黄主任没有责怪孩子。她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她想冷处理，她不想强化孩子的这种倾向。不想，过了一天，她又在孩子的笔记上看到了这样一句话：呵呵，中国式逻辑——我造假，不是我的错，你发现了，怪你眼睛太亮！爱骂人的人，内心都很恐惧……



    “小林，你咋伤成这样了？”黄主任看到林雪时，很是吃惊。“早上我听说路上有电动车撞了，不是你吧？快快快，你快去医院看看吧，下楼时别让公司领导看见，你这样子影响公司形象！”



    林雪看看老王主任，又看看黄主任，感到手足无措。就听老王主任说：“唉，这个小林啊，也是工作太执着！早上我还跟他说让他好好去看看的，但就是不肯！”



    “这怎么行呢！姜总会上刚说，活着就要做点和吃饭无关的事，满足一下自己的精神欲望。咱这是窗口单位，客户和各级领导来来往往，不能出任何问题！去吧，小林，我批准你休假，啥时候形象好了，再来上班！”黄主任以充满命令的口气说完后，又不忘跟大家轻松一下，说，“当前严峻的就业形势催旺了一个行业，就是整容业。我看新闻上说，每年的毕业季，为了求职而整形的大学生数量激增，大概能够占到美容大军的两成以上。”



    在黄主任招手叫雷秘书跟她出门后，老王主任赶紧过来说：“小林，领导都发话了，你就赶紧去吧，闲了把演讲稿发给我就行。”



    就这样，林雪独自走出单位，晃荡着到了公司医院。



    外科楼前，医院的几个护士在组织健康知识宣传。大屏幕上正在热播的是芬兰小镇Sonkajarvi一年一度的“背老婆世界锦标赛”，说是今年来自世界各地的60对“夫妻”报名参赛。



    林雪接过一张宣传页，上面说，中国长江以北，几乎所有的民间饮食都是以吃饱为主要目的，而不是出于健康。这导致北方饮食绝大多数与蛋白质和油脂密切相关，比较有代表性的是卤煮、羊肉泡馍，、熏肉大饼、鸡蛋炒大葱，再就是洛阳的牛肉羊肉汤。



    宣传页上比较抓人眼球的内容是，李楼那边有个老太太上个月才过世，享年117岁。生于1883年的她，长寿秘诀是每天吃三个鸡蛋，早晨两个生鸡蛋、中午一个摊鸡蛋，100年来千篇一律，雷打不动。据不完全统计，她一生共消费了10万个鸡蛋。



    另外一则就有点扯犊子了，说是为了获得更为健康的饮食体验，山东首推“人道化”杀鸡，并推出《肉鸡福利屠宰技术规范》。要求在屠宰前要让鸡感觉舒适，没有恐惧和压力，宰杀时必须先通过气体等方式将其“致昏”，使其失去知觉……



    在交费处排队挂号时，林雪远远见早上打人家女环卫工的那二蛋被人用轮椅推进了大厅。那家伙依旧抱着他的小狗，但脑袋和胳膊上打了绷带，左腿似乎还上着石膏，看样子被电动车撞得不轻。



    有熟悉的人问候他，就听那厮撒谎说，是早上上班高峰期，在101路电车上被人挤下来摔的。林雪边上有人轻声道，电车才多高？会摔成那样！肯定是喝酒骑电动车摔的！唉，我们单位老梁最近喝酒后总爱骑电动车飚，都摔谷水新挖的电缆沟里三次了，还不消停……



    另一个说，今天我遇上的几个重伤号，面相看起来不是尖嘴猴腮、满面横肉，就是穷凶极恶，总之让人觉得都是罪有应得！唉，医院这鬼地方真不能来，不但影响人心情，还影响人的人格。



    刚才那位又说，还影响智商哩，你来的这还是外科，你到大医院的肿瘤中心去转转，才瘆人哩，简直是人间地狱。



    说人家重伤罪有应得的那位不愿意了，道，你几把排个队也堵不上你那洞，我闲求没事去肿瘤中心干几把？！



    处理面部和肋部的擦伤时，林雪感到钻心地疼。那露着一对小虎牙的年轻护士见林雪咬牙坚持着，笑着说，疼了你就喊出来吧，人在恐惧和痛苦时呼喊，能够减轻恐惧和痛苦，忍着反倒不利于健康！



    因为是夏天，林雪能够清晰地嗅到那护士的体味。就笑着干脆闭上眼睛，很享受地说，你大胆弄吧，我想想我女朋友，估计就不痛了！



    那护士觉得林雪很奇怪，脸一沉，不吭声了。同时，林雪觉得她的手法也更重了。到了最后，林雪疼得真就喊了出来。



    你不是觉得你女朋友可以止疼吗？怎么喊出来了？那护士看着林雪道。林雪看着她，笑着说，我骗你的，我没女朋友！



    就听那护士说，我说嘛，单位效益那么差，像你这样的，估计也不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