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日子,阿成果然每天都来帮忙。阿成干劲十足,打算一天装个六七车,一举砸碎那两个装车工的饭碗。
可惜这个生猛的点子,被阿蛮给否决了。
农村小子个个结实,阿成块头壮,力气大,只有耐力不如阿蛮。两个人一天装四车砖不成问题,阿蛮却坚持一天只装两三车。
那天在回家路上,阿军的话让阿蛮开了窍,原来在同一件事情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阿蛮觉得,别人的心思和情感,很值得深思体会。
做出少装车的决定,便是阿蛮思考的结果。
阿成毕竟是来帮忙的,阿蛮不想阿成太累,这是阿蛮的初心。
之后,阿蛮发现这样做还有更多好处。那两个工人担心阿蛮抢活干,不敢偷懒,阿蛮没抢,他们的收入便明显提高很多。以前他们一天装四车要忙一整天,现在一天装六车,没人盯着也不成问题。他们对阿蛮的态度明显好转起来,偶尔实在忙不过来,他们甚至会求着阿蛮多干一些。
计件工资的改进,装车工们得了实在的好处,这两人态度转变,让阿蛮在砖窑做事变得舒心起来。阿成虽然愿意帮忙,却不太能起早,又经常早退,他们忙完了就会过来帮帮手,这是阿蛮得的好处。
当然,得好处最多的还是作为老板的老皮。
如果算上阿成那一份,阿蛮得的钱其实是变少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阿成不肯要钱,阿蛮更不能让他累着。
工作轻松,钱也不少拿,阿蛮想,自己也是得了好处的。那阿成呢,他得什么了
没有权利就没有义务,阿成不拿钱,便没有任何约束。令阿蛮相当意外的是,将近一个月时间,在家里都不需要干太多活的阿成,居然坚持了下来。
“笑什么呢”阿成凑上来问。
阿蛮笑着说:“笑你是个哈卵!”
刚吃完午饭,休息间隙,阿蛮坐在一堆红砖上,盯着阿成,笑问:“采访一下,唐有成先生,请问你好好的少爷不当,跟我来红砖窑体验生活,快一个月了,有什么感想”
阿成严肃地思考五秒钟,严肃答道:“嗯,其他没有什么,只真心觉得咱们月亮湾的女人,战斗力是真剽悍!”
阿蛮笑了,阿成的意思他再懂不过。在红砖窑做事,日子一点也不沉闷,老皮和他婆娘,几乎天天吵架,隔两天就大打一场。老皮打婆娘是真下得去手,刚开始的时候,把阿蛮吓得不轻,几次之后也就习惯了。但老皮婆娘的表现,阿蛮和阿成直到如今都没法习惯。
砖窑里的工人们最大的业余娱乐,便是围观老皮打婆娘,老皮婆娘每次都不能打赢,但是她屡败屡战,被打得越是凄惨,她越是高声厉骂,被狠揍得满脸是血,也不能叫她软弱半分。
老皮下手黑,可以归咎于他性格凶狠。阿蛮不能理解的是,老皮婆娘是怎么回事日子没法过可以离婚,离不了还可以躲着点,躲不过可以忍,实在忍不了,打起来的时候还可以服个软啊!
可她偏不。有一次,老皮婆娘被老皮卡着脖子按在墙上,几个耳刮子下去,牙缝和唇角尽是红血,无力反抗了,她还在嚎哭厉骂。阿蛮看到工人们无动于衷,而且一个个表情兴奋,才硬生生忍住,没上前阻止。
最后老皮打累了,把女人当个破抹布一样扔在碎砖堆上,女人却还在谩骂不止。
说起来很惨,其实不然,第二天人们再看到老皮婆娘,她不仅浑若无事,更没觉得半点难为情,好像昨日的战斗她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研究这个女人是个什么样的怪物,成了阿蛮和阿成的业余消遣。他们当然不可能得出什么伟大的研究成果,唯一的结果就是,老皮让人厌恶又恐惧,而他婆娘更加恐怖,简直能扼杀少年人对于女人的一切美好想像。
“棉花要是这样,我就只能去上吊了。”这念头才起,阿蛮浑身打了个寒颤。
阿蛮摇头驱走脑海中的余毒,不禁想到:“不用为学费作难了,棉花肯定开心。如果提起要她和那个人断绝往来,她还会开心吗”
“结算的事情,老皮怎么说”
阿成的话打断了阿蛮的思绪,阿蛮说:“旺季快过了,他也乐意,说好了明天结账。”
付出有了结果,阿成也开心,附和说:“那很好,耍两天好开学。我明天不过来了,我嫂子连着放了二十多天牛,腻烦了,早上还说我了。嘿嘿!”
说完,又不放心地问:“老皮不会说话不算数吧”
阿蛮也有担心,却回答道:“不至于,他花一份工钱,我们两个给他干活。他还不满意?”
······
第二天,阿蛮去砖窑拿工钱,事先没有告诉棉花,想着到时候将钱往桌上一拍,好看看棉花一脸惊喜的表情。
“叔,在呢。”阿蛮进到砖窑小屋,老皮正斜躺在床头看电视。
“嗯,阿蛮来了啊。”老皮抬一抬眼皮,问,“你一共干了多少天来着”
“刨开雨天,二十五天。”
“怎么差这么多我记得是二十二天。”老皮一脸意外。
阿蛮心里咯噔一下,又沉住气说:“二十五天,没错。多少天不要紧,反正按装车算的,一共七十车,工钱一千零五十。您看······”
“胡说八道!”不等阿蛮说完,老皮高声打断,“你这叫勤工俭学,跟正式壮年人能一样你出去打听打听,小孩子家家的,有哪里能拿到五百一个月这么多”
“你······”这摆明是耍赖,阿蛮气得不轻,两眼怒睁,却说不出话来。
老皮心头得意,却埋怨说:“小崽子不识好歹啊,叔让你来厂里干活,让你赚了这么多钱,还不知足”
阿蛮不做声,心里苦思对策。
老皮摸出钱包,语气转柔和,说道:“你说二十五就二十五,两天三天的小意思,叔还能让你吃亏你呢,也别歪七歪八的想,叔给你把位置留着,明年暑假你再来赚钱,岂不是好”
看着老皮掏出一把钱,沾了唾沫,点出五百块,阿蛮默不做声。
以为阿蛮屈服了,老皮喜形于色,又抽出一张五十的,大方地说:“这就对了,咯,多给你五十,给自己买点好吃的。”
老皮打算赖皮到底,阿蛮不得已,接过钱,以一种远超年龄和阅历的平静语气说:“嗯,这里是五百五,还少五百。”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老皮大怒,两目恶狠狠地盯着阿蛮。
阿蛮心头狂颤,却硬着头皮,冷森森说道:“别以为你干的龌龊事情谁都不知道,快把钱给我,不然我给你捅出去!”
“你说什么”前面这样问,根本不是问,是威胁,这一句是真的问,老皮疑惑,不明白这小子莫明其妙地在说什么。
阿蛮一副成竹在胸的不屑表情,冷冷看着老皮,仿佛反问:“我说什么你自己还不明白”
老皮好像忽然想起什么,面色大变。
有戏!阿蛮刚要得意,却不想老皮脸色又是一变,变得十分骇人。老皮面大须狂,一张阔嘴两排黄牙,加上野兽一样的眼神,让阿蛮感觉正面对一个恶鬼。
阿蛮两腿发软,心里打鼓,却只能硬着头皮死扛。门是开着的,老皮总不敢像打婆娘那样打自己。
老皮瞪着阿蛮半晌,终究看不出这小子葫芦里装着什么,都说棉花家的儿子有点神神怪怪,这样看,当真又傻又倔。那事情他到底知不知道
老皮心气一泄,扭过头去,再次摸出钱包,再回头,不露半点心虚,干笑两声,说:“说起来还有成伢子那一份没给,你这样较劲,让你带给他也合适······”
自欺欺人的话说了一半再说不出口,看着阿蛮接过钱,老皮眼里十分不甘。
阿蛮接过钱,心神一松,这鬼地方他一刻不愿多呆,扭头就走。
“等一下!”老皮喊住阿蛮。
阿蛮停步回头,却见眼前一花,“啪”的一声响,脸上着着实实挨了一巴掌。平生第一次被抽耳光,阿蛮懵了,啥也来不及想,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生痛。
没等阿蛮反应,门外一声暴喝:“你干什么!”阿成拎着一块红砖冲到门口,“砰”地一声砸在门上。
老皮惊讶地望一眼阿成,又瞪着阿蛮,恶狠狠地警告:“没大没小,记住了,在外面不要胡说八道,不然叫你好看!”
总觉得老皮不实诚,阿成不放心,特意跑来看看,没想到正好给他撞上。阿成只看到老皮打阿蛮,之前的事也没听太清楚,见阿蛮懵懵的,阿成大声问:“蛮子,钱拿到了”
阿蛮惘然地看一眼阿成,点点头。
阿成见阿蛮神情凄楚,一边脸通红,顿时怒不可遏,扬手奋力,一砖拍在电视机屏幕上,拉起阿蛮的手就往外奔。电视机发出的巨大骇人的暴响,和着老皮惊呼吼骂声,都被他们甩在了身后。
两人一口气跑出老远,停下喘气,想起砸了老皮的电视,阿成心头恶气出了一半,哈哈大笑。见阿蛮盯着仍攥在手里的钱,闷不做声,阿成担心地问:“蛮子,你没事吧”
阿蛮勉强一笑,摇了摇头。
阿成安慰道:“不气不气,等明儿开了学,我叫一车兄弟,把砖窑给他掀个底朝天。”
听阿成要如此给他出头,阿蛮忍不住笑了一笑。阿成见了,松了一口大气,笑着凑拢来问:“蛮子,刚才你说知道老皮的龌龊事,什么龌龊事”
阿蛮一愣,终于想起自己也不是一败涂地,至少成功拿回了血汗钱。
“我不知道,我是诈他的。都说坏人心里必定有鬼,没想到是真的。”阿蛮终究无法真的快活,才说着话,又黯然了。
“真不知道”阿成有些失望地问。
”真不知道。也许以后会知道,到时候告诉你。”阿蛮承诺。
阿成听了,立时便快活起来。他远比阿蛮更容易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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