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长,烟花繁,爆竹响。
似是听见熟悉的笑声传来,许十安挑灯回看,庭院深深,身影飘远。
“表哥,你看这烟花多美呀!真想以后的年三十都能像这样过”苏晏歆的面庞上,尽是少女的娇羞与温柔,她抬头望着烟火,眼神便不自觉地飘向身侧之人。
许十安怅然若失,无心观赏苏州城里专为除夕安排的烟花宴会,心思早已远远飘到楚地,飘到了青城寨和那女子身上。
本应是热热闹闹的节日,他却兴致全无,只礼貌地回应着来自长辈、手下、下人们的祝福。苏晏歆从下人手里接过来两根火花棒,鼓起勇气递给十安一根,笑意甜甜的,十安想也没想就接下了,苏晏歆身边的几个下人都偷笑着,说,平日里瞧着表少爷机灵,怎的遇到二小姐就如此迟钝,真惹人发笑。
许十安心不在焉地拿着火花棒,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注意到火花棒燃尽,突然一阵强烈的灼烧感从食指传来,他低呼一声,赶忙将那一小截丢在雪地里。
下人们都吓坏了,纷纷上前来询问情况,苏晏歆抓起一把雪包在绣帕里,执起十安的手就开始冷敷。许十安几乎是下意识地抽手:“表妹,于礼不合”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伤害到了对方的感情,便拿过她手中的绣帕自己冷敷起来,“多谢。”
苏晏歆笑了笑,说,没事,转身黯然神伤。
自从表哥跟随父亲回到苏府后,每天不是调养身体就是部署吴越盟的事情,把自己关在听梦轩中,不见外人。从回来后,苏晏歆第一次见到十安还是在父亲的病榻前,那时,十安恰好也在,见她来了,也只是寒暄了几句,逃也似地退下了。
“二小姐碰了寒凉之物,快扶回屋好生歇息。守岁也守过了,该回了。”许十安吩咐道,语气平静,好似湖面凝结的一层薄冰。
目送下人们扶着苏晏歆回房后,许十安才转身向苏幕的书房走去。房内尚燃着灯火,苏幕似乎还在伏案忙碌,十安吩咐下人道:“且都回去歇着吧,大过年的冻坏了身子可不吉利。”
“是安儿吗?”
许十安轻声应着,走进屋内。书房灯火通明,屋内陈设简朴却雅致,一套黄花梨木桌椅,上面摆着品质极佳的茶具,正前方是一面放着书柜的墙,书案与会客区用条纹乌木制成的架子隔开,架子上摆满了大大小小各种瓷器与扇面。
苏幕就坐在架子后,着中衣,披着一件宽大且温暖的狐毛大氅,整个人在灯火的映照下显得气色极佳。十安简单行过礼后,站在原地沉默不语,苏幕也不抬头,仍处理着手里的门派杂务。半晌,见身前还是没有动静,于是放下狼毫,叹了口气道:“安儿,你就那么不想当这个护法?你就执意要回去?你可曾考虑过自己唉”
许十安郑重地抱拳,说道:“舅父,并非外甥不愿为门派效力。您知道的,就算不是青城寨,外甥也不愿待在苏州。若您为难,手下没有合适的人选,便安排一些跑腿的事情给我吧。我的身体已经调养好了,您不用担心。”
“左右护法各有职务在身,如今你全推给你二表哥,他怎么吃得消?”苏幕口中的二表哥,正是苏府二少爷苏华轲,正是少年气盛,敢作敢当的年纪,与十安年龄相仿,以往常常跟在十安身后,对他这个表弟很是依赖。这几年来,许十安四处东奔西跑,加上自己身上的事情也变多了,才对门派事务渐渐上手。
“十安手下都愿听从右护法调遣!”
“胡闹!”苏幕站起身来,愤怒地打断他,“以你如今的武力与身份,独自行走在江湖,能保全自己?”
一提到这残破的身躯,许十安不由得苦笑:“是啊,十安自身都难以自保,何来保护他人之说?因此这左护法的位置,十安是万万坐不得了,还请舅父恩准。”
苏幕来到他身前,将他引到外室坐下,语重心长地说道:“安儿,勿要纠结于往事,你母亲定不愿见你如此颓唐,还有殿下”
当年十安毅然决然地离开许安侯府,最初在苏州漂泊,后来去到南浦。本以为活出了一片天,没想到,原来自由的代价便是失去身边珍爱之人。母亲苏氏去世的消息传来时,他愣在原地一会儿无法言语。乔装打扮一番回到侯府,几日后亲眼目睹装着母亲的棺椁下葬,父亲的责骂声传来:“这就是你外出求武的后果!安儿,你对得起你母亲吗?你对得起她这么多年的牵挂吗?”
许十安跪在冰冷的坟前,双腿逐渐失去了知觉,一夜之间竟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下去。他拖着自绝经脉的残破身躯回到侯府,见人也不打招呼,直直地回到房间里,倒头就睡。醒来后,武功尽废,自嘲地笑了笑,收拾好行装,一声不响地离开了侯府。
之后,十安在短短的时间内闭关修炼,恢复经脉,习得之前的七八成武力,已是极限。几年后与子宗远离纷争,逃离上京城,天南海北任鸟飞的豪迈心情也只持续了短短几月,子宗有更渴望完成的心愿,而十安的心愿就是,他只想让自己在意的人活的开心。
回到屋内,脱尽衣衫,早已有下人备好了热水。他将整个人泡在水里,高高举起左臂,飞絮站在一旁,正往他左臂上的伤口敷药。
“公子,你为何要惩罚自己这一切都是命数罢了,公子何错之有?”飞絮心疼地说道,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十安左臂上那道触目惊心的刀疤,他仔细地将每一寸伤口敷上药粉,不敢懈怠。
十安不语,疲于奔波周旋,早已没有心思回答任何人的责问与劝说,他静静地靠在木桶边上,闭目养神。舅父仍然没有松口,他无法违背舅父的意愿,至少现在还不行。睁开眼望了眼伤口,等伤疤结痂了,就离开,他这样对自己说。
————————————————————————————————————————————————
腊梅怒放,浓香扑鼻,仇清欢坐在院里的秋千架上,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紧了紧身上的斗篷。
一直以来,身边的人都好像有意识地在她面前避开讨论一个话题。时至今日,她才明白,原来一切都不会按照最美好的样子走下去。
秋千上放满了前一个多月以来,许十安寄给她的所有书信。仇清欢笑着从阿娘了起来。
“欢儿,别来无恙。身体可恢复了?”
“欢儿,别嫌药苦,你只需服用三次就能痊愈了。”
“苏州街市火树银花,园内亭台轩榭,你真应该来看看。”
“为何不回信呢,是在恼我不辞而别吗?”
“事出有因,下次见面我会解释清楚的。”
“你还记得我们在寒士轩见面的场景吗?下次见面,我还会‘奇袭’你的,就等着吧。”
“”
“舅父有意将表妹许配与我。所有人都在劝我,为了大局考虑,务必答应。”
“灵均兄曾说过,心中充满仇恨的人是不会善终的。我每每想到这里,便心痛不已,若不能为了心中所爱而执剑,十安宁愿用这把剑自刎。”
读到这里,清欢不禁胸口一阵闷堵,弯下腰缓了半晌。坐在秋千上调整呼吸,轻抚胸口。
仇秀月此时正在岱山堂训话,一年纪尚小的弟子在队列中窃窃私语,白露一个眼神将其吓得瞬间噤声:“入我青城寨,就得守我青城寨的规矩。练武讲求的是自保,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希望大家能明白,”说完,白露侧过身轻声对仇秀月说,“寨主,清欢来了。”
“她来做什么?身子刚好,就开始乱跑。”又吩咐了几句,来到岱山堂厅内。见清欢正乖乖地坐在位子上等待,手里拿着十几封书信,想必是今日自己刚给她的那些吧。
“阿娘,”仇清欢站起身来,大病初愈的她身体还是羸弱不堪,面黄肌瘦的样子惹得仇秀月一阵心疼,“欢儿来是想求阿娘一件事。”
仇秀月被她开门见山的举动惊到了,见她一脸严肃的模样,问,什么事。
“请允许欢儿去一趟苏州城。”
“不许。”
“阿娘!”
“没得商量。”
“”
不出仇清欢所料,她被严词拒绝了,甚至没有严词,仇秀月最有力的语言就是她的态度。失落间,听仇秀月道:“欢儿,没有人过的容易。无论经历多大的痛苦,人最终还是要靠自己才能走出来。每个选择背后,都有相应的代价,阿娘希望你早日明白。”
仇清欢用了很长时间才明白这句话,但现下只能撇着嘴表达不满,决定给许十安写封回信,至少证明她活得好好的。
春意涌动,窗外一阵轻风,将腊梅的浓浓香气带进屋内,惹得清欢鼻子痒痒的,一边写信一边揉鼻子。
“许十安,你下次见到我,可能我就是岱山堂堂主了。”
少女丝毫不讲章法的字迹和笔触,充斥在这封信里。她长舒一口气,满意地装好信件,嘱托周琛明日出寨时帮她带到驿站。
(https://www.tmetb.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