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大人——”
下了朝,朝臣如潮水一般散去,品阶不高的走在前,有些偶尔回头看,期望与前面的重臣攀谈两句。
王自忠等了有些时候,终于寿王离开了那姓史的,他便扬声喊住了。
史大人,正是如今寿王新侧妃的父亲,乍听到吏部尚书的声音,不自觉地心里一个激灵。他攥了攥手,转过头弯腰行礼“尚书大人。”
扬着下巴,王自忠颇有些轻蔑地将这人上下打量一遍,却不知这么一个人如何会生出那样会勾人的女儿。“史大人,恭喜升迁了。”
从五品升至四品,这样的升迁王自忠是瞧不上眼的,而他注意的却是,姓史的女儿会不会影响他妹妹与寿王的关系,进而影响他与寿王的关系。
“不敢不敢,未曾想大人竟还这样关注下臣,是下臣的荣幸。”
很有些恭谦的话,若是从前,这话十分能取悦王自忠。而如今却不行,他愈发谨慎,微微眯起了眼,声音压沉下去,“这是史大人的运道。”
“不过史大人知道否?我妹妹正是寿王妃,若是我
与大人结缘,她与你的女儿也能在寿王府相互照应是也不是?”
居高临下的眼神有些压迫。
史大人嗓子咽了咽,“大人说的是。”
他不傻。
什么叫相互照应?
一个是正当受宠的新侧妃,前途无限;一个是老珠黄的正王妃,若是他女儿争气些,就是越过寿王妃又有何不可?
王自忠的意思,不就是让他女儿安分些。
眼前人低着头,王自忠看不清他的脸,有些不悦,还想要再同他纠缠一番。
高处的台阶上,玉白的颜色中,一紫一黄的颜色十分明艳突出。
宁芳笙嘴角扯了扯,抬脚便要下去了。
夏瑞景不解其意,自跟在后面。
“王大人?”
绛紫的八宝绣纹靴,嵌在里头的银线随着主人的迈脚在阳光下隐隐闪光。
王自忠呼吸一滞,心中登时气塞。
他尚且还没来得及找茬,怎么反而找他茬的人来了?
对面的史大人却悄悄松了一口气。
“我原还以为看错了,竟真是王大人。”
轻快的语气似乎有些相见的喜悦。
自然的,宁芳笙站到了两个人的中间,一双黑黝黝的眸子含笑盯着王自忠。
王自忠一句话尚且没说,宁芳笙便掩唇笑了笑,“王大人眼神不好么?未看见本官便罢了,怎地连皇长孙殿下都看不见了么?”
夏瑞景嘴角抿了一下,而后顺着话就直直看着王自忠。
果真,宁芳笙专找他的不痛快。
心里啐了一口,王自忠还是恭恭敬敬地给夏瑞景赔礼作揖,“殿下,宁大人,实在抱歉,臣方才与史大人说话正尽兴,一时未曾注意两位,抱歉。”
“史大人?你说是也不是?”
无辜的人谁也的得罪不起,只能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怵了宁芳笙,王自忠便赶紧要离了他,“殿下,宁大人,史大人,臣家中有些急事,便不做陪,告退了。”
“嗯。”
夏瑞景手负在身后,轻轻颔首,威严初具。
待王自忠的身影缩成个小圆点,史大人才有些忿忿的神色,他才望向宁芳笙。便见那艳色的唇动了
“史大人,宁静而致远。”
所谓宁静,喜怒不形于色,这样才不会叫人抓了把柄。
说完,龙章凤姿的两人又走了。
史大人这才明白是宁芳笙给他解了围,也明白方才的话是对他的提点。又想起如今的姻亲、升迁,都是因着她的牵线,心中感激万分。
他明白了,夏瑞景自然也懂。侧首轻问了一句,“老师有意帮他的?”
宁芳笙不作答,总不能什么事都要她一一解释给夏瑞景听?
这里没有得到答案,夏瑞景却在前头,一个歪歪倚着宫墙的人嘴里得到了回答。
刚刚的场景,萧瑾时半点不落地看在眼里。
两人一点点向他靠近,萧瑾时歪着脑袋,嗤笑了一声,“皇长孙殿下真是问的好问题,宁太傅不是也替你在王自忠眼前立了威么?”
戏谑的口吻,含着显而易见的轻蔑,不知是对谁的。
宁芳笙一怔,望了他一眼便撇过头去。
她尚且不曾想到会这么快遇见他,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和态度对他。
“萧世子?你方才在说什么?”夏瑞景心中一惊,萧瑾时竟如此精明,分明不是在官场呆过的人,怎么将这些东西看得如此清楚。
“何必跟我装傻?”
这一下,萧瑾时直接笑出了声。他站直了身子,随性地在袍子上拍了拍,一边向夏瑞景走过去。他的眼神直勾勾的,极具侵略性。夏瑞景被看得十分不自在,袖中的手防备地握了起来。
“殿下呀,我虽算不得聪明,到底不是个蠢的。”
走近夏瑞景面前,三步之距停下,狭长的凤眼与夏瑞景有几分神似,只是夏瑞景人正经,眼也是正的;而他,眼角弯弯,而内里却蒙了一层浓雾。
视线轻佻地从夏瑞景身上跳到宁芳笙身上,明显地口气更随意了,“啧,太傅大人竟对谁都这么好,偏偏…对有些人不好。”
拖长的语气伴着一瞬冷凝的眼神,连夏瑞景都感觉到了一丝怨怼。
鸦羽般的长睫眨了眨,沉静而无波。视线落在眼前人的身上,然后平静地掠开,宁芳笙向夏瑞景赔礼告辞,细声叮嘱道“从前为殿下挑选的书,殿下近日
要好好研读。”
“是。”
拱起手,夏瑞景察觉出两人之间怪异的氛围,便打量了一眼萧瑾时。
交代完,宁芳笙翩翩地走了。
夏瑞景以为萧瑾时会跟着她一起走,未曾想,他却与自己一般,沉沉地望着宁芳笙离去的背影。
平心而论,夏瑞景不喜欢萧瑾时。不管是一开始他的浪荡散漫,还是如今张扬在外的敌意,还有…他对宁芳笙的纠缠。想到此,深褐色的瞳孔轻轻收缩。
空气微微沉了下去,若有似无的目光正在身边盘桓。
萧瑾时薄薄的、桃粉色的唇瓣一抿,整张绮丽张扬的面容便透出佞妄的邪气来。
终于不见了前面的人。
夏瑞景一言不发地抬脚。
“殿下。”
迈出去的步子生生顿住。
那散漫的口吻像在讨论糕点,“宁太傅与你很亲近啊…”
“这代表什么呢?”
背脊一紧,夏瑞景皱眉转过身,声线冷沉,“萧世
子想说什么?不妨都说完了吧。”
两个人的视线刹那便对上。
一严肃而微冷,一随性而暧昧,没有火花,只有无声的风在流动。
“…”
唇无声地在动。
夏瑞景渐渐看懂了的他的唇形。思忖之下身子一震,情绪一时深陷而不能自拔。随后浓浓的怒气席卷而来,占据了满眼。
“萧世子——”
萧瑾时摸了腰间的洒金折扇,勾着唇角随随便便地给他作了一揖,“臣告退了。”
转身而走,墨色的袍角随之飞舞,张扬之中难掩深沉鬼魅。
垂下眼,夏瑞景捏着手久久伫立。
萧瑾时,原来这才是你本来的面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