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遍,冰雪融化。
气候转暖,春雷开始震响。
仲春时节,雨水开始变多起来。仇清欢一行人戴着斗笠,骑马行进在青城大街小巷,城中百姓忙春种耕田,祈祷多日的春雨,终于在今天酣畅淋漓地来临。
“大娘,我帮您把衣服收进去吧!您别客气了。”
“谢谢你,仇姑娘,你真是人美心善。”
“嘿嘿,过奖过奖。”
尹溪牵着马过来一同帮忙,“周堂主回来了,咱们快些赶回去。”
“周叔终于回来了?”
仇清欢重新戴上湿漉漉的斗笠,朝寨中行去。此时的青城寨仁和堂,正为堂主周溟接风洗尘。
话说青城寨蒙难前不久,周溟被派去游说庐山明剑派长老钟谷陵为拿回《九江内经》残卷援助青城寨对抗段洵。钟谷陵当机立断,表现出愿意为此一战的意愿,但时值明剑派推举各阁主为掌门的时候,明剑三阁为此事争得不可开交,无暇顾及外来客。
周溟陷入两难境地,不便多叨扰,也不愿就此回寨等消息,索性就留在庐山附近住着,一住就是好几月。
明剑派立派已久,是中原武林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派之一。钟谷陵是自前朝昭安之乱以来始终不曾弃之而去的长老,复派十几年以来,勤勤恳恳,重在找回当年内乱丢失的武林秘籍残卷,组织后人重新书写编撰。
建派不久后,明剑以出上乘轻功弟子而闻名于世,逍遥阁弟子个个飘逸轻盈,以门派光荣为尊,自傲于世;九江阁,本掌管明剑独门内经,后因为《九江内经》几卷在昭安之乱中为奸人所盗,后分成好几章留存在外,至今日都尚未完全找回,弟子们唯唯诺诺,不敢多参与派中竞争;灵秀阁,可谓后起之秀,弟子们剑术轻巧,每每比试皆占上风,是以近年来甚至能与逍遥阁平起平坐。
复派本就不久,弟子水平参差不齐,况且门派中有良性竞争自然是好事,于是钟谷陵也就放任弟子们争斗,旨在培养出更多优秀的弟子。
周溟前来求助,九江阁阁主钟洪立马支持,催促着长老尽快做出决定。逍遥阁不满,认为他们的弟子有真本事,应阁主莫歌云率领弟子前去,此话一出,灵秀阁自然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又说他们的阁主钟辰武功高强,剑法胜于常人。
钟谷陵呵退众人,大骂他们平日里胡闹也就罢了,在周堂主面前竟也如此放肆。弟子们噤声,低着头腹诽。
过了好些天,又吵着争选掌门人。搭建比武台,竞选弟子,制定规则与定出入选名单,又花了将近一个月时间。周溟作为外人,也不好掺和,只能耐心等着。
虽说钟谷陵是个仗义之人,德高望重,但不太愿意参与弟子们的明争暗斗。不管的后果便是,弟子们争着吵着非要选出能主事的人。
“周某斗胆,如此不把钟长老放在眼里,您为何”
“唉,也是由他们胡闹惯了。自老朽坐上长老之位以来,便是这性子,一门心思全在秘籍之上,年岁已高,顾不了许多咯”
周溟算是明白了,钟长老淡泊名利,在明剑虽得个人人敬重的名声,却不能做决定,每每遇到难事大事,还得由弟子们商讨后决定。他虽答应了周溟的请求,却不能立马指着几个弟子马上跟他回青城寨。
最终,逍遥阁还是败给了灵秀阁,新一任掌门人钟辰上位。
钟辰是位年轻弟子,约莫二十五六的模样,生得一般,却有一身好剑法,周溟有幸观得最后一场比试。莫歌云与钟辰年龄相仿,趾高气扬,气质卓绝,实有一身真本事,轻功卓绝,绕得钟辰头晕眼花,奈何拳脚略逊了些,败给了钟辰。
比试完之后,各家欢喜各家忧,似乎无人记得周溟的存在,始终记挂着他的也只有九江阁与钟谷陵了。
九江阁阁主钟洪,三十六七,却在年轻弟子面前低声下气着,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在掌门任职宴上提出周溟此行目的,掌门钟辰才想起,忙客气地致歉,第二日便安排了人手跟着周溟前往青城寨。
逍遥阁阁主莫歌云领队,三阁皆派了些人手。
要说为什么非得是莫歌云前来呢,九江阁弟子武功下等,做些书文活,掌门嫌他们去了会给大伙拖后腿,灵秀阁本想派佼佼者前来,奈何莫歌云看钟辰不惯,主动请缨,阁主总比弟子高些,便决定是他了。
虽说莫歌云平日里高傲惯了,却是个有人情味的人,一路上主动从周溟那里了解了不少情况,皱着眉听完,叹着气“周堂主辛苦了,在下定倾囊相助。”
其实说起来,也算各怀鬼胎罢了。浊莲教强占《九江内经》残章不还,明剑派本就应第一个发难,经历了吴越盟青城寨联手剿灭一事之后,双方元气大伤,此时算是彻底铲除浊莲教的最好时机,明剑不过是捡了个便宜;再说,青城寨实在是调不出更多的人手,来应对不知何时就会再次袭击的浊莲教,绣剑庄并没坦言主动发难,只愿被动援助,这与仇秀月的谋略不合,情急之下,不得不委派周溟放下青城寨身板前来游说。
于是,周溟不敢,也不能辜负仇秀月的意思,为了保护青城寨,他也愿意牺牲,何况比起一人性命,周溟更悲悯苍生。不得不说,青城寨心系苍生,可世间险恶,不给它养精蓄锐的时间,就连现在喘口气的机会,也随时会被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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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洵终日借酒消愁,敏感且易暴怒,悲愤交加,自暴自弃,不成人形。
净莲门没了主事人,乱成一锅粥,试图逃跑的都被抓回来处死,没有逃跑的都投奔无量门去了。段深仍在南浦,于是总有人想站出来取代他的位置。
段洵置之不理,整日一副不理世事的模样,夜深人静时却与族长段衡商讨屠杀青城寨一事。
段衡屡次劝阻,此事太过激进,不可。段洵像铁了心一样,非要撞南墙,被最信任之人拒绝,气得好些日子烦躁不安,对这个养子失望至极。
朝中异变的消息很快传来,浊莲教余下的死士皆像无头苍蝇般,想弃暗投明,奈何入了这门,万没有再出去的道理,再者,段洵也断不会放他们走,于是只能继续为其卖命。
段衡从外地回到衡阳时,已是半夜。
卸下一身戎装,对坐梳妆台。手边一盆温水,手里一根长长的铁片。
他用温水将布帕打湿,轻轻敷在脸上,然后面颊开始奇异地被乳化,接着用铁片的锋面慢慢挂下脸上的乳白色。
屋里没有点灯,下人们都知道段衡喜光线暗,若无要事,酉时过后不可打扰。
江湖不曾有过段衡会易容术的传闻。
那一层假面的底下,是一张柔媚绝美的脸,比女子还要柔软的双唇,还要温柔的眼神,棱角分明,眼眶深邃,似墨渊,似千尺寒潭。
他慢悠悠地拆下手腕上的白色绷带,站起身活动筋骨,转头时发出骨头咯咯作响的声音。步子极其轻盈地踩在地面,不发出一点声响,是个轻功极高的少年。
月白里衣,隐约可见的锁骨,胸前的皮肤泛着迷人光泽,像月辉笼罩在身体上。
但他只能紧紧关上门窗,不让月光透过。
在暗处蛰伏久了,视觉比常人灵敏许多。于是换上一身夜行服,轻手轻脚翻出窗外,跳上房檐,向更暗处行去。
忽然,一根淬满剧毒的银针从面前划过,下意识地往后躲避,眨眼间,身前早已立着一个身影。
“四皇子,别来无恙。”
“叶户那,本事不小,都追着本王到这儿了。”
叶户那轻蔑一笑,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四皇子在外多年,不随微臣回去么?太子爷想自家兄弟想得紧呐,成天在殿前念叨呢。”
“是么?那还烦请叶大人转告皇兄,皇弟还没玩儿够呢,不想回去。”段衡低头看了眼脚下的毒针,愤怒与失望涌上心头,紧接着感到一阵悲凉。
“四皇子不想回去,血月教的人可都急着归顺皇上呢。”
段衡被他这话逗笑了,玩味地伸舌舔着虎牙,道“叶大人骗人的本事倒没什么长进。本王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
一声竹哨响,林中潜伏着四五个黑衣密探,此时全都跳出来,将段衡围住。这些人都是武功高强之人,身强力壮,身佩弯刀。
段衡刚抬脚迈了两步,停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脸色冷下来,杀气重重。
不待多想,对方四五人围上来想要将他制服。段衡提气,想借助粗壮的树干逃离,对方一刀砍在方才刚踏过的树干上,留下深深一道刀痕。
敌追我赶,打了许久都无法脱身。四五把刀齐齐向他砍来,段衡躲闪不及,手臂被划伤一刀,可他顾不得伤口,只能快些逃命。
树林中四下黑暗,本是藏身的好去处,被几个武功高强的密探追着却无处遁形。
天要亡我,我命就该绝吗?
此念头一出,段衡突然不跑了,绕过一棵树背对着对方坐在泥土地上。
“四皇子,想明白了?”叶户那气喘吁吁地跟上来,鹰钩鼻,深眼眶。
此时手臂上传来阵痛,段衡用另一只手捂住伤口,为自己止血。
“咻咻咻”三四把短刀从暗处飞来,狠狠地斩断几名密探的小腿和手臂,段衡下意识地坐远了些,防止敌人的鲜血溅到自己身上。
“啊!”黑衣密探止不住地流血,止不住地哀嚎。
叶户那慌了神,抽刀望向四周,空无一人。
清冷男声响起“还不快滚!”
“云暮,算你狠!”
失血过多的段衡,此刻应该叫云暮,努力绽放出一个胜利的笑容,泛白的双唇勾起,微挑剑眉,“承让。”
待脚步声远了,暗处的人才走出来。
少女步伐匆匆,跑到云暮身前,拿出止血药和绷带为他处理伤口,嘟囔着“哥哥,大皇子欺人太甚!”忍不住流泪。
“教主您总让我们回去,我就知道他们还在派人追杀你,还好我俩没听你的话”年轻男子了结几名密探后,上前来,蹲着帮忙。
“哥哥,您跟着我们回去吧云瑶再也不想见你受伤了”
云暮虚弱地摇头,“光弟,云瑶,多谢我还不能回去。”
“为何?”
“恩公有难,我不得不留下。”
云瑶撕开他手臂上多余的衣物,一条条刀疤触目惊心,眼前所见更是让她心疼不已,默默流泪,鼻子被堵得难受。
光弟熟练地生起一堆火,将尸体拖进火里。熊熊燃烧的火焰,将衣物、容貌、恶意全部吞噬,只留下无人问津的残骸。
“圣姑如何了?”
突然被问起这个问题,云瑶神色一凝,支支吾吾半天,在云暮沉默地注视下,只好开口,“圣姑有意归顺她圣姑也是为了哥哥你总被皇室追杀,她也是担心你”
云暮有些心累,沉沉地叹气,失望、沮丧,“你且只管转告她,云暮拼了命也不会让血月教受到一点伤害。”
“哥哥!”“教主”
云暮站起身来就要走,身上掉出一个青色瓷瓶,弯腰捡起来。
悲凉决绝地眼神中,没有过多的感情了。
云瑶跪坐在原地,无助且伤悲,光弟轻拍她的肩膀“云瑶,你回去带话,我留下来保护教主。”
“不行!”
光弟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仔细擦拭短刀上的血迹,在火光下端详许久,见真正干净了,才仔细收好,再把手帕丢进火堆里,看着它燃烧。
“你轻巧些,赶路能快点。我料教主近日也去不了远处了,我留下来看着他,你快去快回。”
“那那你一定要帮我看好他。”
“嗯。”光弟无力地笑笑,让她放心。
高昌皇室的无情与决绝让云暮吃尽了苦头,为了保护母族神教,逃到齐国,入浊莲教,成就了自己的一腔孤勇,却不知有没有成全别人呢?
云暮不知,暗自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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