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的预感
饭厅里,夏瑞景已经坐在那里,听见宁芳笙的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因为那张冷脸说不下去。
自己是皇长孙,又什么都没做错,何需要先低头?
抱着这个想法,夏瑞景憋住了许多临到嘴边的话。
大约一刻钟之后,张知府又过来请他们了,身边还站着萧瑾时。
萧瑾时本来还跟张知府笑着说了两句话,一看见宁芳笙,表情明显变了一下。嘴角一勾,扯出嘲讽的弧度,然后就不说话了。
这么一看,两个人都被宁芳笙惹了。
张知府暗暗冷笑一声,然后面色如常地同宁芳笙说话,“大人可是用好了?现在可以出发了吗?”
“嗯。”
宁芳笙点头,站起来同他一道走。
几人一路无话。
雨从屋檐上落下,在地上溅开,沾湿衣服的下摆。
从长廊过去,宁芳笙盯着那师爷看了片刻,有一次还同他的视线撞在一起——
他在看她,或许还看了不止一次。
得出这个结论,宁芳笙心里便觉得有些不对,无端生出一股阴寒之感。
临出门之间,宁芳笙转头跟青萍低语两句,青萍凝眉看了她一眼,然后留在府中;只有青茗跟她出府。
张知府见这一幕,还特地问了一句,“大人此番出行就只带这么一个人吗?”
宁芳笙答道“张大人不是还带着人?总归不会出什么事,人带多了也是累赘。”
“太傅大人说的是。”
师爷同张知府对视了一眼,心里更踏实些许。
也亏得宁芳笙这样想,俭省了他们许多事。
萧瑾时垂眼,就像什么也没发现一样跟着上了车。
这一次,师爷同张知府、萧瑾时坐一辆车,宁芳笙和夏瑞景坐一辆。
上车之前,张知府问夏瑞景,“殿下昨日不是在外施粥,今日不去了么?”
“怎么了,大人不允我与你们一起去?”
“不敢不敢,只是以为您不会去罢了,毕竟那地方乱糟糟,不堪入目。”
夏瑞景眉心微漾,沉吟片刻道,“我且先随你们去瞧瞧,瞧过了再去施粥处安顿百姓。”
“殿下银钱应当不多?倘若有什么难处,应当告知于臣,臣还带了块佩玉出来,若是典当了还能换些钱。”
夏瑞景一脚都踏上车辙了,后头的宁芳笙忽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一时没反应过来,便扭头无声看着她。
但宁芳笙没看他,说着却要解身上的佩玉。
张知府一怔,眸中飘过挣扎,一咬牙。
“哪里有让殿下出钱的道理!这些都是本官该做的,虽本官家产无几,但这些该出的钱还是一定要出的。”
他假意拦住宁芳笙的动作,“太傅大人这是做什么,怎么能让您做这样的事!”
“您不用担心,所有的钱财都包在下官身上。”
这话说出口,他就觉得仿佛自己的血在往外流。
一字一字都是雪花银在淌啊!
“既然有大人这些话,那本官便放心了,玉佩不用典当出去了,甚好。”
她连表面的推辞都没有,直接把佩玉又系了回去。
“大人仁心,天地可感。”
扔下这句话,宁芳笙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张知府“…”
莫名就有一种被坑了的感觉。
夏瑞景低下头,不苟言笑的嘴突然破开一个口子,晕开一片喜色。
他缓了缓,然后朝张知府作揖道,“既然如此,实在多谢大人。”
被摆了一道,张知府脸上就不太好看,进了马车,撞上眼底一片晦色的萧瑾时,心里的不高兴倒是被车厢里的冷意压下去些。
他安静了片刻,想起来府里下人传来的话,说萧瑾时和宁芳笙打起来以后回了自己的房间脸色十分地臭,看人就发火,应当闹得很僵。
于是,抬起头不准痕迹地打量一眼,意有所指道“太傅大人真是一片丹心,为了百姓竟然肯将自己的佩玉典当出去,下官惭愧。”
“呵!”
鼻孔里蹦出的不屑,赤裸裸。
“大人真是信了她的鬼话!那黑心鬼明摆着给大人下套呢!还她的佩玉,且不说是不是她的,她不过就是拿来做个样子罢了!”
好似提起这么个人就让他来火,萧瑾时说着岔开两条腿,手里拿着折扇扑簌簌扇地起劲,鬓角的碎发被风扬起来,也想是带了怒气似的。
他的是实话,心里也是这么想,但张知府听在耳朵里又格外不同。
张知府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世子,您还是别说了。”
转而,提了一句,“今日外头也不知道发水不曾,世子您行走间一定小心些,还有太傅大人他们也是。本来这样的情况,不当累着你们出去的,只是…唉。”
萧瑾时的心思随着发丝飘了一下,折扇遮掩去他嘴角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张大人放心,本世子路上一定好好照应太傅大人,一定不让他出什么事。”
忽略其中咬牙切齿的火药味,那真是完美的对同僚的关心和爱护。
张知府眉头动了动,这话听来真是天籁之音。但是总觉得萧瑾时的口气不太合心意,于是他略略抬眼,表情一滞——
撩开的眼睫长而浓密,勾勒出男子漂亮的眼型;覆下的阴影半落在那点漆一般的眸子里,越发衬得他的眼神深邃不可捉摸。
张知府回过神,无端有些慌张,匆匆错开眼,道“世子这么想很好。”
距江边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车子就被迫停下了。
宁芳笙等人披着简单的蓑衣就下了车。
太乱了,乱到视线甚至不知道往哪儿放。
全是人,有官兵有流离失所的百姓,全部挤成一团,骂声叫声混成一团,都分不清是哪里发出来的;临时搭建的棚子坍塌殆尽;雨水如注,浇在人身上,然后在落到地上,引起泥水的迸溅,带起新的泥泞。
不说夏瑞景,就是黑心肝的宁芳笙和萧瑾时都蹙起了眉,他们都明白再这样没人管下去,杭州城一定会乱,杭州一乱,南边就不可能稳定,到时候…后患无穷。
萧瑾时第一反应往宁芳笙那儿看了一眼,看她满脸冰霜,嘲笑一声。
他对朝廷的事可不上心,这些跟他关系也不大,宁芳笙可就不一样了,啧啧。
宁芳笙沉思时,夏瑞景已经走了出去,他回过头,看着张知府,愠色尽显“你都干什么了?!事态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他停顿了一下,酝酿着什么,然后压着怒火“张大人,本殿回去一定将今日所见所闻好好同皇爷爷说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