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仇清欢赶回家中时,仇秀月和魏铎已经不在屋中,阿满这丫头也不知跑去何处了。清欢正准备去仁和堂寻仇秀月,就撞见蹦蹦跳跳的阿满,左手里拿着一件物什,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右手还举着一串快吃完的糖葫芦,正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最后几颗。阿满塞完最后一颗糖葫芦,两颊被涨的鼓鼓的,她一边大口嚼着,一边丢弃手中的木棍,一抬头便撞见了仇清欢,急忙想解释这串糖葫芦是隔壁李嫂装给她的,于是含糊不清道:“清欢姐姐,是李少偷偷晒给阿满的,阿满不想要的!”
“你这丫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到处乱跑,贪玩误事。你胆子愈发肥了啊,竟敢背着我偷吃糖葫芦?”仇清欢看到阿满这样子就来气,她又不用练武,也不用被强迫进学,整天游手好闲,四处乱晃,像匹脱僵的野马,又看见她手上拿着的东西,问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阿满努力吞咽着口中的糖葫芦,回道:“孙师父给的九连环,他说阿满何时解开了,便何时再去讨要新的玩意。”阿满似是一提到这九连环就开心的两眼放光,举起手中的九连环向清欢炫耀。
这孙老头倒是有趣得紧,拿这九连环就将阿满打发了,解得出来自是孺子可教,解不出来,一句“天机不可泄露”也可以将阿满这黄毛丫头拒之门外。又听到阿满竟叫那孙老头师父,这老头当真狡猾。想到这里,差点把正事忘了,不再和阿满多言,提脚便继续往仁和堂走去。
此时正值初春,太阳一落山就带走了所有的暖意。清欢行至仁和堂外,见堂前宽阔的一片石地上四周点燃了火把,堂内灯火通明,堂周还有正伴着木桩练习拳法之人。清欢走近堂内,迎面走来一位年近半百,头发半白之人,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问道:“欢儿,可吃过晚饭没有?”
“郑伯,我爹我娘在吗?”此人是管理村寨人口通行和各处守卫的郑奇,平时为人和善,虽和许多习武之人打交道,却是对武功一窍不通。
“寨主和魏将军午后来过此处,和周堂主他们像是商议了一些事,便赶往家中收拾,现如今已出寨了。”清欢听完愣在了原地,不是说好了明日才启程,是何事如此匆忙?郑奇瞅了瞅清欢,见她愣在原地,视线朝下,一言不发的样子,以为她内心失落,劝慰道:“欢儿,仇寨主和魏将军不日便会回来的,你别伤心了。没事多到郑伯处走走,你郑伯母念叨着你好久没吃她做了饭菜了哩!”
“谢谢郑伯,还请代我向伯母问个好,清欢改日必定上她那儿去叨扰!”说完就一溜烟地跑了出去。郑奇心理奇怪道,这孩子莫不是着了魔,这脸说变就变。
仇清欢跑出仁和堂,也没往家中跑去,而是径直朝一户人家跑去。只见门前篱笆里站着一个书院院袍打扮的少年,正站在一棵树下左顾右盼,似是等人。他看见仇清欢往这边跑来,二话不说,上前两步就是指着她鼻子一顿乱骂:“你可知一寸光阴不可轻!竟叫我在这里等了这么久,你是被隔壁山匪抓了去吗!”
“李义,我错了,你别生气了,”清欢赔笑道,“我这是家中生了一些事,这才解决完,赶忙就来找你了,见谅见谅。”
“行吧,那我就原谅你了,”李义边说边从袖口处掏出两本本破破烂烂的书,“喏,你要的民间杂记。轻点!我好不容易趁着出寨的机会,到市集淘来的,别给我弄坏了!”
只见这两本书破旧得早已没了书皮,纸页泛黄,其中文字和图画也是依稀可见,清欢道谢:“多谢了,趁着我爹娘外出,且借我几日。”
“寨主和魏将军不是去黄州了吗?”李义奇怪道。这下仇清欢就真的纳闷了,阿娘说明日启程,郑伯说他们今日就出寨了,李义又说他们要去黄州。“此话当真?你从何处听来的?”
“我哥今日当值,晌午轮换回来时告诉我的啊。仇清欢,你去哪儿啊!你还没把夫子这次的考题给我呢!回来!”说完,清欢已经快要消失在他眼前,此时夜幕更深了,李义口中低咒了几句,就揣着袖子回屋去了。
仇清欢回到家里,将杂记随便丢在了书案上,从打开的窗子里看到对院阿满的房间灯还亮着,想过去灭灯让她上榻睡觉,又突然什么都不想做。清欢从未听阿爹阿娘提起过黄州,对她来说,南浦以外的地方,都是险恶之地,如今刚及笄不久的她学业不精、武功在众弟子中也是莫等,成天想着混日子,偷偷跑出寨听书,躲过爹娘和夫子的教导,在山林中什么也不做,就寻一棵树爬上去发呆。
仇清欢的床头挂着一把秀气而又轻巧的剑,清欢给它取名为韧锦,这是她及笄那日魏铎特意托人从庐山带来送给她的,听人说是专门为明剑弟子铸剑的师傅去年最满意的作品。这把剑着实漂亮极了,流畅的剑身,面上反射出的光明亮锐利,剑柄精心雕刻着一条缠绕在山茶花上的小蛇,栩栩如生,剑身轻巧,铸剑师傅说,平日为老爷们做惯了五大三粗的武器,去岁登庐山时,倒颇有些闲情逸致,起了铸一把秀剑的心思,刚铸成没多久就被魏铎用一壶遇仙醉换了去,酒醒后又后悔不已。
这会儿仇秀月和魏铎骑快马已经出了南浦州,正赶往临近的南阳州。仇秀月吩咐手下两三个寨中弟子到前面的客栈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启程,又侧过身来问身边的魏铎:“元之,天色不早了,江边早已没有船家,咱们休息一晚,明日一早便启程,可好?”元之便是魏铎的字。
此时的魏铎望着茫茫的江面,一言不发,满脸愁容,轻轻地点了点头,下马将缰绳交于店小二,随仇秀月上了客栈二楼。客栈还算雅致,窗外就是宽阔的南浦江面,坐于榻上就可以望见,仇秀月收拾好了床铺,解开系在腰间的剑,又把袖中的金狮匕首藏在枕头底下,以防万一,这才轻声唤魏铎早些歇息。
魏铎回过神来,看到仇秀月又把匕首放在了枕头下,说:“妍儿,你大可不必如此小心的,今时不同往日,有我在。”上前拥仇秀月入怀中,轻轻为她将头发放下,“你早些歇息吧,我去窗边坐会儿。”
仇秀月摇摇头,道:“那我便陪着你。元之,十八年了吧,我们有十八年没回去了,”她下床披着外衣走向魏铎,又套了件外套在他身上,两人靠在榻上,“当初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至于亡命天涯,魏家也不至于”
话未毕,魏铎就打断她:“妍儿,不是你的错。且不说我对你一见钟情,祖父与周将军乃是至交,为了这份情谊,我也断不会下手的。这建威将军我不要也罢。”
“元之,放弃朝堂高职,与我到南浦过清淡的日子,你可曾后悔过?”
“我魏元之何德何能得以求娶到开国将军嫡女,别说是平淡日子,就算是一辈子亡命天涯,只要是和你一起,心中便只剩欣喜,装不下其他许多了。”一室温柔缱绻。
仇清欢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眼睛一闭上就仿佛能听见有人拨动九连环的声音,心里烦闷至极,干脆起身,抓起床头的韧锦就推开房门到院中舞剑。许是最近数月都被逼着练习梅花桩,好久没碰剑了,清欢开始舞得并不顺畅,有好几次出剑都使不上劲,舞累了就回到房中,拿起一块绢布仔细擦起了剑身来。窗外的月光顺着窗户透进来,仇清欢小心收好了剑就和衣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周叔差遣师兄给清欢阿满两姐妹送早饭,进到屋子里只看见了呼呼大睡的阿满,却不见清欢。此时渠江边上一少女正脱下布鞋,卷起裤腿往那浅滩前的江水里走去,身上配一把秀剑,面容清秀平淡。她寻到一处能够踩上去的石头,确定好位置之后,剑出鞘,就这样在一块石头上练习剑法。
渠江旁有一木屋,屋子后围了一小片绿地,当做庭院,屋前篱笆种些蔬菜,养了些家禽。屋中住了一位花甲之年的老者,无妻子儿女,已经很少有人记得他是何时居于此处的了。这老者平日里喜欢研究些奇门遁甲之术,清晨打理庭院内务,闲时翻过青城山去往更深处采药,晚上观天象做记录。此人就是仇清欢口中的“孙老头”,寨子里的人都叫他孙神通。
仇清欢在一方石头上练剑,渐渐掌握了力道,兴致来了就用轻功飞回浅滩上,施展拳脚。孙老头这时候洗漱完毕,正准备开始扫洒庭院,就看见一女娃娃在浅滩上练剑,身姿轻盈,招式变换间处处充满灵巧,就是差点耐力,不一会儿就出现手不稳的现象。
孙老头一下来了兴致,打趣道:“你这女娃娃,一大清早跑来舞剑,扰人清梦!不过是些三角猫功夫罢了!”
仇清欢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便停下了手中动作,回嘴道:“孙老头,你还真是越老越不讲理了,我在这么远的地方怎么扰你清梦了?东晋祖逖闻鸡起舞的故事你没听过吗?”
“欢丫头?原来是你!快些过来,”仇清欢一边收剑,一手提鞋就往木屋走了过来,“你可有一月有余没到我这老头这儿来了,你都干嘛去了?”孙老头放下手中的扫帚,给仇清欢倒了杯水。只见仇清欢二话不说就翻过了他的篱笆,坐到了树下木凳上,接过水就大口大口地灌。孙老头见这情形,说:“没人跟你抢,慢点!你跟老夫讲讲,这一个月你是不是又跑出去了?听到什么新鲜事了啊?”
“我说孙老头,你就不能让我歇歇吗?这屁股还没坐热呢。”仇清欢又站起来进屋子,抓起一个白面馒头就啃了起来,“还不是逃学听书,每日被逼着练武罢了,能有什么新鲜事啊?对了,我爹我娘出寨了,现在没人管我,倒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孙老头神神秘秘的凑上来,对清欢说:“你且随我来,前几天有位友人拜访老夫,赠予老夫一样好东西,你肯定用得上。”这老头神神叨叨的,这破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不过挺好奇的,就跟着他走出木屋,来到孙老头修筑在江心的小木屋,木头搭起来的木桥,连接着浅滩和江心木屋,那屋子十分小巧袖珍,屋内一张榻,一张书案和简易的书架,孙老头有时在这里观天象,书案上铺了几张手稿,几只毛笔,因为怕受潮,只有几本书。
孙老头自顾自进屋中,翻找到了一本书,交给清欢,说:“就是这本剑谱了,老夫那位友人说这是当年天下大乱时,从南阳绣剑庄流落出来的一本秘籍。”
仇清欢一听到是本剑谱,态度马上诚恳起来,以前总听阿娘说,等她梅花桩拔得红绸了,自会亲自教她一些剑法,只可惜她不争气,上去坚持不了两圈就会掉下来,她对孙老头说道:“可以啊孙老头,你还算是仗义,这么好的宝贝都舍得给我了!谢了啊!”说完转身就走,想早些回去摸索一番。
孙老头连忙拦住她,气鼓鼓地说道:“欢丫头,谁说老夫要给你了!想拿到这么宝贵的独家秘笈,是有代价的!”
“行吧,孙老头,你说你想要什么好酒,或者什么民间杂记,我过几天出寨亲自给你带来行不行?”
“老夫这次不要那些身外之物。既然这是本剑谱,那你就好好跟着它练习,三月之后来这渠江江畔找老夫考验你的自学成果,也不算暴殄天物了。”清欢心想,孙老头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不要好酒好书,开始教导起她了,难道是阿满那丫头太过笨拙,还是觉得她天资过人,值得栽培?口中答应道:“一言为定,那就三月后见!”
仇清欢轻功掠过江面,回到浅滩上穿好了布鞋,向孙老头作了个揖,把剑谱揣在怀里,抱剑往家走去。
(https://www.tmetb.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