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州南关集市,在金州城以南,码头的北边,热闹非凡。这里聚集了关东、北直隶、岭东、高丽、东倭乃至淮东江南的货品,熙熙攘攘的商人操着各方口音,在那里讨价还价一番,然后把买下的货品装上雇来的车子,差不多时,便叫人赶着车先去舶务司完了商税,领了凭证。回到码头上把货品装上各自的船只,等到舱位装满,在靖海军关防验过凭证,便可扬帆离港,自回各自的地方。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脸色黝黑,穿着一身普通商贾的衣衫,穿行在南关集市的商铺中。一双不大的眼睛从堆积如山的皮草、羊绒呢、人参、铜器、铁器、丝绸、茶叶和瓷器等货品上扫过,闪烁着压抑不住的贪婪。
走到一处茶馆里,扫了一眼,找到了一个二十多岁,脸色灰白的男子。左右看了一圈,没有发现可疑之人,便走了过去,坐到男子跟前。
“三掌柜的。”惨白男子的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
“郑书办。”三十多岁黝黑男子也低声打着招呼。
两人同时向各自左右看了一圈,没有发现可疑,便又凑到一起继续交谈着。
“郑书办,可有好消息?武爷可是日夜盼着你的信啊。”
“三掌柜客气了,也有劳武爷牵挂了。我这不一接到消息就着急地跑来见三掌柜,这回可是有大鱼。”郑书办小心地说道,眼睛使劲地在那里眨巴。
“大鱼?什么大鱼?”三掌柜追问了一句。郑书办却举起手,招呼一声:“伙计,给爷上壶好茶,必须是江南的雨前。”
“好咧,马上就来!”茶馆伙计拖着长长地尾韵,高声呼应道。
不一会就过来了,先从端着地铜盆里掏出两盏辽东朝阳州铁山窑的茶碗摆在桌上,再摆上一尊河西耀州同官窑的花釉茶壶。从怀里掏出一小包,小心打开外面的纸皮,将里面的二两太湖合溪雨前茶倒进茶壶里,再拎起放在地方的开水大壶,先倒入三分之一的滚水。洗过一遍茶后将那还滚开的水先倒到两盏茶杯里,烫过之后又倒到手边的铜盆里,再用大壶倒入满满一壶的滚水。
伙计提起茶壶,给两盏茶杯倒入碧绿的茶水,略一躬身道:“二位爷,江南雨前茶,请慢用。”说后便端着铜盆,拎着大水壶离开了。
三掌柜的端起茶杯,先凑到鼻子底下,吸了几口热润的水气,品尝了那绿茶清香之味,再细细地抿了几口,才缓缓长舒一口气道:“还是得这太湖的雨前,香得通透!”
郑书办眼睛里闪过一道不屑,随即继续堆着谄笑,却没有做声。
三掌柜鼻子一哼,瓮声道:“我信不过,我们武爷你信不过吗?事成少不了你的好处!”
郑书办连忙奉承道:“我怎么信不过三掌柜的?”说完又左右看了看,用更低的声音说道:“关东诸军镇今年的采办批下来了。内阁和军机班合议批复,宫里也批了红。度支司和国库司合勘行文到辽东,从辽东藩库里拨了十一万六千两官银,现在已经解运到了靖海军指挥司衙门,就等着装船,趁最后一轮东北风,运到金陵,由体仁院、南都户曹一并采办若干货品。”
郑书办的语气里满是炫耀,仿佛他不是一个小小的书办,而是经办此事的后军都督。三掌柜却眼睛越听越亮,最后嘴里喃喃地念道:“银子好啊,还是银子好啊。”
“可不是吗。三掌柜的,还是银子好。贵寨有高丽人投效,人手粮草都不愁,唯独这银子,可以买船,买兵甲,甚至可以买火铳火炮。抢了这银子,只要那么一化,谁知道它是干净的还是脏的?”
“郑书办,人不要太聪明了。”三掌柜阴森森地说道。
“呵呵,三掌柜的,小的就剩下这么点小聪明了。”
三掌柜见郑书办来来回回就是不肯往下说详情,不由脸色一沉,犹豫了一会,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里,婴儿拳头大小,抖动几下,里面哗哗作响,有金石之声,然后递了过去。
郑书办慌忙地接了过去,急切地打开,露出一撮金光,他的眼睛全是金黄之色,沉醉了十几息,猛地清醒过来,左右看了一圈,小心地捏出一小块,用牙轻轻咬了一下,眼睛迸出惊喜之色,然后放了回去,把布袋口缠好,小心地放回怀里去。
“放心,东倭的甲斐金豆,足足五十两。事成之后,你那两成也少不了。”
“三掌柜见笑了,我就是这么目光短浅之人,有了这五十两黄金就好说,至于那两成,呵呵,小的实在不敢奢望。”
“嗯,你还怕武爷黑了你?”
“岂敢,小的岂敢。这海上的买卖,谁说得定呢?万一一个不好,银子随船一块沉了,到时我还能咬了武爷不成?”
三掌柜脸色一阴,语气不善道:“废话少说,收了钱赶紧说正事。”
“三掌柜放心,我都打听清楚了。这银子四天后一早出发,其它的都好说,就是这船可是快船,要武爷多想办法了。”
“快船?什么快船?”三掌柜有些不在意地问道。
“海鸥快船,靖海顺风号。”
听完这话,三掌柜脸色阴沉似水。
郑书办却像是在幸灾乐祸,继续说道:“这海鸥快船可装兵丁水手两三百人,火炮十六门。这些倒罢了,就是这船实在太快了。据说是四千石以下为数不多的三桅船。船型修长,酷似海鸥。除了三桅杆的六面软横帆,前桅杆跟船首竖杆之间还有两面软横帆和两面软三角帆,要是让它顺风满帆,只怕是海鸥都追不上了。”
“够了!”三掌柜的脸几乎裹上了一层寒冰,“这些我都知道,用不着你提醒。”
“三掌柜的知道就好,我只是好心提醒一下。”
“哼,谢过郑书办的好心了。要是再往前三四个月,东北风盛行之时,我们还真拿这船没有丝毫办法。可现在已然开春,北风、南风转向不定,我信它能挂满帆?”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这都是武爷和三掌柜操心的事了。小的现在只想着去春秀楼睡几晚,再去如意坊耍几把,快活些日子。小的先告辞了。”郑书办一口饮尽茶水,拱拱手,飘然而去。
三掌柜阴沉着脸看着郑书办的背影,狠狠地说道:“你个败家子,早晚让你死在爷的手上。”说罢,从布囊里掏出几十文铜钱,排在桌子上,拂袖而去。
在茶馆斜对面一处布绸庄的二楼,临街的窗户后面,刘玄和他大哥刘震,透过窗户缝隙间,看到了茶馆里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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