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是销寒掌,这次是蚀莲银针,我的命好苦。
仇清欢半梦半醒间,瞧见床头围了好些人。
“孙长老?”
孙神通摇摇头;“老夫懂些药理,却不会传功疗伤”
仇秀月紧紧握着清欢左手,放在脸边轻轻摩挲着,愁容满面。她多希望清欢能睁眼看看她,像往日那样逗她发笑。
“妍儿莫要难过。”
许十安站在一旁,无力双眼低垂着。千里迢迢赶来,只为见你一面,没想到,你陷入畏难,中毒昏迷不醒,我要是能早些来就好了,我替你挡下那一针,现在躺在床上的是我,为我担心的是你,该有多好。
犹记南阳绣剑庄庄主林绣娘精通传功疗伤,许十安拜别众人,向青城寨郑伯借了匹马,只身前往南阳,求助绣剑庄。
林绣娘听了此事,二话不说便带着素慈素心与她一同前往。
几人快马加鞭,赶到青城寨时已是第三日。
“寨主将军不必多礼,快带我去看看!”
这三日,仇清欢靠一口药吊着半条命,一会儿迷糊一会儿昏死,在两种状态间来回持续,受尽折磨。蚀莲银针的毒深入心经,孙神通试了好些办法,都无法将她经脉封闭起来,仇秀月只能每日守在床前,瘦的不成人样。
林绣娘替清欢把脉,眉头越锁越紧,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下来,对众人道“烦请各位先避退,我试试将毒素逼出来,发生任何事都不要来打扰。”
“庄主”素慈欲言又止。
林绣娘轻拍两位爱徒的肩膀,让她们放心。
“庄主,请让素慈留下帮忙吧!”
“我也是!”
“不可,此事太过危险。”
“素慈精通内功,必不会碍手碍脚的!庄主!”
仇秀月等人不好干涉,也不谙此中道理,只见林绣娘艰难地点点头,询问她是否能带着两位弟子一同为清欢疗伤。
仇秀月点点头,最后一个走出房门,转身轻轻关上门。
“许少侠,多谢。”
“寨主客气了。”
“请随我来。”
许十安不解地跟上去,仇秀月虽一身疲惫,步子却极其匆匆,应是习惯了平日里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
仇秀月带着许十安来到敬事堂藏书处,伸手示意他落座,然后绕到书案前,打开桌上一木匣,将此中物事拿出。
用上好丝绸包裹着的玉佩,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他眼前。
“此物是许安侯托人带来的,他让我转交给少侠,嘱咐少侠务必好好珍惜。”
许十安内心激起层层波澜,面上冷静,君子温润如玉,如同这块上好的碧玉,微微泛出光泽,“有劳仇寨主。此物,是在下母亲遗物。还请寨主放心,在下会亲自告诉仇姑娘一切,不劳寨主多言。”
仇秀月微微诧异,他竟将如此珍贵的信物托付给魏铎,助他平安进京,此中一定曲折离奇,不得不让人猜疑,许安侯隐隐参与其中,又听他如此说,倒觉得十安看似轻狂年少,却会洞察人心,处处为他人着想,是个极其温润的翩翩公子。
两人心照不宣,沉默无话。
这边,林绣娘嘱咐素心找些炭火,将屋子里弄得暖和些。
三月天生起暖炉,屋里的气温骤升,普通人待不了办盏茶功夫,便会大汗淋漓。可躺在床上的清欢,细腻白皙的皮肤上,未曾有过汗珠。
“素心,你来,为仇姑娘脱衣。”
“是。”素心是个温柔细心的女子,她为清欢半褪衣衫,只留件单薄围兜。
师徒三人合力将清欢架起,双腿盘在前。
林绣娘坐于清欢身后,素心坐于清欢身前,素慈在一旁拨弄炭火,林绣娘吩咐她将温度弄得越高越好。
林绣娘深呼吸,开始架势,双掌抵在清欢后背,素心则紧紧篡着清欢双手,不让她乱动,影响运功疗伤过程。
手掌心渐渐开始发热,香汗涔涔,也无暇顾及。
毒素攻心,盘结在清欢心脏周围,慢慢向外扩散而去,进程虽缓慢,但往外扩散半寸,将危及其他脏器,腐蚀五脏六腑,缓慢致命。
林绣娘在试探,她深知切不可急功近利,以清欢的功力,林绣娘是万万不能一招便能化解毒素的。
屋里越来越热,素慈不敢乱动,不敢打扰师父疗伤。若疗伤之人在半途被打扰,轻则废掉全身武功,重则当场毙命。深谙此道理的她只专注地抓紧清欢的双手。
林绣娘开始试着将毒素往清欢胸口移去,渐渐转到咽喉,继而逼出毒血。
此过程极其痛苦,就算是昏迷不醒的伤者,在过毒素转到胸口这个关隘时,也会疼痛难忍,下意识狂舞双手制止疗伤者。
果不其然,仇清欢感到胸口一阵剧痛袭来,大口大口呼吸着,像落水者在得救那一刻贪婪地汲取地面上的新鲜空气,吸到肺部无法承重,吸到喉咙一阵剧烈咳嗽。
血液循环得越来越快,香汗聚滴成雨,大颗大颗地从清欢鬓角处落下,落到香肩上,顺着臂膀流到手掌心里。素慈不忍看她痛苦模样,转过脸去,四掌紧握,湿湿濡濡。
仇清欢像是在深潭中拼尽全力奔跑,跑了一身汗,差些丢掉性命,她想停下,因为胸口闷痛,口鼻同呼吸也喘不过气来。
林绣娘暗自发力,双掌始终紧紧贴在清欢后背,闷哼一声,几乎是用尽了十成功力,终于将毒素移到了喉头。
素慈见此,忙对着煽火的素心点点头。随后素心端着瓷碗上前来。
仇清欢身子向前猛烈一顿,大口毒血从她口中吐出。
近半碗毒血,泛着奇异的青绿色,混合着深黑色鲜血呈现在素心眼前。
她小心翼翼端着碗退后,回到炉子边灭火。
林绣娘运功后,早已虚脱地呆坐在原地,双臂无力地下垂。素心见势,将清欢往身前一揽,抱在怀里,轻拍她的面颊。
“仇姑娘?仇姑娘?”
“庄主!”林绣娘狠狠地向后倒去,撞到床头柜上,发出砰地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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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清欢醒过来时额头上缠着纱布,口中淡然无味,有人用湿帕轻沾她的双唇,春雨润泽旱地的滋味。
“欢儿你醒了?”
“阿娘”浓重的铁锈味从喉咙处传到嘴里。
这是仇清欢第一次看到阿娘在她面前落泪,那滴泪从眼睑处,顺着面颊,流到下颚,随后被仇秀月用袖口擦去。
“你且勿要乱动。”
仇清欢想乖乖点头,但发现脑袋沉沉地,动也动不了。
“水阿娘”
仇秀月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来,走到门前打开房门,似乎与门外之人说了些什么。
接着,就见许十安匆匆进屋,手中端着温热的白开水。
许十安眼眶泛红,暗自平复激动难忍的心情,双唇微张,轻声喘气。
“听说你渴了,我来喂你吧”说完,自己也愣了一下,“我我去拿勺子”
唉,许十安,真是笨死了!
仇清欢还在抱怨着,人就回来了。
许十安小心翼翼地喂她喝水,喂一口问一句可是凉了?太烫了?还要么?
“许喂我”仇清欢本想叫他大名,狠狠地骂上一句,实在是没力气与他拌嘴,先将口渴消除了再说。
“哦”许十安榆木似的。
胸口还隐隐作痛,但至少是能睁眼说上几个字了,只需慢慢将养便好。
话说回来,林绣娘为清欢运功疗伤后,虽说后脑勺被撞了一个大包,还流了些血,功力倒是大增。仇秀月命人好生安顿林绣娘,心中愧疚不已,送了好些补药到她客房处,林绣娘却说仇秀月太客气,她不过是受了些皮肉伤,心里美滋滋地同爱徒传授运功救人之道。
“庄主,我想去看看清欢!”
“师妹,人家正同许公子说悄悄话呢,你去做甚?”
“师姐怎么知道”
“平日里半步不离地守在仇姑娘榻前的寨主都来看庄主了,魏将军又在莫阁主处,此时还会有谁在仇姑娘身边?”
“师姐好眼力!素心佩服!”
林绣娘轻笑着喝补药,摇摇头叹息这丫头果真还是小孩子心性。
“嘶”许十安帮着清欢换洗额头上的纱布,不小心扯到了清欢的头发,惹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啊,抱歉。”
仇清欢嫌弃地白了他一眼。
许十安倒也不忙了,慢悠悠地坐到她眼前,玩味地笑着看她“你受伤时也这么顽皮么?倒是有几分可爱”
仇清欢面颊上飞霞浮现,眼下红扑扑的两片,原来是脸红了,于是下意识地将头偏到床的里侧,发现还是动弹不得,只能由着眼前的人肆无忌惮地打量她。
害羞地闭上眼,耳边麻酥酥的,“嗯?怎么脸也红了,发烧更严重了么?等我弄些凉水进来。”
紧抿双唇的仇清欢,听见四下没有动静,于是偷偷睁开一只眼睛,查看那人是否出去了。
谁知许十安的整张脸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竟是低头直直地望进她惊诧的眼里,坚定而炽热的眼神,将清欢盯得又有些口干舌燥了。
许十安不曾察觉她的局促不安,接着,认真道“仇清欢,以后没有我,你哪儿都别想去,听见了吗?”
凭什么?清欢心想道。
“凭我不会孤身闯进敌窝,凭我不会仗着一腔孤勇,以身犯险。”
对方似乎能读懂她的眼神?
“仇清欢,我得护着你才行,谁知道下次你还有没有这么幸运呢?你说对吧?”
许少侠说得对,我何德何能,两次死里逃生,捡回小命,苟延残喘。可是,为什么是你护着我?凭什么
“好了,我出去了。孙长老那边应该早就写好药方了,我还得赶出去买药。”
什么?又要喝药?我还不如不醒过来呢
“你乖乖的,给你带些桂花糕回来。”
许十安果然是个说到做到的人,甚至有点温柔体贴,清欢皱着眉头喝药,心想着。
喝完药了,魏铎和仇秀月前来看望她的身体,双双放心地回去了。
受个伤,弄得大家担惊受怕,清欢心里特别过意不去,魏铎临走前,听见她轻声说了句,多谢,回屋里抱着仇秀月一顿大哭,说让女儿受苦了,是他这个当爹的不对。
仇秀月哭笑不得,扶背安慰他入睡。
第二日,周溟安排着众人好生安葬明剑派牺牲的弟子,又叫人将异教徒和死士的尸体在青城山高处放把火烧了,然后深埋起来。又想亲自再前往明剑派一趟,表达歉意,莫歌云客气摆手“生死有命,既是我派答应了,便不顾惜牺牲,还望诸位莫要太过自责。只是不知,接下来直捣浊莲教老巢,诸位可有想法了?”
“此事不劳青城寨出动,”许十安踏着轻巧步子,走进议事厅,向众人抱拳行礼,“在下有更好的安排。还望阁主届时多多支持,夺回《九江内经》残章的最后一步,想必阁主也不想错过吧?”
此话说的极巧妙,十安安排出动,明面上是为了明剑派夺回武林秘籍,是为大义,这就逼得明剑派不得不继续增派人手,另一面则是借助明剑派力量,为了还青城寨一片祥和安宁,同样是为大义。
只是不知,他背后借助的力量还是不是吴越盟呢?
仇秀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嘴上还是要与双方客气一番,立即派周溟带着莫歌云的手信,再次前往明剑派一趟。
“辛苦周堂主了。”
“将军哪里的话。只是还不曾见过欢儿一眼,她可好些了?”
“托林庄主的福,性命无忧。”
周溟面露难色,“原来之前,是我错怪林庄主了,多有得罪,还望将军代为转达,在下回寨后,再亲自登门拜访。”
这夜,许十安照常端着药碗进屋来。
清欢已经能坐起身来喝药了,只是身上无力,端不起药碗,还得有人喂着。
“苦死了许十安,今日没有桂花糕?”
“天天吃,你不腻啊?桂花糕虽然没买,但倒是还有个好东西,想拿与你看看。”
“是什么?!”仇清欢满怀期待地瞪大双眼,咬着下唇好奇地看着他。
许十安只笑不语,慢悠悠地喂完药,没见过少女如此听话的模样,等着他分享好物,竟没有抱怨地喝完了剩下的所有药。
他起身放下碗,走了几步,坐在清欢身前不远处的桌子旁,自顾自掏出一个瓶子,开始喝起来。
阵阵酒香传来,许十安笑着回道“桂花酿,倒是有。”
“许十安,你坏透了!”
喝药之人,忌酒。
“那你以后就好好听我话,别受伤,别再吃药了。”
“凭什么?!”
“凭我知道你爱喝酒。”
好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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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儿子示爱的方式是有点奇特哈得让清欢好好管教一番了,哼!(气鼓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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