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丛嫣然出来，邱胡子远远就招手。丛嫣然走近后，邱胡子也不管姬阳在场，忙不迭地说：“圣诞快乐，我的丛总！晚上请你吃饭怎么样？对了，我还给你写了贺卡哩！”说着，真的跟个小学生一样掏出了圣诞贺卡！



    “非常抱歉，改天吧，我和姬阳已经约好了！”丛嫣然礼貌地笑着，对邱胡子说。



    “是吗？”邱胡子有些难堪，转头看着姬阳。



    “要不，一起去，我请客？”姬阳也努力笑着对邱胡子说。



    “不必了！”邱胡子说完，转身就走。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感到，从年龄上讲，自己在丛嫣然和姬阳面前简直就是长辈，被丛嫣然再次拒绝，脸上还真有些挂不住。



    那辆改装的、有两个粗得吓人的排气管的125摩托车就在楼前停着。邱胡子大步上前，撒气似地用军靴故意将那摩托车发动机整得很痛苦、很暴躁地响着。此时，这栋办公楼值夜班的老头已经到岗了，也不管邱胡子是啥身份，上前就喊：“喂，把你那车赶快开走，别制造噪音，影响领导办公！”



    邱胡子本来就不开心，被老头这一说，更火了，瞪着那老头就要训，但也许考虑到新董事长可能还没走远，最终迅速上车，猛一踩油门，一道烟走了。



    此时，乔芬已经在主位上指挥着自己的奥迪座驾缓缓上前，停在了姬阳和丛嫣然前面。丛嫣然朝紫色丰田车挥挥手，示意开车的小严先走，随后打开车门坐在了乔芬身边。姬阳则坐在了副驾驶位上。



    “去‘牡丹夜宴’！”姬阳说出这句话后，继续紧绷着脸，不再出声。倒是乔芬显得很兴奋，说：“小姬呀，不用那么奢侈吧，我看“真不赖”的水席也不错的！或者，咱到郊区找个农家乐更好，听说有个桃花山庄不错。”



    姬阳说：“还是乔姐实在！今天都听我安排吧，明天我都去县里报到了，就算跟大家吃个离别饭吧！”



    丛嫣然从驾驶员右边的后视镜看到姬阳那没出息的神态，禁不住哧一声笑了，说：“姬阳，我们相信你在县城一定能干出一番新天地！”



    “人走茶凉，听天由命吧！”姬阳叹了一口气说。



    “我会经常去看你的……”丛嫣然忽然说，像是鼓励他。



    “谢谢，真的谢谢你，小丛！”显然，丛嫣然这句话打动了姬阳。



    “就是，我们可还是好朋友！我还想时不时就到永宁去吃烫角面或酸牛肉呢。上次孩子他爸专门给带回来一碗，妈呀，忒好吃了……”乔芬精神焕发，像个小姑娘一样，口音还有点学春晚的宋丹丹。



    就在此时，乔芬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笑着说：“烦死了，是家里那个老不死的！都什么年纪了还玩浪漫，说专门为我做了一桌菜，饭后还要带我去牡丹广场龙浴地宫的薰衣园洗脚呢！”



    “哇，乔总你好幸福呀！”丛嫣然说。然后，她又对姬阳说：“看看人家程强老师，多关心咱乔总，你也学学！”



    “我可学不来，人（家）程强老师可是师大高材生！你还是学学人家乔姐吧。”姬阳终于笑着说。



    车子很快就到了“牡丹夜宴”。那里楼上楼下，大厅中、包间里，从天花板到窗户玻璃，都已经被装点得圣诞味十足，门前广场上还有扮成圣诞老人的服务生在招徕顾客，就差一场雪就更有味道了。



    下车后，乔芬到一边给老公回电话。过来后笑着说：“真不好意思，我家那位就在附近，讨厌死了，他马上来接我，我只能失陪了。这么着吧，改日我单独摆一桌给姬阳壮行！”



    姬阳嘴里客套着，并装作极力挽留乔芬，嘴上说“乔姐真不够意思，都到门口了却要走”，其实内心也真希望乔芬快离开。他倒不是怕吃饭多花钱，实际上“牡丹夜宴”今天这浪漫气氛，只适合成双成对。三缺一的话，估计打麻将可以，就是有点煮鹤焚琴。



    这个当儿，乔芬老公的黑色现代车真的鸣着笛驶了过来。乔芬那外表斯斯文文的老公，面无表情地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他没有理会丛嫣然和姬阳，而是示意老婆赶紧上车，似乎要赶火车似地。



    乔芬一改平时的优雅和从容，居然有些慌张地撅着屁股钻进了老公的车里，坐定后不忘冲丛嫣然笑着说：“晚上好好陪陪姬阳，这是公司交给你的任务！”



    丛嫣然给乔芬招手之际，手机响了，是那个邱胡子不死心发的短信：告诉我你的位置，吃晚饭后我来接你，龙图商社的龙王歌舞厅我已订座。邱哥。



    “乔总都走了，咱们简单吃一点，去龙图商社跳舞吧！”丛嫣然提议。由于乔芬的离去，丛嫣然在姬阳面前变得孤独和谨慎了。



    “好吧，今天听你的！”姬阳说着，揽住了丛嫣然的腰，很绅士地往“牡丹夜宴”的大厅里走，这一次，丛嫣然默认了。



    虽然点的是烛光冷餐，但由于中午没心思吃饭，这阵子丛嫣然真是饿了。相比之下，姬阳却是心事重重，似乎一点胃口也没有，只是一杯一杯地喝那服务生给调的红酒，跟解渴一样。



    “牡丹夜宴”绝对是个优雅的地方，优雅得让丛嫣然也感到拘谨和紧张。看看周围，偌大的餐厅虽然座无虚席，但在星星点点摇曳的烛光下，伴着玫瑰的芬芳和爵士乐的悠扬，绅士和淑女们却因为过分注意自己的仪态和形象，而让这里严肃得像开会或参加教堂祈祷。没有人笑，更没人觥筹交错，有的只是很自我、很私密地窃窃私语。



    10分钟过去了，但姬阳跟丛嫣然却没有什么交流，让丛嫣然觉得眼前这个曾经和自己有过亲密接触和肉体交流的男人竟是如此的陌生，内心不由感到一阵酸楚。



    刺耳的手机响突然打破了餐厅里的平静，很多男女故作惊讶地一起朝这边看。大概在他们的意识中，来这种地方就是带枪也应该带无声手枪，否则就不雅致了。



    大声响着摇滚乐，并几乎跟警报般忽闪的手机来自丛嫣然，那是她中午故意调整的，居然忘了再调回来。姬阳灭了自个手机后有些尴尬，悄声对丛嫣然说，以后到这种场合注意不要影响别人！



    丛嫣然本来就对姬阳的冷漠不满，加之见电话是母亲打来的，便干脆起身，昂着高傲的头颅径直从烛光餐厅走出，任自个手机里的崔健声嘶力竭地演绎《新长征路上的摇滚》。



    见丛嫣然使性子，姬阳也不好再坐在那里，在餐台上扔下三张红色大钱后追了出来。



    姬阳原以为丛嫣然会回到乔芬留下的座驾里。不想，丛嫣然无视世界的存在，大步流星，只管沿着冷冷清清的步行街往前走。



    “嫣然，你怎么了？不要这样好不好？”姬阳追上来拦住丛嫣然，大声说。



    “不要叫我嫣然！嫣然也是你叫的么？！记住，以后叫我丛总！”丛嫣然厉声说。



    “不，嫣然，从今往后，我要全身心待你！真的，今天我才知道，你对我是最难好的！”姬阳忽然激动地上前搂住了丛嫣然。



    “放开我，你这个臭流氓！”丛嫣然几乎是甩开了姬阳。此时此刻，所有的压抑和屈辱似乎一下子充塞住了她的意识，让她如同地震和海啸一样爆发了。步行街上稀稀拉拉的人各走各的路，谁也不关心路上这对年轻人的争执，最多看一眼，笑笑。



    “嫣然，请相信我，我是爱你的。说实话，今天我觉得极度压抑，想对欢乐的人群扔手榴弹的心都有，你一定要理解我！”姬阳继续表白着。



    “理解你？你理解过我吗？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丛嫣然盯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对他充满更多的似乎是恨。恨他迷惑自己、引诱自己甚至强行突破了自己最后的防线，更恨他用和别的女人的苟且来糟践自己和羞辱她！



    “嫣然，我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但从今往后我发誓，我要娶你，请相信我！”说这话的时候，姬阳的眼神是真挚的。与此同时，他噗通跪倒在了丛嫣然面前那冷冰冰的石板路面上。



    这下，丛嫣然的心彻底软了，也有些不知所措。



    “嫣然，答应我，嫁给我吧！我们明天就可以领结婚证！”姬阳继续说着，并像火车站那些讨钱的孩子般抱住了丛嫣然的双腿。



    “不要这样，姬阳，那样我会看不起你！我不求海誓山盟，只希望你真诚地对待自己的感情！”丛嫣然淡淡地说。



    乔芬的司机非常敬业，本想开车跟上，但远远看到步行街这一幕，自感多余，嘀嘀按了两声车喇叭算是说了再见后，驱车走了。



    “起来吧，姬阳，让人看见不好！”丛嫣然似乎被那两声车喇叭提醒了。



    “不，你不答应，我就跪到天明！”姬阳也开始犯犟了。



    “起来吧，我们去跳舞，好不好？”丛嫣然轻轻说。



    “你答应我了？嫣然？”姬阳问。丛嫣然轻轻点了点头。



    姬阳高兴地站起来，把丛嫣然紧紧搂到了怀里，让丛嫣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快乐、依靠和幸福。



    时间是20点40分左右，当姬阳和丛嫣然从出租车下来，手挽手赶到位于老城八角楼的龙图商社时，正是这座城市最热闹、也最疯狂的时候。



    龙图商社前那条狭窄的步行街上灯火辉煌、熙熙攘攘，甚至还因为当街烧烤或烹炒而有些乌烟瘴气。充盈各种行当的夜市上，除了商贩们看样子发誓要吆喝得比白天还要卖力外，最吸引人、也最烦人的就是那些身着奇装异服、很自我地跳着街舞的中学生，以及那些很惊险地玩滑板车的问题少年。他们的横冲直撞、无所顾忌，让许多行人一惊一乍，进而破口怒骂。



    在精彩但也冰冷的步行街，当然也不乏乞丐、小偷甚至站街女。夜色是他们的青纱帐，来来往往的人潮是他们等待收获的庄稼地，巡警下班就是他们上岗的开始。



    最让丛嫣然揪心的，是那几个光着膀子靠表演所谓少林功夫讨钱的小孩。天已冷了，但那几个孩子却不时匍匐在石板路上，将自己手脚和身体像扭麻花一样弯曲、变形，在满足看客好奇心后获得几个零碎的赏钱。



    过十字街，不远处就是龙图商社。其四楼的“龙王”歌舞厅那硕大的霓虹灯在夜色中格外惹眼。它那炫目的光伴着或轻快、或悠长的音乐，像磁场般远远就能调起人们每一根欢乐的神经，让人在不自觉中就会循着那魅惑的光影、节奏和旋律，走出慢四或快三的步伐来。



    牵着手，丛嫣然和姬阳在步行街上刚看到龙图商社一楼门面上悬挂的“圣诞快乐”横幅时，一边的小巷里忽然闪出了邱胡子，把丛嫣然几乎吓了一大跳。



    “丛总，可把你们等来了！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龙王’歌舞厅的票，早就卖完了！”邱胡子笑呵呵地冲姬阳和丛嫣然扮了个鬼脸。



    姬阳刚想说话，丛嫣然赶紧拉住他，笑着对邱胡子说：“邱哥，如果我没猜错，你肯定是来给我们送票的吧！”



    “对头!不过票呢，只有两张，看来只有牺牲玉树并不临风的老哥我，让这小白脸陪你了！”邱胡子自我解嘲地调侃。



    “老邱，看女人和说话别那么不正经，以后给我放尊重点！”姬阳是那种不会开玩笑，也不喜欢别人开玩笑的主儿，此刻终于爆发了出来。



    “嘿，你这小姬—鸡！告诉你，今天冲我丛妹子的面，老哥我没兴趣跟你闹，更不想理你！”邱胡子收起了笑容，跟姬阳对峙上了。



    不过邱胡子很快就首先重归嘻嘻哈哈的状态。可能他觉得毕竟自己是见过世面的老大哥，关键是怕惹丛嫣然生气。



    “丛妹子，哥哥我还是有境界和风度，且自感社会经验比你俩都丰富，你们进去吧。”



    邱胡子这样说着，忽然朝门口戴着头盔的保安一挥手，朗声说：“兄弟们，这有俩我朋友！门票在这儿呐！”随即，将那入场票卷在一盒烟上远远扔给了门口负责检票的一个保安。



    “老邱，你这是欺负我们没钱买票，是不是？”姬阳又来劲了，觉得邱胡子伤了他的自尊心。



    邱胡子则用鼻子看着姬阳说：“你们这些干部子弟啊，咋都小心眼且脑神经过于复杂和敏感哩。我已经说了，你们已经买不到票了，我送我妹子进去，就这么简单！”



    说完，邱胡子从兜里又掏出一张票来，像示威一样高高举着，自己前面先进去了。原来这家伙还给自己留了一张，让丛嫣然觉得既好笑，又好玩。



    “我们也进去吧！”丛嫣然微笑着盯着姬阳说。她感到不能再驳邱胡子的面子了。邱胡子说的永远和他做的一起对号入座，这是他的可爱和可敬之处。姬阳无奈，只好顺从。



    因为是圣诞节，龙图商社那批不知从哪里借来了警械的保安们在一楼大厅的铁栅栏前如临大敌地拉起了警戒线，所有凭票进入的男士都要接受安检，看身上是否带有管制刀具之类。但因为刚才邱胡子那一嗓子，保安们对姬阳礼遇有加，努努嘴，就让他和丛嫣然进去了。



    因为好像在重新装修，龙图商社一楼大厅乱糟糟的。由于架着高高低低的钢管桁架，几个执事的服务生不时提醒人们注意头顶和脚下。透过幕布的缝隙，丛嫣然看到有人蹲在桁架上紧张地焊接着什么，刺眼的蓝色弧光不时让厅内的大柱子投出黑黢黢的影子来。



    人还在不断涌入。电梯间前，等电梯的人挤成了一团，似乎还有争执。邱胡子已经不见了鬼影子，估计是先爬楼梯上去了。



    姬阳和丛嫣然好不容易挤进电梯后，那电梯却马上发出了超载的警报。丛嫣然想退出来，但外面的人已经将她和姬阳封闭到了电梯中。更多的声音则催促快关电梯门。说来也怪，好不容易关上门后，超载的电梯居然在几分钟后缓缓开始向四楼升。



    只是大略升到三楼多的时候，电梯却突然不动了。



    “真该死！”有人使劲乱按着电梯控制按钮，试图打开电梯门，但那门纹丝不动。困在电梯里的十多个人一阵骚动，但彼此挤得结结实实的，根本动不了。



    “不要慌！问题会解决的，快报警！”姬阳喊了一嗓子。但没有人应声。就在姬阳拨打电话时，电梯内的灯也忽然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