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伤重了,他的语速极慢,每句话吐出来都像扯着心肺。然而他目光灼灼,耀如天边寒星。
三个问题,说是疑问不如说是控诉。
望着他嘴角的鲜血,宁芳笙笑不出来,“那你为何一定要进去?”
“你又怎知,她想见你?”
这个“她”,只有他们两个知道,指的是宁芳篱。
“嗤——”
萧瑾时冷冷笑出了声,“你同我胡扯也没用,我说了,要么让我进去,要么今日世间就没了萧瑾时。”
两个人对视着,无声对峙。
良久,宁芳笙垂了垂眼,开口道:“除了青云,其他人回去。”
转到面对高子寒,眉眼间颇有几分冷厉,“今日我且不计较是怎么回事,你自己先回去。”
高子寒张了张嘴,宁芳笙一个冷眼甩过去,“嗯?有问题?”
“…没问题。”
他面对宁芳笙到底是真怂,耸了耸肩回头走了。
很快,偌大的地方便只剩下五个人,萧瑾时那边三
个,宁芳笙这边两个。
宁芳笙朝墨离墨莲努了努嘴,青云便有过去挡在两人面前。
宁芳笙则走到了萧瑾时面前,他坐在地上,手脚无力。她慢慢地蹲下,挑起了他的下巴,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要看清他最隐秘的内心。
“你一条命不打紧,我倒不想为此生出许多的事来。你如此固执,那便由我带你进去。”
即便现在,宁芳笙的瞳子也如琉璃一般,清明而没有任何感情。然而这样,微微上挑的长杏眼也是极美的,弯弯的眼尾仿佛随时有可能泄出点点星辰。
萧瑾时正以为自己要沉溺进去的时候,宁芳笙手横过去挡在了他腋下,一个用力便把他整个人都架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爷!”
那边墨离墨莲两个急了,以为宁芳笙要做什么。
尤其墨莲,整个人都有些癫狂,“你要做什么?放下世子!”
青云被她的大动静吓了一跳,冷声道:“老实点!”
那边两个主子,叠成一个人影,缓慢的进了方才怎么都进不去的宁王陵。
“咳咳、”
许是宁芳笙的动作粗鲁了,萧瑾时禁不住咳嗽了两声。这还是压抑的,喉咙口不断上涌的血腥气让他都不敢说话。
眸子闪了闪,宁芳笙心底一阵嘲讽。
曲折的甬道没有灯,只有散发着淡淡光辉的夜明珠。宁芳笙也没有这么带人走过,她从前一个人也并不觉得甬道狭窄。
而她上方的萧瑾时,因为忍着痛,牙已经咬了起来。他本就旧伤新伤一身,时不时的磕碰到甬道的墙壁,简直是二次伤害。然而不知宁芳笙是不是故意地,竟一点也没有察觉。
不知第多少次,胳膊撞到墙壁时,萧瑾时一个没忍住,“咳咳、”
这一张嘴,便如连锁效应一般,喉咙中也压抑不住,“哇”地吐出一口的鲜血来。
宁芳笙一惊,而后便是浓重的血腥气争前恐后地钻入她的鼻子,难闻得很。感觉自己的肩膀湿了好大一块,她皱起眉。
萧瑾时以为她嫌弃血污脏了她的衣裳,歪歪地扯着唇讽刺道:“你若不是真心扶我,放开我就是了,我怕自己在这甬道的墙上磕死!”
宁芳笙抬头往他那边看了看,这才发现他的半边身子几乎是抵在墙上,而后头,墙上还留着点点血迹。
宁芳笙一只手不自在地甩了甩,仍扶着他,只是稍微注意了些,手护着他的肘弯。嘴里不饶人,“萧世子不是厉害,是你自己拼了命也要进来的。”
萧瑾时眉峰皱着,却没有说话。
因为他知道,一开口便又是陷入死循环的问题。他问宁芳笙为何如此防备不让他进来,而宁芳笙则会问他为什么一定要进来,可是他们两个都不会给出答案。
一路无声,过了最后的拐弯,便看到了两座墓碑了。
这里却燃了许多蜡烛,供奉的香果吃食全部都是日日要换新鲜的。晃晃悠悠的烛光下,两座墓碑上的字隐约在摇曳。
宁芳笙看了看墓碑,放开了萧瑾时。
对着宁王的墓拜了拜,而后再看向属于“小郡主”的墓碑。
这一看过去,她便又愣住了。
衣衫破损的萧瑾时,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打开了,原来都是他从前放在墓前的东西。他无比认真,严谨地将每颗东珠都放在原来的位置。
这期间,他手上沾染的血渍不小心蹭到了墓上,他一下慌了,伸手去擦,却发现只是徒劳,甚至越来越脏。他没了法子,掀开外袍,找到了了一处难得干净的水蓝色内裳,然而也已经擦不掉了。
手举在半空中,不知该不该落下,他无措地不像个大人。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弄脏了,实在…”
转而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又释然地笑开,“虽是无心之过,可我的血沾染在你身上,也算是陪着你了是不是?”
他想到了血脉想通这个词,高兴起来,而后继续认真地摆放他的东西。
他蹲坐着,墓碑上映射两团影子,比他高的,正是他身后说不出话的宁芳笙。
她心中如塞了慢慢一团棉花,撑得心里难受,嘴巴眼睛也张大了。不是她做梦,就是萧瑾时有病,那是墓碑,是石头,不是活人。
更让她难受的是,她知道里头躺的不是宁芳篱,而是她哥哥。萧瑾时尚且不知他对着呢喃自语,以为不在了的人,就在他背后。
宁芳笙突然觉得这小小的地方让她站不住脚。
就在她看不下去要出声的时候,萧瑾时也意识到他
身后还有人,不再说话。
只是他即便不说话,那如同看着情人的目光也是让宁芳笙如鲠在喉的。
然而,却是萧瑾时先开口了。
“过了这一次,你仍旧不许我来这?”
宁芳笙抿了抿唇,“是。”
萧瑾时的手颤了颤,而后低低笑了一声,似嘲讽,“我曾经在西北时尚且能一年来一次,如今回了燕京却一次也不能了?宁芳笙,你不觉得你很奇怪么?如此守着这里,难不成这里有什么秘密?”
宁芳笙低下头,正对上仰着头的萧瑾时的眼睛。
长长的羽睫垂下来,显得他的眼睛愈发黝黑。
好似是随口一提。
手背过身去,宁芳笙的眼神没有波澜,“不奇怪,从前也不想让人进。也就你一个,如今知道是你,自然要拦住。”
“你常来看她,如何又知她愿意被你打扰。”
此刻,萧瑾时眼里的宁芳笙高高在上,如神祗一般自大而无情。
“我是她哥哥,自然知道她如何想的。你也不必再反驳我。”
“反驳?”
萧瑾时一下子暴起,撑着墓碑站了起来,目眦欲裂,“你也配做她的哥哥?!她用她的命换了你,你呢?”
“如今都不许我来看她,你自己又何曾来陪过她?”
“这样幽暗封闭的地方,她要多害怕!宁芳笙,你根本不配做她的哥哥,你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