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夜
因着宁芳笙和夏瑞景的身份,青茗给他们准备的是上等房,而除了青萍以外的人都住普通次间;小武子倒是有意要守在夏瑞景的房间里,不过被拒绝了,于是也随了其他人的安排。
两个人的房间就靠在一起,所以夏瑞景很怕隔壁大半夜的闹出点动静。想到此处,他的脸色是全然墨黑的。
想他一个皇长孙还没带个女子在身边,她一个太傅倒是随时不忘了享艳福,看着表面还真看不出来内里是这么个混账的人!
呸!枉为人师!
然而,不知道是房间的隔音不错还是什么原因,隔壁一直都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动静。
过了半晌,他侧过头瞥一眼中间的墙面,好似想透过墙壁看到对面的情形。却很快就又转过头来,嘴里碎碎念什么“非礼勿视”“宁静以致远”。
然后他才有心情去打量这个所谓的“上等房”。青色缎面的被面,下头铺了一层被褥然后是青色的竹席,竹席上绣着的花纹也不妨碍它看起来很硬。
他揉了揉额头,有些憋闷。
虽然心里不想挑剔,然而这么多年宫中的皇族生活,实在让他形成了颇为深刻的习惯。
闭了闭眼,开始自我催眠,然后宽衣上床。
隔壁。
宁芳笙穿着一身白色中衣,衣服褪到胸口,青萍正一丝不苟地给她放下绷带。
上了药,那指甲盖大的圆口子还是露出了它狰狞的痂,像是某人张牙舞爪的示威。
青葱似的指节烦躁地翻过衣襟,想要把它遮起来。
青萍拦住,一脸严肃,“主子,不行,晚上我们还不能绑绷带,要让伤口透气的。”
“嗯。”
很短的应声,有些赌气的。
而后宁芳笙翻身躺在床上,看着青萍,“你躺到里面去。”
“不行,奴婢要在外面守着的,万一出了什么事…”
宁芳笙不留情面地冷笑,打断了她的话,“你能醒的过来?”
青萍“…”
“乖乖睡到里头去。”
“是。”
吹了灯,宁芳笙眼前就是一片漆黑。借着微弱的灯光,她看到了青萍模糊的影子。
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外头各种虫鸣,一下子都往她耳朵里钻。
暗夜总是内心情绪滋长的好时机。
一时间,胸口血肉重新生长的麻痒窜上来,弄得她更不能安宁。
不可避免地,想到罪魁祸首。然后连带地,他的整张脸,整个人,连同先前发生的一些事,都跳出一些影子来。
于是,她更烦了。
幽幽地,旁边传来一道细弱的声音“主子,你睡不着吗?”
这么多年下来,她一张嘴,宁芳笙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睡着了。”
所以不要跟我说话。
青萍“唉…果然主子是世界上最无情的主子。”
声方落,旁边立刻传来翻身的声音,然后面对她的就是冰冷的背脊。
青萍“…”
“唉,主子,我们就聊聊天嘛。”
“就一会儿。”
“就说说话吧。”
本来宁芳笙侧过来就压到受伤的胸口,此刻她还越发聒噪,宁芳笙只觉得额头青筋都一跳一跳的。
“主子——”
“再张嘴我把你从窗户扔出去。”
顿时安静了,连呼吸都几乎快消失。
过了好久。
一声小心翼翼的“噢”轻轻冒了出来。
黑白分明的眼在月光下盈盈发光,青萍盯着宁芳笙的后背,心里无声叹了一口气。
她想说,本来以为萧世子算个好人,可是那样深的伤口,他竟然给主子留下了,真的是太过分了。
这么多她见过的男子里,从外貌来讲,说实话,还是萧瑾时的皮囊与她亲爱的主子更配一些。
皇长孙呢?皇家子弟,算了吧;高世子?看着厉害,又镇不住主子,反而被压得死死的,不合适。
说到底,她和王妃作为两个知情人,到底还是想宁芳笙以后有那个运气,能够恢复原来的身份,然后找一份好姻缘,过一个完整的美满人生。
可是…
她的主子在吃药。
那样的虎狼之药,正在断了所有的退路。
眼眶里骤然就湿润了,盈盈的水光自己不受控制,从眼角落到竹席上。
啪嗒啪嗒,也像是她心里的声音。
突然一阵凉风,扑到青萍的脸上,她先是一吓,而后肌肤上是一片柔滑的触感。
她伸出手去摸,才发现是一块手绢。
面前的背脊依旧挺直,无声在说我不想听,也不想看见。
青萍捏着帕子,手骨指节都突出来。就在她快忍不住的时候,一道清冷如烟,沉静自持的声音缓缓响起
“一切自有命数,不是每一件事都有更好的办法。”
所以,眼前的命和女子之身、后路,她毫不犹豫,也只能选择前者。
这是命,宁芳笙的命,也是宁芳篱的命。
一夜悄然过去。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下时,夏瑞景就醒了。
白皙的皮肤有些干燥,眼底也出现了淡淡的青影,明显是昨天晚上休息得不好。
他在房间自己收拾好,等了片刻就出去了。
经过隔壁的房间,脚下一顿,然后略过去。
下了二楼,却一眼就看见楼下那个人。
原来她早就到了。
宁芳笙听见声音,瞥了一眼,见是夏瑞景还有几分诧异“殿下起得很早。”
夏瑞景不说话,心中还有些气。
心道,你起得比我更早,却这么说,是讽刺么?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大早就像腹中有火似的。
宁芳笙也没觉得哪儿不对,只是看他面色,就知道他昨夜不习惯。
等夏瑞景坐下来,她递给他两个包子一碗粥,低声道“殿下,此去数千里,路程辛苦,希望殿下能够做好心里准备。”
毕竟,沧州这地界,相比于接下来要经过的地方,已然是很不错的了。
夏瑞景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旁人皆以为他不喜旅程辛苦,宁芳笙亦如此认为,所以也没觉得他的态度哪里不对。
毕竟一个皇家孙,何况还是宣帝颇为宠爱的长孙,谁也不能像对待普通人一样要求他。
用过早饭,便又启程,一直按计划好的,一路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