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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初悟
    魏铎和仇秀月在南浦江的清晨乘上了第一艘渡江的客船,他们命随从弟子留下一个,等随后而来的人马将两人和其余随从的马匹带回去,又再次嘱托了他们将归来的日子。



    南浦江素湍绿潭,回清倒影,两面环山。两人此次匆忙赶往黄州,为的不是别的,是魏铎的祖母,前些时日府中驿夫快马加鞭告知魏铎,魏老太太卧病在榻,恐时日无多了。收到口信到如今已三日有余。



    昭安三十五年,秋,周妍只身投奔黄州魏将军府,偷换身份藏于将军府,与魏铎暗生情愫。齐王穆下令命建威将军魏铎追捕宁康王余下党羽及家眷,却又下令善待宁康王正在燕山守陵的亲眷。仇秀月深知魏铎的祖父辅国将军魏耀与周延交好,自己与魏铎又私定终身,又不愿因自己的身世拖累魏家,留下一封告别书信,即日启程前往南方安身立命。



    东厂暗卫统领陈蒯呈上密报,齐王穆知晓辅国将军魏耀包庇罪党余孽,念在魏耀年事已高,命人送去鸩毒,向其保证只要说出周妍下落,就保魏家一世安泰。谁知魏耀见陈蒯念完口谕,破口大骂陈蒯是祸乱朝纲的小人,大呼:“老臣,慰先帝在天之灵,承蒙先帝厚爱,今日愿随先帝而去!”说完,便饮鸩身亡。陈蒯直呼晦气,命人将遗体带回上京复命。



    魏老太太齐氏一族,本是当年太子一党重臣,怎料太子听信奸人谗言,一怒之下诛杀魏家。魏老太太不堪受辱,自愿请命追随魏耀,在魏家宗庙青灯古佛一生,暗中派人看护魏铎。魏铎此时知道魏家变动,收到魏老太太手书,强压心中悲伤与愤懑一路打听周妍下落,杳无音信。



    仇清欢此时回到院中,路上碰到惊蛰,让她带自己向夫子告假。清欢摸出怀中剑谱,左看右看不像是真迹,仔细看书面,隐隐约约写着“灵秀剑法”四个字。又说起这庐山明剑派,昭安三十八年,天下大乱,庐山内忧外患,众弟子纷纷有投入太子穆麾下的想法,明剑长老也各执一派。不久,太子穆发动政变,构陷宁康王谋逆之罪,布告天下,招收武艺高强人士入京领职,承诺重金奖赏武林高手。



    此时的武林众派在齐惠文王统治下,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起冲突了,因惠文王重农耕,有意削弱天下势力,众武林人士迫于生存,反武归田。众派看似平静,实则快分崩离析,太子穆命令一下,众弟子便坐不住了,什么浪客剑心的壮志,早就抛之脑后。其中庐山明剑派最为混乱,自从大批弟子自愿断发退出师门之后,明剑长老们为了维护门派,降低门槛,广纳有志青年,这就导致了昭安末年内忧外患的局面。



    明剑派武籍散落四处,武器在昭安年已被销毁大半。元和五年,明剑派长老钟谷陵,观天下局势,携弟子复派,四处寻回武籍,重铸门派武器。近十年,明剑派的名声在武林中又渐渐壮大了起来。



    这灵秀剑法,本是前明剑派第一女弟子写成,顺承了明剑派一贯的以小见大风格,在剑法的细枝末节上要求十分苛刻。对于仇清华来说着实很难上手,毕竟她现在连基本的站桩都成问题。



    “灵秀”顾名思义,灵动秀气,看似飘忽,实则各招都击中敌人要害。九州庐山,青山藏绿水,峭崖渊涧,一年四季云雾萦绕时日居多,吸引不少一心求仙之人前来寻庐山仙人。仇清欢从小到大除了去山下的南浦州,没有出过远门,但总能听爹爹口中得知天下奇山秀水的景色,逗得她心神向往,说长大了要自己去闯荡江湖,爹爹总是笑着夸她,我魏铎的女儿有此志向,为父深感欣慰,但是仇秀月就不一样了,在她眼里,清欢永远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她说只要清欢出了这青城寨,活不过三天。



    仇清欢很想照着剑谱学上一招两式,奈何这第一式就难住了她。剑谱上写道:“灵秀,旨在吸收天地灵气,心无尘埃,山泉瀑布,一草一木皆为剑法,非以剑为纲。”这太玄乎了,剑法被描述成得道修仙之法,仇清欢翻了翻剑谱,颇为失望地揣回了胸口。



    她去往仁和堂,路上看到师哥师姐们都在往同一方向去,她拉住一人问道:“这位师哥,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大家都往仁和堂走?”



    “师妹不知吗?周堂主今日设梅花桩比武大会,说是拔得头筹者可随堂主和各位大弟子参加华山论剑!”说完拔腿就跑。



    仇清欢愣了一会,随人群一同前去。只见仁和堂前早已围满了青城寨年轻弟子,梅花桩上有两人正在比武,周围的人起哄:“十三师弟,你也太不仗义了吧,对十四师妹还用剑!”



    “是啊!人家师妹赤手空拳呢!”“师弟如此可有失风范呐!”



    一阵哄堂大笑。梅花桩上的年轻男子约莫十七八的样子,此时满脸通红,站他对面的是一气势汹汹的女子,瞪大双眼,正嗔视着他。“惊蛰!你不好好在学堂进学,跑这儿来做什么?”



    仇清欢一眼认出那女子,大声吼道。“清欢!今日你告假,我就知道你会来参加比武,我便也告假随你而来啦!”那女子看到清欢,立马露出笑脸,很开心的样子。谁知他面前的男子此时出剑,想要趁机将惊蛰击倒。



    仇清欢见情势不对,如风一般越过人群,轻盈的身影出现在梅花桩上,护在惊蛰身前,左手负背,右手反向拍开了那人的长剑。周围弟子目瞪口呆,瞬息之间发生了这一幕,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是仇清欢开口道:“这位师弟,趁人之危,非君子也。”语气中带有一丝怒气和威严。



    “清欢!你好厉害呀!”惊蛰惊呼,又道:“江明远,我敬你算的上是我同门师兄,平日里屡次拒绝你的比武邀请,是怕伤了你,可你如今倒好,净学了些不入流的东西,你算什么英雄好汉!”



    江明远此时脸涨得更红了,紧抿双唇,身体微微颤抖,一言不发。众人窃窃私语,平时爱护江明远的师哥师姐们此时也不敢置喙什么,毕竟理亏。江明远丢下手中长剑,转头就快步离开了仁和堂大院,留下身后一群人议论纷纷。仇清欢疑惑道,这十三师弟从她记事起就沉默寡言,胆小懦弱,虽说与她同岁,但十分老成的样子,近些日子却老是缠着惊蛰,说要与她一试高下,不过这师弟现在的功夫确实打不过惊蛰这小丫头。



    “清欢,咱们别理他。你没事吧?”惊蛰关切问道,仇清欢摇了摇头,正说话间,周堂主从堂内走出来到院中,对众弟子道:“华山论剑将在三月廿一举行,届时除了我们青城寨大弟子以外,这次还会选出年轻弟子中的佼佼者随寨主和寨中各长老一同前往,比武很简单,就是最基础的梅花桩。各弟子随意选择武器,其他人跟我一起做裁判,我青城寨弟子中,不得出现徇私舞弊之徒,一旦被我知道,严惩不贷!”



    周叔说完一席话,底下就有弟子举手示意,要第一个上场。此时的大弟子白露、周琛有要务在身,已出寨几日办公,他们之下的资历较长的弟子们按捺不住了,个个都想先上场压住后面的师弟师妹们。



    “堂主!尹溪愿第一个上场!”“堂主,我最近领悟了不少,让我和师兄师姐们先切磋切磋吧!”“师弟,你尚且年幼,还是明年再比试吧!”仇清欢转身跳下梅花桩,惊蛰跟上,她很想快些逃离这些纷争中,周围吵吵嚷嚷,惹得她头痛。



    周叔正在为青城寨弟子这么高的积极性欣慰时,看到一个人影正悄悄溜出人群,后面还有一个弟子在与她拉扯,大声叫住:“清欢,不如你第一个来罢!”



    仇清欢猛然止住前进的脚步,她这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惹不起也躲不过,老天爷一定是还嫌她没在师哥师姐面前丢够脸才这么整她的吧!她转头赔笑道:“周叔,我就不了吧,”这周堂主平日里虽说也算和蔼,但对弟子的武功进修要求十分严格,不过在他这里,仇清欢就是个例外,她嬉戏打闹、逃课听书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非因为她是寨主的女儿,而是他觉得仇清欢是块习武的料,想慢慢让她自悟,“我那些三角猫功夫您又不是不知道,这个宝贵的机会还是留给各位师哥师姐好了!”说完又想拔腿就走。



    “清欢,我觉得你可以的!周堂主让你第一个上,你就上吧!”惊蛰坚定的眼神差点让仇清欢真的以为自己是武林高手了。她又开始头痛了,这丫头真的是不会审时度势啊,孺子不可教也。



    正踌躇之间,梅花桩上飞上一个人影,那人抱拳对周堂主道:“堂主,不如先让我与师妹比划比划吧!”此人是清欢一个师姐,名叫晏宁,眉清目秀,全身带着高傲的气质,看人总是喜欢仰着头,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仇清欢虽然爱憎分明,但是很不容易讨厌一个人,这晏宁不幸算是名单里的一个,此人莫名其妙瞧不起仇清欢,觉得她是因为关系才能成为青城寨弟子的。



    仇清欢从没否认自己是因为关系才占弟子中的一席之位,她也没有底气说自己很争气。她讪讪地对晏宁说道:“师姐武艺精湛,清欢自愧不如。还请师姐不要为难清欢了。”



    “仇清欢,你哪点有我们青城寨弟子的样子!不战而降,缩头乌龟!”晏宁怒了,想要用激将让仇清欢上场,届时好好的羞辱她一番。



    仇清欢心道,那你可真说到点上了,我就是缩头乌龟一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能躲就躲。不知是谁起哄道:“师妹,你就快上吧,好歹打上一招两式啊!”“是啊,师妹,我们后面还排着呢!”



    周叔眼里带笑,看着仇清欢,她只有硬着头皮上了,于是拍了拍惊蛰的肩膀,看了她一眼,惊蛰以为仇清欢是势在必得的眼神,立马展开笑颜,其实仇清欢在心里说的是:你这个丫头,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梅花桩上,两个人影。一人头发高束,身材修长,着玄色武服,单手持长枪,来势汹汹;另一人梳简单的坠马髻,系上青色绸带,武服也是青色,气质冷冽。惊蛰递上来一把长剑,仇清欢掂了掂又打量了一番,还算不错,手柄握上去不会不好掌握。仇清欢和晏宁互相抱拳行过礼后,晏宁就立马出招,长枪刺向仇清欢,丝毫不留情。



    仇清欢被这阵势吓住了,这个晏宁这么恨她吗?于是立马反应过来,身子一侧,躲了过去,手中还紧紧攥着剑,迟迟不出手。底下的弟子们都急了:怎么还不打起来啊!晏宁一步一个木桩踩着逼向仇清欢,将将把她逼到角落,以为机会来了,换手用木棍一侧用尽全力打向仇清欢的右臂,可她没想到仇清欢轻跃起身到她身后,身子一低躲过了她这猛力一击。



    仇清欢还是不出手,她是在等,等晏宁把怒气发完了,再好好比试。她在这梅花桩上,打拳蹲马步不行,可是轻功是数一数二的优秀,加上用最擅长的长剑,并没有很怕他人的挑战。可没想到这晏宁,也就是个愣头青罢了,怒气发完了,力气也就跟着用尽了,此时晏宁背对着她,反应过来正转向之间,仇清欢见势,抬眼,轻拍晏宁左肩,右手的长剑换了个方向,手柄架在了晏宁脖子上,像是拿着一位刺客用匕首,已经擒住最主要人物,并且足以一招毙命。



    “我输了。”晏宁眼中闪过低落失望的神色,她恨自己一遇到仇清欢,整个人就失去理智,完全没有平日里桀骜不驯的样子。



    仇清欢收剑入鞘,抱拳道:“师姐承让了。”眉间看不出喜怒哀乐,倒是平静如水。晏宁轻轻哼了一声,跳下木桩,径直离开大院,仇清欢觉得此人没救了,不顺她的心意说我不配为寨中弟子,顺了她吧,愿赌又不服输,不过刚才晏宁倒是留了一手,也许是怕真的伤到她吧。清欢跳下木桩,有人在前方揭示板上用朱笔标好成绩:仇清欢,中上。



    不过她不在乎这些,遥遥向周叔抱拳,示意自己这就走了。余下弟子中有爱慕晏宁者,个个敢怒不敢言,只有看着仇清欢远去的身影。



    仇清欢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走到半路才意识到身后跟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原来是江明远,他当众出丑后就跑到仁和堂外一棵歪脖子树上削树枝,站起来就能看清院中情形,见仇清欢教训了五师姐后径直出了院子,就悄悄爬下树跟着她一直走。



    仇清欢其实早就发现了身后不对劲,但她心思早就回到那本剑谱上了,也没想回头,方才比试,她偷偷用了剑谱里的一招,也就在学弟子们断然是看不懂的,不过想必周叔早就看出来了吧。仇清欢走到一棵粗壮的大树前,绕道树后,又纵身一跃到了树上。此时树下那人赶忙凑身前去跟,一绕到树后发现人不见了,用手挠了挠头,正往树上望去的当口,一块小石子向他飞来,正中眉心,江明远大声呼痛,又见树上那人已经跃下树,出现在他眼前:“小师弟,你干嘛跟着我?”



    “我我”江明远支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行了行了,”仇清欢抬手打断他,“如果你是来道歉的呢,你应该去找惊蛰那丫头。”



    “我不是来道歉的!我”江明远低头,像是鼓足勇气似的,又抬头道:“我想以后跟着师姐学习。”仇清欢满脑子的疑问,论资历,她排十二,且习武不过两三年,论性格,她可断不是一块当师傅的料,于是拒绝道:“小十三,你脑子没事吧?跟着我能学什么”



    “师姐若是嫌弃明远,大可说出来,师姐不用妄自菲薄。”仇清欢倒觉得这孩子真真儿有趣,不过是比她小个俩三月,说话文绉绉、酸溜溜的,又说道:“这样吧,我交给你个任务,”仇清欢掏出怀中的剑谱,抓起江明远的手,交给他,“你帮我把这本剑谱重新誊写一遍,一字不落,插图要求全部还原,怎么样?”



    江明远立马就答应了仇清欢这个要求,不过是本剑谱罢了,出身在书香门第的他打小习字诵经,若不是因为家道中落,他现在可能在京师私塾高谈阔论,也不会投奔青城寨。仇清欢以为这种事情能打击他的积极性,没想到小师弟这么爽快就答应了,一言既出,只有硬着头皮说道:“那行,限你三日之内誊写完了交给我。我看过后,满意了,你以后就跟着我混吧!”



    说完,江明远就感觉面前一阵风掠过,仇清欢就这样离去了。



    灵秀剑法,重在用气,而非武器。天下风流剑客无一不深知人剑合一的道理,若一个人太过于依赖他的武器,就会被武器所驱使,无法发挥自身最大的能力。仇清欢现在还不懂,她听着耳边清风拂过的声音,觉得一辈子在这山林中穿梭,春风夏夜,秋叶冬雪还远远不够。



    她隐隐觉得自己不会永远待在青城寨,但是这个地方会是她永远的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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