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东京梦华录》所载“中秋节前,诸店皆卖新酒,重新结络门面彩楼花头,画竿醉仙锦斾。市人争饮,至午未间,家家无酒,拽下望子。是时鳌蟹新出,石榴、榅桲、梨、枣、栗、孛萄、弄色枨橘,皆新上市。中秋夜,贵家结饰台榭,民间争占酒楼翫月。丝簧鼎沸,近内廷居民。夜深遥闻笙竽之声,宛若云外。”
子宗放下书卷,揉了揉疲惫的双眼,准备起身来到屋外。青城寨洋溢着一片热闹祥和的氛围,众人高挂彩灯,准备吃食,年轻弟子们聚集在一起,将心愿写在孔明灯上,祈求往后日子能够平安顺遂。
“清欢,你写的什么呀?”惊蛰好奇地探过脑袋。
仇清欢忙挡住,不给她看,说道“被别人看到就不灵了!”
“三二一!”倒数声响起,众人将手中的孔明灯放飞,一时之间,天幕微亮,灯光好似繁星点点,它们在天上,也倒映在人们的瞳孔中。
仇清欢没有那么宽大的胸怀,她觉得天下太平这个愿望太沉重了,于是写了“青城太平”四个字,临近放灯前,又拿起灯,在旁边加了一行小字仗剑走天涯。
“表哥写了什么?”一个温柔的声音从清欢身后传来,婉转动人,许十安的声音也紧接着传来“表妹何不关心自己的心愿如何实现呢?”
“原来是这样吗那表哥想不想知道歆儿写了什么?”
“十安正苦恼如何努力才能达到目标,并无其他心思。”
好一对假惺惺的表兄妹,仇清欢竖起耳朵聆听,就差把脖子伸过去了。刚听得津津有味,惊蛰就拉着她去晚宴。仁和堂堂前有一大块空地,每年重大节庆日时,村民们便摆好桌椅,烹煮盛宴,烘烤月饼,天将黑时,宴席已准备好。仇秀月与魏铎端起酒杯,两人几句祝酒词后,将杯中桂花酒一饮而尽,宴会才算正式开始。
“郑伯,这月饼是伯母做的吗?咬上一口当真口齿留香,跟我去年到襄阳吃的官家月饼一模一样!”
“师兄,你慢点喝!”
“师妹,浅尝即止,浅尝即止,待你再大些就能放开喝了。”
仇清欢与众弟子围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享受美酒与美食,月光融融,抛洒一地清辉。桂花酒香甜醇厚,清欢尝了浅浅几口,便有飘飘欲仙的感觉,如若几口酒就能与嫦娥一同奔月,像玄宗一样漫游月宫,那她能将壶中酒一饮而尽。清欢看着打打闹闹的弟子们,心里无比舒畅,转头看,坐在主席的阿爹阿娘也都轻松自在的神情,身边的惊蛰与江明远正大快朵颐,不知何时几朵桂花飘进眼前的酒杯,花香沁鼻,让人很容易沉浸在其中。
皎皎天边白月盘,不知天下几人团圆?子宗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待许十安向仇魏二人敬完酒,坐下回头看时,子宗嘴里念念有词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灵均兄,酒多伤身。”
子宗摇摇头“十安,你就随我去吧,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公子您的肺疾刚缓和没几天”竹笛在他身后劝道,话没说完就被子宗打断“往年都是独自饮酒,十安这时候是要回苏州过的。今日与众人同饮,忧虑在这时都被抛之脑后,夫复何求?你就莫要再劝我了。”
自从许十安离开侯府,投奔苏幕时,就做好了与许安侯断绝关系的准备。苏幕的双重身份,让十安对自己的舅父无比钦佩,于是勤学苦练,得到吴越盟众长老的首肯,坐上了左护法的位置。其实说来,许十安天生骨骼清奇,乃练武奇才,只是当时他的心思完全不在武林,南下苏州,赌气多于决心。
直到去年,生母苏漫的死讯传来,许十安彻底对父亲失去了信任和温情。他向舅父辞行,决定与子宗逃离以往的身份与地位,来到南浦,为子宗的国仇家恨奔波,尽管苏幕告诉他,会为他保留吴越盟左护法的位置,但他早已志不在此。短短三年,十安与子宗利用手中所有的力量,在齐国各地布下眼线,收集情报。子宗善于收买人心,十安的部下都对他忠心耿耿,青城寨虽作为地方小门派,其韧性不可小视,子宗也是看上了这一点,于是早早地与仇魏书信往来,想取得他们的信任与帮助。
一直以来孤军奋战的局面,终于在近几个月开始有了转变。苏幕心疼十安在外漂泊,愿意暗中资助他吴越盟的力量,子宗不停地与各门派书信,想联合众多力量清剿邪教。子宗的身体每况愈下,但他看到了更多的希望,拉齐王穆和他身边的乱臣贼子下马的希望,他无数次问自己,是否想夺回皇位,他要的到底是什么。日子长了,连他自己都有些不确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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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清欢是被惊蛰和阿满架着回去的,她说什么也不愿意回房睡,弄得房间里一股酒气,惊蛰就把她扶到秋千上坐着,阿满替她拿来一块狐皮毯子。
“阿满,那我先走了,好好看着你家阿姐。”
“惊蛰姐姐你就放心吧,路上小心。来了来了,我给你拧个湿毛巾,擦擦脸?”阿满看了眼说酒话的清欢,进屋忙活去了。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仇清欢仰头赏月,月光将她的脸庞笼罩起来,棱角柔和温柔,嘴里从回来到现在,一直念叨这一句。
阿满从屋里出来,想给她擦脸,仇清欢一直动来动去,阿满干脆将毛巾往她手里一扔“你再这样我不管你了!桂花酒有那么好喝吗,你看看你醉成什么样了?”
“哈哈,阿满丫头会心疼人了。你去睡吧,我没醉,坐外面吹吹风就回。”
“那,那我先睡了,仇清欢,你别在这儿睡着了,明天得了风寒可别怪我。”
仇清欢伸手在空中比划,将那两句诗写下来,深深吐一口气,酒气四溢。想转过身撑着小憩一会儿,才发现旁边坐了个人,正饶有兴致地望着她“在比划什么呢?”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动静?”
“早就跟上来了,两个小丫头送你回来,我不放心。”仇清欢觉得许十安此时像极了一条癞皮狗,游手好闲,无所事事。
“许护法好有闲情逸致,跟踪人的本事倒是令人刮目相看。”清欢坐直了身子。
“你是如何得知”话还没说完,清欢就接道“阿娘已经告诉我了。清欢在想,该如何称呼你。护法?还是说该叫你小侯爷?”
许十安自嘲地笑了笑,玩世不恭的表情恢复了常态“倒不是有意瞒着你。我本以为,身份地位乃身外之物,我只在乎眼下着手的事情。侯爷的身份并非我能选择,成为吴越盟护法,更多是因为报答舅父的知遇之恩。”
“滴水不漏”清欢嘀嘀咕咕一句,对方问她刚说什么,她摇摇头,“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只是讨厌被人欺瞒的感觉。算了,不聊这个,你怎么过来了?不管你家表妹啦?”
“歆儿她咳咳,我已经命人送表妹回南浦了,估计都快到了吧。你别误会啊,她这次跑到这么远的地方,要是被我舅父知道了,定然痛心疾首。我得帮她想个周全的法子,至少不能在舅父气头上把她送回苏州,所以她应该要在东榆林巷呆上一段时日。”
“好一个离家出走为情郎。啊,没什么,那你就把子宗哥哥一个人晾在那儿吃酒?”
许十安解释说,子宗早就被文竹夫子等人请到敬事堂观览藏书了,清欢点点头。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气温渐凉,清欢百无聊赖地坐在秋千上,狐皮毯里的温度让人昏昏欲睡,她不自觉地开始阖上眼眸,迷迷糊糊道“好困呐你快回去吧,我要睡了”
说完,头一歪就倒在了靠背上。许十安一愣,看来她是真喝多了,酒量不好还爱逞强,总是摆一副大人的架子,古灵精怪,聪慧过人,笑起来的时候总能感染到自己,生气的时候谁也不想理,冷冷的模样让人望而却步,仇清欢,真希望你以后再也不要生气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仇清欢翻了个身,秋夜里的木头秋千,冰冷生硬,硌得瘦小的她周身生疼。
许十安起身,将她的毯子盖好,一下将她打横抱起来,走进屋里,把她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帮她脱掉鞋,犹豫着要不要再帮她脱掉外衣,突然脸一红,敲了敲自己脑袋“许十安,你想什么呢!”帮她盖好被子后,转身出门。
仇清欢感觉睡梦中有人在她面前低语,于是一把拉住那人的手腕“这位少侠,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可否留下姓名?”
十安明白,她这又是喝醉了在说胡话,于是守在她床头,确认她熟睡了,才起身。月光下的少女,纯净澄澈,眷裹茉莉与桂花暗香,光影交错间,许十安的情愫被撩拨着,他着魔似的伸手触碰少女的容颜“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仗剑走天涯,与君共勉。”
一个身影转身依依不舍地离去。
一个身影,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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