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觉
“咳咳,”他忍住清了清嗓,板着一张脸,“你起来。”
手还按着不肯松,而且暗戳戳地摩挲了一下,啧,细细滑滑的,果真就是断袖的材料!
“哈!”
宁芳笙被气笑了,她抽了抽手,愣是没抽出来,眼底积起一些阴云,“王氏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手肘一抬,往萧瑾时那边直直顶过去,整个人猛然一个起身。
萧瑾时嘴角一抿,另一手扶住了宁芳笙瘦削的肩头,生生承住这锐利的一撞,身子也不要脸地贴着人家,嗓音压得又低又沙,“不管王氏是不是死在我手里,我从京兆府出来了,就跟我没关系。柳府尹那个胆子——”
宁芳笙只觉得一股热气对着耳根处的脖颈喷洒而来,带着陌生而灼人的温度。男子的声音像揉碎了的珍珠粉,沙而不粗,甚至含着无法言说的动人。
心口突然一沉,然后反弹,噗通噗通地,比平时蓬勃许多。
猝不及防的感知,宁芳笙剑眉一拉,绷出冷厉,一
手抵着萧瑾时的腰腹。
萧瑾时缓缓把剩下的半句从唇齿间吐出来,“你都压不住我,你还指望他能压住我?”
绯色的唇,掀动间仿佛有流光浮动。
宁芳笙被他按着脖颈,逼迫着对上他的眼睛,深沉晦暗,眼尾轻轻勾起,道不尽的邪气张狂。
从眉到眼,从眼到鼻梁,再到菲薄的唇,好似每一厘都是精准丈量过的,是分毫不差的完美。
她有一瞬间不能别开眼的错觉。
萧瑾时稳稳地按着她的身子,然而心里并不如面上古井无波。他这样几乎是把宁芳笙抱在怀里!可是,重点是这小子搂着居然感觉不错?
软的,纤细的,以及鼻翼间若有似无缠绕的、混杂着药味的清冽香气。
他此刻有种想法,闭上眼,然后深深地把头埋在这人身上,用力地嗅一口,假若这气息溜进心肺…
他想了一半,宁芳笙终于先清醒过来,抬腿对着他的小腿骨就是狠狠一脚!
“唔——”
吃痛声溢出唇瓣。
宁芳笙一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上了他的背,再一个手刀下去,他差点没趴在地上!
也就是几个呼吸间发生的事情,尽管两个人姿态诡异又亲密,这么短时间都不够旁观者怀疑。
萧瑾时踉踉跄跄稳住身形,看见的已经只能是那片背影。
“嘶——”
还真有点疼。
但是、还有点舒爽,说不出来的那种。
嘴龇着龇着,翘起一点弧度。
可怜了离得近的张知府,看见两人腻在一块儿的全过程,又知道“断袖”,看萧瑾时的目光就怪怪的。
方才宁芳笙铁青的脸色他可看得一清二楚,非要说断袖,倒像是这位…
留意到张知府欲言又止的表情,萧瑾时直起腰就是一声冷哼,“混账!老子为她身份着想,她倒好,狗咬吕洞兵!”
一边说一边揉被打的地方,愤恨的情绪再真实不过。
张知府都被他搞蒙了,“…”
所幸这段关系跟他没关系,对他要做的事看起来也没什么影响。于是装模作样地要走上去扶一把,“世子您没事吧?方才您突然跟太傅大人闹什么呢。”
借着扶腰的动作,萧瑾时巧妙躲开了他的手,生气
道“谁跟她闹?分明是宁芳笙脑子有问题!”
“…是是是。”
张知府一边顾着宁芳笙那处,见她没走远,也没再看别的什么东西,一颗心稍安了安;一边看着萧瑾时,怕他出什么问题。
过了会儿,萧瑾时自顾自踢了两块儿石头,发出声响。
“啧。”
砸了咂嘴,不屑地眯起眼睛望地上的石块儿,“这破石头有什么好看的,还值得特意去看看?”
也就这么一瞥,还真让他看出点门道。
张知府是压根没觉得他会留意什么,就恭维着,“破石头自然不值得世子看的,咱们往回走吧,不然殿下和太傅大人就走远了。”
“嗯。”
萧瑾时应了一声,两个人就一起往回走。
低头望着水坑,萧瑾时嘴角扬了扬。
他其实很想称赞一声,心细如尘。
夏瑞景站在宁芳笙身边,这一路都没说话,只是望着她的眼神突然会变得很晦涩,然后在宁芳笙看过来之前撇过头去。
宁芳笙整个俊美的脸黑成墨块儿,怕是刮一刮还能
弄出黑煤屑,表情臭得不行。
她本想给夏瑞景说两句,只是一张口就觉得胸腔里憋满了气,索性把嘴又闭上了。眼角眯成一条线,还挂着冰霜。
夏瑞景都看在眼里。
其实他这也是两年来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宁芳笙的生气,他很想问一句老师,为什么在萧瑾时面前你就会有不一样的情绪呢?你自己发现了吗?
这两句话在嗓子眼里滚了又滚,最后甚至摩擦出一些火气,他也没有问出口。
张知府随后又催了几次,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这个地方不好,不呆了,跟我回府吧。
回不回去,宁芳笙想知道的心里都已经有了底,故而没什么差别。然而她心情不好,察觉到张知府的不安的心情,故意磋磨,绕来绕去走了几圈。
然后,慢慢地,宁芳笙平静下来,随之就发现越来越多、越来越压抑的眼神向他们投来。
施粥蓬那里已经没人说话,所有百姓蹲坐在下去,偶尔抬起头黑洞洞地看一眼,他们强硬地低下头,却又好像不愿。围在外圈的士兵后面,好像时不时会晃过几道影子,然而一抬头,却又消失了。
一种被压制的愤怒的因子,在沉寂中渐渐发酵、扩
散,像一张网,罩在头顶。
夏瑞景同萧瑾时也都发现了,他们肃起神情,间或抬眸看一眼。
张知府明显地表情变了,他目光有些阴沉,时不时扫视一圈。
他忍不住又提出来了,“太傅大人,我们可以走了。”
不甚谦卑,甚至有隐隐的逼迫在。
宁芳笙没给回应,她突然转过头,朝东南角一个方向径直看过去。
那里有人,一直在看她。
“大人,唔!”
有一道细弱的声音骤然响起,也瞬间湮灭。
她甚至只看见一片脏污的衣袂,然后就没有了,一闪而过就像她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