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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看一眼后视镜里那个越来越小的身影, 沈知寒调转车头, 一去不回。
脑袋里回忆着这几天张超打来的电话。
“寒哥,之前我查过翡翠那段时间的vip客户名单,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最近也没什么人找小八麻烦,你看这事, 还要不要继续查下去啊?”
……
“小八已经回去上班, 正常开工了。”
……
“卧槽,你死哪儿去了,怎么突然就跑了?”
……
“你不会是带着那个千金大小姐跑路了吧?这种不要命的蠢事你也敢干?!这事要是捅出去,谁都兜不住!你最好快点把人给带回来!”
……
“李晶晶又开始发疯到处找你了,我看她手里可能有什么东西, 一直瞎嚷嚷着要你完蛋。完不完蛋的, 我看也差不多了, 你自己看着办吧。”
……
“电话全不接,让我自个儿在这唱戏是几个意思?兄弟不要了是吧?”
……
“真不要了?”
……
“卧槽你妈的沈知寒!!!”
……
“呵,终于想起我了?你……们俩在哪儿呢?”
……
“去你的, 要用我的时候才找我,你行,你够义气的!”
……
“你让我跟踪那个北安集团的林大老板, 我跟了, 没什么异常, 那个林老板每天八点出门去公司, 中午有时候在公司吃, 有时候在外面吃,从下午开始就在公司工作到晚上,八|九点才回家,好像就是个普通的工作狂。这些有钱人,嘿嘿,其实也挺努力的。”
“不过,之前不是都传说他风平不好么,这几天怎么会这么安静,也不出去找妞儿,不太正常吧。我看他每次上车都会左顾右盼,警惕性很高,会不会是知道有人在跟踪他?”
……
“寒哥,有发现,那个林子凡身边不是有个姓陈的老男人么,他是翡翠的vip客户,小八出事那阵儿,他去过翡翠,有消费记录。”
……
“寒哥,我去找翡翠的程老板了,他什么也不说。”
……
“寒哥,小八出事了,你……见不见他最后一面?”
**
沈知寒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傍晚,那么冷的大冬天,他却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热汗淋漓。
张超正在病房门口的长椅上坐着,看见他,死水般的脸有了起伏:“寒哥,你来了。”
“嗯。”
他的声音很低,沈知寒的声音更低,包裹在闷窒的口罩里,微不可闻的一声。
小八正在icu室里躺着,隔着玻璃,只能看到他苍白的面容被大半个氧气罩挡着,水汽朦胧,他像漂浮在两个世界的边缘,仅凭冰冷的呼吸机吊着最后一口气。
沈知寒颓然跌坐长椅。
“……小八这单任务完成得很好,他攒够了钱,正想给他奶奶盘个早餐店,省得老太太总推着辆车出去摊煎饼,还得躲城管,忒麻烦了。”
“……老太太上年纪了,腿脚不好,上一回跑得慢,被城管逮个正着,煎饼摊儿都给人收走了,急得她话说不顺溜儿,扯着人衣角,直抹眼泪,可把小八气坏了。”
“……店面我已经帮小八物色好了,就在城西,城西那块儿地段好,虽然租金稍微贵点,但人流量大,生意肯定差不了。煎饼摊儿虽然赚不了什么大钱,但好歹算是门正经营生,糊口总没问题,而且老太太不喜欢闲着,干着也开心。”
张超靠在缺了一个角的蓝色塑料椅背,头仰着,贴在冰冷的瓷砖墙上,絮絮叨叨地诉说半天,好像是说给沈知寒听,又好像谁也没有,他只是想说,说一段本应该平稳进行的故事。
“……”
“寒哥,咱们什么时候才能过正常日子。”这种把命吊在裤腰带上的生活,他受够了。
“吃饭了吗?”沈知寒突然站起来,“我下楼给你买点吃的。”
张超轻轻地点了下头,目光却不在他身上,直到沈知寒低头把灰色的卫衣帽罩上,消失在走廊尽头,他才缓缓转头看过去。
他知道,他们谁都不喜欢现在这种的生活,挣扎在社会的最底层,活在城市的另一面,永远见不到阳光的那一面。就像只有夜幕降临的时候,废水沟里的臭老鼠才会出来活动一样——
能活,但永远活得不光彩。
沈知寒上来的时候,身上沾了点水,张超一边接过他递来的吃的,一边问:“外头下雨了?”
“没。”他低着甩了甩头。
张超盯着手上的煎饼,闷头吃了起来,味道真不错,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吃。
当年他们俩之所以能和小八好上,就是因为他们蹲在路边饿得发昏的时候,小八和小八的奶奶送来的那两个热乎乎金灿灿的煎饼果子。
那真是他此生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小八的奶奶呢?”张超含混不清地问。
“我叫她先回去了。”
“你跟她说了吗?”
沈知寒偏着头抬起眼眸,反问:“你呢?”
“没。”
他苦涩地笑一下:“我也是。”
说不出口,如果没有他们俩,小八这会儿应该还是个傻傻的“煎饼小子”。
从口袋里摸出烟,不能抽就放在指尖把玩,淡淡的烟草味绕着鼻翼,沈知寒问:“小八这事是怎么发生的。”
“从翡翠出来,就在那条后巷被人给袭击了,砸的后脑,看样子是不打算留活路,没想到小八硬是撑住了一口气。”
“这事估计跟姓林的逃不开关系,程老板可能知道点什么,就是不知道他肯不肯告诉咱们。”
沈知寒转着烟,思索:“程昱现在在哪?”
“刚潇洒回来,今晚估计在翡翠,他最近包了个女大学生的,听说刚上手,还挺宝贝的……寒哥,寒哥,你去哪!”
**
城西翡翠明珠,京宁城里一家会所,拥有“程氏”基因,现在主要由程家老二程昱管理。
会所包厢里一派歌舞升平,纸醉金迷,喝酒的喝酒的,玩女人的玩女人,烟雾迷蒙中,**纠缠,扭动不安。
正中位置坐着一个男的,身形修长,眉目英俊,一手环着一个妖娆的女人,一手举着一个酒杯,黄澄澄的液体在烟雾中摇晃,旁边人凑上来调侃:“哟,程大少爷怎么光搂不动啊,不会真惦记家里那个吧。”
程昱不耐烦地横他一眼,俊朗的眉宇间蕴傲人的戾气:“徐小三儿,你最好别招我。”
“哟,为女人心烦呢?”
怀里的女人听了,卖乖地凑上来,嘴里说着甜言蜜语,一个劲儿地讨好,要是能把这位祖宗拿下,那她以后的日子可就不用愁了。
“程少爷,你有什么烦心事啊,跟人家说说嘛~”红唇妖艳,媚眼如丝,柔软的手像蛇一样顺着胸膛往下滑,将要钻进那火热之地时,男人突然站起来,她一个不稳滚到旁边,娇嗔地惊呼一声,不知是这声惊呼被周围喧嚣淹没,还是男人压根没想理她,他笔直地走了出去。
关上包厢大门,经理对程昱说:“程先生,有人找你。”
“嗯。”程昱不耐烦地抬头,看见金碧辉煌的走廊尽头,立着一个挺拔高大的身影,沈知寒。
“程老板,好久不见。”
安静的包厢里,两个人对面而坐,程昱懒懒地掸了掸西裤上的灰,身体后倚,两只手臂放松地摊放在沙发背上:“是好久不见了,听说你最近接了个不错的活,钱多事少,轻松。”
他翘起一只腿,瞥了眼手表。
“说吧,找我什么事啊。”
沈知寒也懒得跟他兜圈子:“小八遇害了。”
“是吗,”程昱露出吃惊的夸张表情,再看沈知寒冷峻中不失打量的神色,眯眼笑道,“诶嘿,不会吧,你不会以为是我干的吧?”
“不是你,”沈知寒手肘撑在膝盖,身体前倾,吐出一个名字,“是林子凡。”
“哟,厉害了,敢这么直呼雇主名字。”
“一月二十三号那天晚上,林子凡来过翡翠,就是这个包厢。”
程昱看了一眼手表:“你在审我?”
“一月二十八号那晚,这个包厢又被占用一次,不过这次来的不是林子凡,是他身边的助理,陈成。”
“你都查清楚了还来找我干嘛。”
“陈成只来了十分钟就离开。”
程昱好笑:“看来我这里的女人不合他胃口。”
“他来这里见了谁?”
“我怎么知道?”程昱无辜地耸肩,“我跟林子凡不是一路人,连个女人都没一起玩过,你问错人了。”
“你真的不知道?”沈知寒很有压迫感地前倾,“那天你就在隔壁包厢。”
程昱愣了一下,拍手大笑:“你连我都查了啊?”他笑意盎然地换个姿势翘起二郎腿,伸着食指在空中点他,“可以可以,沈知寒,我早就看出来你胆子大了,没想到你连我都敢查。”
沈知寒没表情地扯动嘴角:“程老板,情势所迫。”
“什么情势,”程昱玩味地眯起眼,突然凑近,八卦地压低声音,“听说你把林子凡的女人给劫了?”
“……”
沈知寒抬眼,对上那双诡谲黢黑的眸,程昱说,“别担心,这事只有我知道。”狭长细眸微微一弯,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他压着人把刀片狠抵在对方的咽喉。
“那个人是谁?”沈知寒迫问。
饱满的喉头上下滑动,程昱双手作投降状,盯着他,语气仍是不疾不徐:“你能要我的命,还能安全地逃出去。这事我知道。”
“但如果我死了,你不仅要费更大力气查那人,还得承受被程林两家人追杀的风险。划算么?”
程昱抬起手臂,又瞄了一眼表,继续不疾不徐地说,“做生意,讲究资源互换,林子凡是我的客人,你却什么也不能给我。”
修长的手指轻轻抵开喉间刀片,嫣红血珠从锐利的刀尖冒出,程昱缓缓说,“我拒绝你,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