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名义上是作为高昌国四皇子进京,但光弟还是被任平挑了脚筋,武功尽废。
他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特制马车中。从外看上去,这辆马车雍容华贵,车顶还插着齐国的皇室旗帜,却是死士一处为关押重要人物特制而成。
空空荡荡,不见天日。
光弟听不见车外的响动,也看不见任何光景。车内圆形小桌上放着的是烂掉的水果和糕点,没有碗筷,没有坐垫。
他的双手双脚被绑起来,脖颈处栓着一条铁链,活动范围极其有限。
“四皇子殿下,您受累,咱们就要启程了。”
光弟冷笑,闭着眼保存精力。车外出了太阳,暖洋洋的洒在身上,骑马的死士抬手擦汗,光弟呆坐在车内,双脚外露,铁板围起来的空间内,寒气逼人。
自云暮生母的身份被查出后,高昌王云裕便再也不与云暮亲近,太子云起残害手足,云裕也是视若无睹。云暮被迫跟着光弟逃亡西宁城避难,带着母妃给他的血月教腰牌,云暮顺应天命,坐上了教主之位。
皇室血脉,是为血月教不齿,但云暮从小展现出来的才能,令人折服。彩衣统领血月教的那些年,也收服了不少人心,渐渐地,教内也开始接纳云暮。
当得知云暮叛国出逃的消息后,太子云起奉命追捕。云裕对自己这个儿子的感情非常复杂,但无论如何都是皇室血脉,一切只能将他抓回来再做定夺。
云起不这么想,他命手下最狠毒的密探入齐,一边收集线报一边追杀云暮。
“传话给殿下,四皇子在夔门一带,不久便会被带入上京。”叶户那这样吩咐道。
说完,便从茶摊转身,回到陕地通达驿站之内,押送剩下来的货物。
仇清欢跟着李对眉很快便离开了蜀地,来到夔门。
悬崖峭壁,峰峦叠翠,阵阵清风钻进衣袖,撩拨发梢,艳阳之下的少女肌肤,映射出柔和微光,面颊毛绒绒的,瞳孔在阳光下收缩。
突然身侧落下一人,肌肤娇嫩,眼角隐有几丝细纹。
“太阳下山后,会在前面的山脚处歇脚,你我到时配合。”
远远望去,青山之上,彩云缓缓移动,身侧瀑布飞流直下,溅了些水到布鞋之上。
仇清欢低头,看了看脚尖,晒在太阳底下,有些恍神。
“不走?”
“仙姑,你是如何认得云暮?”
李对眉双手抱在胸前,手握着青霜剑,转过身来,挑了挑眉:“暮儿的母亲,是我的故人。”
仇清欢见她饶有兴致,还会继续说下去的模样,跟在她身后往前走着,阳光透过树林洒落下来,在地上映出一道道光斑。
“这把青霜剑之前的主人,便是她。可惜她志不在此,浪费了过人的天赋。”
“青霜剑之前的主人?真想一睹前辈的风采”
李对眉跨上马:“可惜你见不到了,她已经死了,”顺了顺马毛,“客死他乡。”
“您是说,云暮的母亲,是中原人?”
“不仅是中原人,还是我峨眉派的人,我的师父。”
彩衣当年背叛师门,为情奔赴高昌,又遇高昌清剿内乱,与有情郎生死两隔。为了报复仇人,不惜忍辱负重多年,当然这些内情也是李对眉之后才知道的。
她误解师父多年,也恨了静悟师太多年,终于能够放下恨意,是在遇到云暮之后。
在下雨的那个夜晚,峨眉派大门被打开,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忍受着倾盆大雨的折磨,手中的木棍早已不知被冲到哪里去了。
“龙玉仙姑在吗?”
静悟师太撑着快承受不住的油纸伞,先搀扶着少年进了屋。
当他拿出血月教腰牌时,房间外走近的女子,举着青双剑质问道:“你是何人?”
云暮全身被淋透了,虽是盛夏的天,却不自觉地打着寒颤,把腰牌举到她面前,道:“母妃说,拿着青霜剑的人,暮儿能够信任。”
李对眉心底深处的柔软被触碰到,她失去所有持剑的力气,将云暮一把抱起:“你是师父的儿子,你是师父的儿子?”
静悟师太忙前去关上房门,听着门外震耳欲聋的暴雨声,应是没人盯着这边。
“龙玉仙姑?”
李对眉终于是忍不住,热泪盈眶,只把湿透的云暮抱在怀里,闭眼痛哭。
回忆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动容,不想在晚辈面前失态,便又冷下脸来。
仇清欢觉得李对眉比自己的阿娘有情多了,并没有看上去那么难以相处。察觉到对方的不自在,便故作轻松,打破僵局:“仙姑的剑法炉火纯青,想必您的师父也绝非常人,令后生羡慕!清欢也想跟着您修习剑法,我能吃苦的!”
李对眉眼底露出温柔:“仇寨主可曾告诉过你,她的剑法在我之上?”
“”仇清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看来是没有,”李对眉轻笑,“不过也不难猜,仇寨主建立青城寨之后,便很少单打独斗了,一心埋在寨中事务上,后来又有了你,哪儿有心思重出江湖呢?”
仇清欢腹诽道:“她也没有将心思花在我身上啊”
“仇寨主当年一把金狮匕首走江湖,旁人说她是官家小姐,我看倒没有一点小姐的架子,很是好奇,便约了她于青城山一战。青霜剑剑法讲究稳准狠,出剑迅速,招式繁多,但剑手最大的弱点便在于,忌讳擅长近身搏斗之人。”
“此话怎讲?”
两人骑着马在林间穿梭,来到悬崖峭壁之上,俯瞰山底流水:“你阿娘不从属于任何门派,招式五花八门,常年使用短刃武器,便练就一身近身搏斗的本领。剑手出剑再迅速,也不及拥有上乘轻功的人,一个眨眼出现在你身后,给你腿上来一刀,你如何能与之交手?”
没想到阿娘还是个会使阴招的人
李对眉狐疑地望着她道:“她当真没有教给你什么?”
仇清欢认真想了想,确实没有啊,除了定期为了查看她是否进步,单独约她在岱山堂打一架以外。然后每次败下阵来,仇清欢都不服气,下去后照着阿娘的一招一式学习,难道说
李对眉望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微笑着问:“那你还愿意拜我为师么?”
清欢追着她的背影喊道:“自然是愿意的!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李对眉不回头,抬手抚平乱发:“不够有诚意,我再考虑考虑。”
山迥清音远。
波澜不惊的江面,有一叶扁舟正在横渡洲头。
撑船的竟是一名少女,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子。
撑得累了,便索性坐在舟头,掬起一捧水,往脸上泼去。
顿时疲倦感消减半分,又打起精神来继续撑船。
“喂,船家,对岸去吗?”
女子戴着斗笠,只露出鼻子以下的部分,对来客摆摆手。
那人骂骂咧咧地去了:“不接客在此处晃悠什么?”
然后后脑勺被突如其来的小石子击中,下意识转头去看她,那少女已然安逸惬意地躺在小舟上翘着二郎腿歇息。
天边夕阳西下,等的人马终于到了。
两岸青山之间,长江在此流过。
不远处有一黑点出现,走进了些便能描绘模样。
原来是一艘雕花木船。
清欢从腰间取出白纱,蒙了面,将小舟停靠在码头。把细细的竹竿做成的船桨抱在胸前,假寐。双耳一动,听见竹林深处传来的车轮声。
躺在木舟之上,用斗笠盖住双眼,呼吸起伏十来次后,才听见为首的那人跳下马。
“将四皇子请上船去。”
仇清欢透过斗笠缝隙,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她也大抵知道对方早就向这边投来充满杀意的目光,却还是岿然不动,躺在那里,在双方都明白的前提下,进行“偷看”。
任平在把被蒙着头的光弟押送上船之后,自己也跟了上去。
任平进了船舱后再也不作声。
手下朝他使眼色,见他沉默不语,三四人皆向码头一处看来。
仇清欢的胸膛平缓地起伏,似乎睡得极香。
“是你自己出现在不合时宜的地方,别怪我等不客气!”
那死士说完话后,便招呼其他人跟上他,举剑朝清欢走去。
利刃逼近咽喉。
电光火石之间,韧锦横空出世。
噌噌噌三两下,那几人的手里剑皆被打落在地。
任平听见动静,撩开船帘。
李对眉从天而降,捡起地上的韧锦,丢到仇清欢的小小木舟之上。
仇清欢还是不肯动,懒洋洋地晒着夕阳余晖,任由李对眉趁敌人不备,抽出其中一人身侧的佩剑,飞身上了雕花木船。
长剑架在船夫脖子上,假意“威胁”无辜的船夫向反方向行进而去。
仇清欢这才从脸上拿下斗笠,潇洒地戴在头顶,伸展四肢。
伸完大大的懒腰之后,拾起脚边韧锦:“扰人清梦者,才罪该万死呢”
几名死士反应过来,也弯腰捡起地上的佩剑,加起阵势面向船头的李对眉。
两名江湖女子,皆戴着面纱,看不清模样。
仇清欢腾身而起,李对眉似乎没有任何要停下来等她的意思,她竟是在水面之上踩了几步,身轻如燕,健步如飞。
借着岸边四名死士的胸膛做跳板,继续步步靠近木船。
李对眉眼中露出些许赞赏。
那几名死士,胸口传来阵痛,抬手抚平胸口,猛烈地咳嗽起来。
“是你等先扰我清梦的啊,休怪我不客气!”
肺部受到重创,无法运气,使用轻功,只能在岸边看着,强撑着快要咳出血的征兆,无奈目送关着任平与光弟的木船远行,渐渐消失在水天一际的尽头。
任平似乎丝毫没有乱了阵脚:“两位侠女是为了船舱内的人而来?让在下猜猜,高昌国密探?”
“朝廷来的人,果然聪明。”清欢顺着他的话头接了下去。
李对眉与清欢隔着一层帘子与船舱内的人对话,不敢轻举妄动,怕对方一不做二不休,白白断送了云暮的性命。
奇怪的是,云暮似乎也很沉默。
清欢两人此行的目的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只要掩护好自己的真实面目,任平是绝对认不出来的。
“只要大人不说出去,本侠女自然会保你性命无虞。”
任平和光弟静静地坐在船舱内,过了这道河湾,清欢将船夫送下船去,还给了好些银两嘱咐对方保守秘密。
任平嘲笑道:“截运朝廷重要使臣这么大的事,竟然不杀人灭口?”
“他受了你的诓骗,并不知负责运送何人!”
“呵呵姑娘就不怕我的手下前去寻来更多的援兵?”
“能抓到本姑娘,算你的本事。”仇清欢自信地立起身,在李对眉的疑惑目光下,从怀中掏出一瓶迷药。
在任平有些恼火,放下戒心之时,仇清欢重新带上斗笠,眨眼间,撩开舱帘,将被任平拿刀架着的“云暮”一把拽了出来。
这一拽,来的凶猛无征兆,差点将光弟的左臂拉脱臼。
任平自然是要追的,举着刀向前三步,正要跨出舱门时,仇清欢借势将迷药全部倾倒在了窄窄的一块舱帘之上,然后狠狠地将这块布捂住任平口鼻。
天下武功最为高强之人,中了此迷药,也得被迷晕半个时辰之久,任平武功虽高强,却不敌最强者,右手无力地放下短刀,在空中胡乱抓了一把,倒在了船舱内。
“好手段,孙长老的狡黠精明,仇秀月的勇武果敢,你都能学得像模像样。”
“仙姑师父,您就别取笑我了。”
“这句师父,我可当不得。”
“咳咳咳咳咳”光弟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要将肺咳出来的模样。
被蒙在黑布中传出来的咳嗽声,沉闷怪异,当清欢急忙帮他解开头套时,才发现光弟嘴里被塞着一团抹布,粗绳将她的口腔与后脑缠绕起来,眼皮臃肿,不成人形。
“光弟?你是叫光弟对吗?”仇清欢为他松绑,听见他咽喉里隐约传来呜咽声。
李对眉心下一惊:“你家教主呢?”
光弟声音沙哑,几乎发不出声音,清欢心下生疑,问明李对眉焦虑的缘由。
“好一出声东击西清欢,你先将光弟带回峨眉。”
“仙姑,那你呢?”
“我去救暮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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