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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塞外曲
    这日夜晚,养心殿内。



    齐王懒洋洋地靠在殿内闭目养神,宫女轻手轻脚地调制安神香,李光姚在一旁替他捶背:“陛下,许侯爷到了。”



    “传他进来。”



    许文淮始终没有放下戒心,毕恭毕敬地来到殿内行礼问安。



    “不知陛下深夜找臣前来,有何吩咐?”



    齐王不疾不徐地命人看茶赐座:“侯爷,坐。与朕说会儿家常。”



    许文淮不解,等对方开口。



    “上好的苏州龙井,不尝尝?”



    许文淮听见苏州两字,蒙着纱布的双眼似乎被人揭开,这是在提醒他,许十安已经在回往苏州的路上了。



    许十安假死战场的消息,偌大的皇宫里,大概只有他们两人知道了吧。



    “谢陛下。果然是好茶,色泽翠绿,清香味醇。”



    齐王又叫李光姚把自己面前的茶杯撤下去:“龙井虽好,夜深了,还是要少饮。侯爷请便。”



    许文淮青筋一跳,他便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嘉州失守,朕本不该显露出如此闲散神态。奈何朕是人,不是神,所有大臣都在催促朕定下出兵将领。上京精锐部队全军覆没,剩下的便只有东厂暗卫了。”



    许文淮跪在地上:“臣明白。”



    “虽说快要入夏,夜里地上凉,侯爷起来吧。李光姚,送侯爷出宫。”



    第二日,齐王下令,上京金羽卫统领樊影,护送齐王来到城门口,一路目送许文淮率领的暗卫消失在官道上,前往嘉州,收复失地。



    樊影骑马伴随左右,将齐王眼里的精光全都看了去。



    “陛下,城口风大,回吧。”李光姚抬头望着齐王,担心道。



    许文淮身披重甲,东厂暗卫的旗帜在身后飘扬。



    那晚他跪在青石地上,齐王摒退众人,目光灼灼地嘱咐他务必将平羌王世子带回上京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齐王眼里的决绝与狠心,让他重新认识了这个“与世无争”的帝王的真实模样。



    “平羌王,可要救?”



    “江家独大的局面,已经持续两朝,是时候打破了。”



    “臣遵旨”



    卷入昭安之乱的蜀地百年世家江家,在一夜间家破人亡。江始成多多少少与宁康王一事有关联,所有人都以为这事过去了,但齐王一直将信将疑,所以江始成不得不死。



    两位女子身影行进在竹林中,青衣白袍,绿竹悠悠



    李对眉突然问道:“之前不是叫我的道号么,为何突然叫我的名字?”



    “听妙罗小仙姑说,您喜欢别人叫您的名字所以就冒犯了。”



    李对眉对身侧少女突然心生好感,见对方支支吾吾半晌,接过话头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大名鼎鼎的仇秀月的女儿,是叫仇清欢对吧?”



    “仙姑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怎么?我在你们眼里到底是怎样的人?”



    仇清欢讪讪地笑着,也不好意思对对方说自己在民间杂记中看了许多关于峨眉山的传闻,只回答道:“像仙姑这样武艺高强、心地善良的女侠,正是清欢毕生所追求的。”



    李对眉眼神始终看着前方的路,背挺得直直的,姿态甚是自傲,语气却柔和:“没想到你跟你娘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要一提起阿娘,清欢就很好奇这些前辈与阿娘的过往。不过,多问长辈往事终究有些失礼,清欢与她客套了几句便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李对眉这才转过头认真看了眼清欢,好奇道:“你就不想问,我为何出现么?”不等清欢回答,她又自顾自说道:“暮儿说,你给他的止血散是极好的,我拿来看过,孙长老的艺法,果然非比寻常。”



    说完,扬长而去,留清欢在原地,若有所思。



    江始成率领最后的平羌士兵奋死抵抗,终不敌对方阵势,很快,嘉州失守。



    追风一路护送世子从王府密道出逃。通向峨眉山中的密道,昏暗潮湿,年仅十二岁的世子江平哭哭啼啼:“我要见父王!我要见父王!”



    追风蹲下身来,两手握住他的双肩,眼里充满决绝:“世子,您听属下一句,速速离去!王爷那边有属下,他不会有事的!”



    “追风?”



    追风站起身来,强忍住的泪水,终究淌出眼眶:“你们护送世子出城,决不许有半点差池!”



    “追风!你回来!”



    “追风大人,属下遵命!”王府侍卫拉住嚎啕大哭的江平,望着追风往回走的身影,“属下拼死也会保护世子,请大人与王爷放心!”



    烽烟四起,擎天弩散架,把守城门的士兵倒在四处,血流成河。



    乌斯骑兵无情地踏过尸体,铁蹄踩着血肉奔腾而入,高举手中大刀,将守城士兵斩于马下,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硝烟很快蔓延到王府内,江始成正襟危坐,小嘬一口茶,优雅地放稳茶杯。



    “王爷,城门失守”



    “王爷,擎天弩被敌军击破!”



    江始成听着手下向他禀报着所有战败的消息,面容平静,身后屏风走出来一个人影,看见他后,才展颜一笑:“回来了。”



    “回来了。世子平安,请王爷放心。”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双袖,追风替他从架子上取下长剑,来到他面前。



    “既如此,追风,你可曾怨过本王?”



    “追风的命都是王爷的。王爷待属下如至亲,属下不曾有怨。”



    说完,江始成便大踏步走出房门,望了眼黑烟弥漫的天空。



    乌斯骑兵势如破竹,很快便占领了平羌城,围堵在王府外。



    “桑布措,就算你今日杀了本王,也威胁不了我大齐!”



    “冲啊!”



    “杀啊!”



    “大齐万岁!”



    兵刃相向,死伤无数,战马踏破王府大门,身中数十箭,倒在阶梯前,随后乌斯兵奔涌而进,弯刀闪着金光,在隐约可见的阳光下,刺向王府侍卫的胸口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随后带着血肉抽出,一条人命便命丧当场。



    江始成身后的几排弓箭手,将注意力全部放在地方的军马上,马儿受了惊吓,四处乱窜,场面十分混乱。乌斯骑手身手不凡,身下骏马腾空之时,将手中弯刀直直地扔向弓箭手,随后翻身下马,落地的同时,也取走了弓箭手的性命。



    追风见状,护送江始成出侧门,可是他们哪里走得掉,外面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士兵,府内又是精锐骑兵。果然,那些骑兵下了马,奔向这边,从弓箭手胸口拔出弯刀,恶狠狠地向江始成冲过来。



    “取江贼项上人头,乌斯王重重有赏!”



    乌斯边境士兵压抑了近几十年的怨恨,终于在这一天爆发了。



    追风虽是上品剑手,却不敌几十上百人的围攻,双拳难敌百手。



    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他的身上,在人群中喘不过气,寻得缝隙处想呼吸一口,就有一双、两、三双、四五双敌军的脚掌狠狠地踩在他的面颊上,疼痛使人无助,痛苦使人失去希望。



    “王爷,您快逃!”



    “追风!”



    江始成的眼里充满了绝望与恨意。



    今日战死,身后千万名,如临阵脱逃,便会遭万人唾骂。



    他们拥有百年盛名的江家,不能毁于今日,更不能毁在自己手上。



    “王爷?!”



    追风已然血肉模糊,手腕被人踩废,长剑被踢出身旁。无数弯刀插进他的身体,无声的呻吟与叹息,就在他生命终结之时,竟是见到了江始成突出重围,砍断了敌人的双脚。



    “抓住江贼!”



    江始成来不及伤感,跳上墙头:“追风,你我来世,还做兄弟!”



    乌斯弓箭手早已在院墙外准备就绪,瞄准华袍锦衣的江始成,可在他们动手前,便见到墙头那人将手中长剑深深地插入自己的腹部,鲜血从嘴角流下,染红华袍,整个身体如风中残叶,从墙头飘零至地面。



    墙内打斗还在继续,不过都无关紧要了。



    王府被摧毁,不见当日繁华。



    紧紧关闭着的密道被乌斯兵用弯刀撬开,密道内只有燃烧殆尽的火把和蜡烛。



    江平被王府侍卫背于身后,一路逃亡峨眉山。



    那两人将江平放在峨眉派的侧门口,抱拳道:“世子,属下回去解救王爷!”



    可怜无助的江平想要追上去,被身后的人捂住口鼻,只闻一阵暗香袭来,昏昏地睡了过去。



    静悟师太悄悄地将江平抱进院门,安顿好双眼哭肿的孩童,心中默念了几句,满脸愁容地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静悟,你犯了师门大忌!”



    “师姐,多年来,你苦苦相逼,难道真的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吗?”



    静慧师太的脸色阴沉,语气极为严厉:“你可知他的身份?朝廷的事,轮得到我们来管?静悟,你就是太过慈悲,才会酿成当年大错!”



    静悟师太姿态依旧,丝毫不露畏惧神色,与往常不同:“当年的彩衣,今日的世子,抛去身份不谈,你我皆为凡人。得道之人,悲天悯人,乃天命,师姐一心想着逆天改命,却忘了,自己也不过是肉体凡胎。”



    “江家,江家,你还是忘不了江家!得道之人,便注定要免去七情六欲,你破了戒,便是大忌!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装作视而不见,你以为,我是为了谁?”



    “师姐,我不想一错再错。”



    “静悟,从一开始你就错了,你这辈子都在犯错。”



    乌斯将领命令众人在嘉州安营驻扎,整顿军队,尚未将魔爪伸向峨眉山。



    奇门更是紧闭大门,玉兔无法与掌门取得联系,整日忧心忡忡,面上还得要维持平静。峨眉派在山巅处,外人不得轻易破其阵法,所以暂时相安无事。



    当乌斯军队真正踏进峨眉山时,许文淮率领的东厂暗卫,终于抵达了绵州一带。



    暗卫是比守备卫所里的士兵更为精锐的部队,负责守卫上京皇宫周围的安危,如今齐王破例指派其收复失地,所有的安全重担全都堆在了禁军金羽卫樊影的身上。



    许文淮年少时,也常与宁康王研究兵法古书,从未有过实权的两人,终究只能纸上谈兵罢了。他知道,指派他领军出击,看似是无奈之举,实则又是齐王对他的一次考验。



    许十安的生死对外人来说,无关紧要,但作为父亲,当儿子的生命安危掌握在帝王手中时,他就不得不做出牺牲,保护爱子。



    也许不久后,子珏的真实身份,也会被齐王查出。帝心难测,也无处可测。



    许文淮只想尽他所有的努力,保守这个秘密,无论将来的代价是什么。



    一万精锐士兵,能抵乌斯五万铁骑。许文淮的房间内,彻夜灯火通明,第二日天亮,他便将手中作战图交予军师,然后蒙头大睡。



    伴君如伴虎,他自然懂这个道理,虽做了几十年的闲散侯爷,却不能因一时的得意,毁了今后的前程。所以,这次率军奔赴嘉州,却不能亲自出马带兵,以他所见,仅有的几次交手,便让他明白一件事情,古往今来能坐上王位的帝王,永远不能轻视。



    昭安之乱,如若说只是宁康王自作自受,大抵也只能骗骗不理朝事的百姓罢了。在这背后推波助澜的人,位高权重,甚至是权力最重的那位。



    许文淮将自己关在房内,只等手下传来战报。



    趁敌人不备,取敌人首级。



    无数威胁密报传进平羌城内,乌斯将领听闻高昌已投降,金狮与齐国大战在即时,不免有些动摇。



    桑布措费尽心思攻打齐国,金狮突然断了他们增派援兵这条路,又听说玉门关已开,高昌似有联手齐国的趋势,年迈的双手有些颤抖。



    勇武却谋略不足,齐惠文王对他的评价回荡在耳边。想当年,新皇登基,意气风发,雄才大略,意气勃发。



    齐惠文王晚年还与乌斯交手过,扩大了嘉州一半的城池,桑布措不敢吭声。



    昭安之乱后,养精蓄锐已久的桑布措,还是决定再举攻齐。



    齐王穆是位仁慈和善的君王,但作为君王,也有狠辣决断的时候。



    当收复嘉州,暗卫击退敌人千里后,桑布措才感叹,岁月不饶人。



    原来,岁月,才是最强劲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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