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
张知府带他们来的地方,好似是城郊的一处,远远的可见一片江面和坍塌的堤坝。
近处便是简易搭成的几排棚子,各处都有官府的人在施粥,熙熙攘攘的声音传过来。
“注意脚下,如今大水方退,留下许多深坑,都是积水。请三位小心,尽量避开,免得污了衣衫靴子。”
眉毛纠结在一起,张知府这么说,其实也就是把管家的话复述了一遍而已。他在此之前只来过这地方一次,也不很熟悉。
“噗!”
“哎!”
却是他自己最先不小心,一脚踏进了一个深坑,溅起水花。
当即脸色就变了,嘴唇翻了翻,硬生生把咒骂的话又咽了回去。
所幸管家在一旁扶着他,低声道“老爷,小心。”眼中还有闪现的提醒,不能在这三个人面前露馅。
“嘿,真是失笑了,还是下官自己先遭了殃。”
转过头,借调侃自己的空档遮掩了他自己也不熟悉
的情况。
宁芳笙没说话,只是不平不淡地看了一眼;夏瑞景亲和许多,“大人注意脚下吧。”
“是是是。”
萧瑾时看着嗤嗤笑了两声,然后随着宁芳笙的目光四处打量这个地方。
百姓们好像看见了这几个格格不入的人,他们身上的绫罗绸缎和白净整齐的装束,一看就知道是有身份的人。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水灾的原因,他们连多看两眼的好奇都没有,甚至有些个扫了一眼就赶紧低下头,好似怕碰上什么不好的事情。
再向外,零零散散地分布着一些蓬头垢面的百姓,或蹲或坐,偶尔朝他们这个方向看一眼,眼神黑黢黢、阴森森,藏着他们不能理解的东西。靠近他们的,是数量可观的官兵,手中长枪竖立,绕着围成了一个紧密的大圈,他们紧紧盯着那些百姓,神情颇为肃穆。
看到这儿,宁芳笙眼神闪了闪,问张知府“张大人,这些官兵…”
“啊,大人您不知道,这些刁民方才经过水灾,看见什么东西都想抢。为了维持秩序,下官便叫他们在这儿看着,也为了防止有些突发情况。”
“刁民”这个词,入耳便不大和善。
宁芳笙眼微垂下,“大人布置得很好,费心了。”
“…哦,应该的应该的,这是本官的分内之事!”
没想到自己会被夸,张知府高兴地拍了拍自己胸口。
难得地,宁芳笙勾出一点笑,嘴角微扬,整个面容鲜活起来。
张知府一愣,反应过来急急错过头去。
莫不是真是个断袖…
还…
萧瑾时也笑了,因为他没错过宁芳笙眼底那点嘲弄。跟着看了一圈,他也想说,太假太别扭了。
不过,张知府刚才急于避闪的反应让他牙根发痒。舌尖顶了顶下颚,眼睛里渗出些许晦色,他第一回觉得自己给自己找了个不痛快。
不应当说断袖,只该说对自己图谋不轨。
张知府陪着三个人转了一圈,他心里着急,面上不敢显露,一边恭迎三人,一边朝管家使眼色。
过了一会儿,宁芳笙径直向南走,她前面就是坍塌破落的堤坝。
“太傅大人,您要去哪儿?”
出了口,才觉得自己口气有点着急,于是挤出个微
笑。
宁芳笙看着他,“我去江边看看。”
张知府眼睛一暗,就怕她可能会发现什么,抬脚就要跟上去。
“太傅大人,那儿您还是别去了,断垣残壁、满地狼藉,万一再一个潮起,您受了惊下官就担待不起了!”
“我们从北边来,京城少有水,更遑论如此大江,宁太傅就是没见过想走近了多看两眼罢了。”
萧瑾时跟着在后面懒洋洋开口,话里话外莫不是在嘲讽宁芳笙没见过世面。
张知府、宁芳笙脚下同时一顿。
前者觉得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但是仍不敢掉以轻心;后者转回头,目光复杂地和他对视,另有几分疑惑。
萧瑾时冲她挑了挑眉,几许张扬;然而重点是,他对着她又歪歪地扯了下嘴角,意味不明。
并且,不知道是不是宁芳笙的错觉,萧瑾时那句话仿佛是故意说的,好让张知府放轻戒备。
也有可能是她自己想多了。
想多了。
没什么表情地拧过头,也不管一旁的张知府如何咋
呼。
先是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江面滚滚的波浪,一眼看不见对岸,翻腾起的水花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光,如同千万条银蛇舞动。她长袍的衣摆随着江风鼓鼓飘动,身杆笔挺,真有那么几分潇洒神仙的意思。
张知府见这场景,怔了一下,然后便听宁芳笙道“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确实很有几分壮阔,这样的场景京城里见不着。”
这话也侧面应证了萧瑾时的说辞。
“是,太傅大人说的是。”
然而,萧瑾时眼里的宁芳笙就同他看的不一样了。这人八成是在看水势,瞧那眉头纠的,诗也就随口一扯,糊弄人的罢了。
事实,确实如此。
宁芳笙此前未出发还在京里时,特意看了许多水利地理的书,还问了旁人。这江水犹动,似蛰伏的巨龙,根本没有消停的意思;这张知府不急着加修堤坝,施粥救民作得倒跟真的一样。
想着,弯下身。翻了两块砖石。眼帘一垂,青丝随风落在身后,越发跟误入凡尘的仙儿似的。
张知府这会儿管不到什么仙不仙的,他大跨两步跟着上去,才伸出手,眼前另一只胳膊横插一杠,从他
眼皮子底下按住了宁芳笙的手。
萧瑾时半蹲着,脸也微微倾斜,有点不耐烦,又有点嫌弃的,“啧,太傅大人你怎么什么都碰啊?石砖还能没见过?”
从下巴到耳廓那段面部线条,桀骜地绷着。
然而宁芳笙一抬头,却无端觉出点笑意,她面色冷了一度,“放手。”
张知府趁这间隙,满意地对着萧瑾时的背喟叹一声真贴心啊!
自己怕什么,这萧世子几乎立刻就给拦住了,真好!
萧瑾时又不是第一次看她冷脸,他甚至觉得这张冷脸比面无表情的时候可好看多了,与这张冷面阔别已久,他还挺想念。
憋下蠢蠢欲动的笑,盯着宁芳笙的眼睛,手下把宁芳笙的直接压平,两手完全相贴,体温相交。密密地包着。
他分明察觉,宁芳笙的手颤了颤,眼里也露出莫大的惊诧。
这点反应窜上他心头,又是熟悉的那点痒冒出来,喉结不可控制地滑动一下。
嘴里还是特别瞧不上“宁太傅,就这么几块破石
头,不至于让咱们这副样子,啊。”
“…”你有病?
宁芳笙微扩的瞳孔分明透露出这样的意思。
牙齿摩擦的声音隐约飘出来,“萧世子,本官让你放手。”
“哎,你这个人怎么不听劝呢?”
萧瑾时两道长眉扭成波浪,一副痛心疾首的口气,一点笑音偷偷从嘴角溜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