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愤
张知府表情有些凝滞,嘴角僵硬地拉开,“殿下,事情发展成这样下官也实在没有办法,何况下官一边等京中来信,一边在治理,并不曾懈怠…”
越说越迟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虚。
哈,夏瑞景几乎要冷笑出声了。
他没把自己知道的事实说出来,只是冷硬地训斥,“办事不力,与懈怠不懈怠无关。难不成京里一直不来信,就任由这杭州城变成水城?!”
这说法倒是跟宁芳笙如出一辙。
张知府低下头,脸上青红相接,心头冒出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
假如这皇长孙回去真的参他一笔怎么办?据说他还是很受宠宣帝宠信的…
他脑子这些想法不停地冒头,就像煮沸的水里咕嘟咕嘟的泡泡,没完没了。
宁芳笙看见了他脸上的阴沉之色,嘴角抿了抿。
夏瑞景厌恶这样的沉默,转身朝人最多的地方走。宁芳笙还没碰到他手,人就已经脱了她能触碰的范围。
无声叹了一口气,宁芳笙转过脸看张知府,“殿下
说的话虽然有些道理,却略显莽直些,大人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也就罢了。”
四两拨千斤地为夏瑞景开脱了一句。
“张大人叫我来看什么?这就去吧。”
张知府很快被她第二句话吸引了注意力,道了一声“不妨事,不会往心里去”,就领着她往江边走,由官兵压出一条窄道来。
三个人沉默地走着,有一种诡异的氛围在不断扩散。
萧瑾时偶尔抬头看一眼宁芳笙,然后再低下头去,神情让青茗很不安。
青茗左看看右看看,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似乎张知府带来的人一直都在观察他,好像他一动那些人就会把他按住一样。
不远的前面浪花滚滚,雨水同翻腾的江水混含在一起,泛着泥水的黄色,拍打在岸边残缺的堤坝,声如震雷,生生地冲下一块又一块的砖石。
宁芳笙脚下放慢了速度,最后甚至停下。
张知府心头一跳,“太傅大人,怎么了?”
他不敢抬头,宁芳笙的眼眸沉沉,映出他的官帽。
“本官不想往前走了,有什么事,你且说。”
师爷抬起一点头,前面只有不到半里就到江边了!
替过不知所措的张知府,师爷道,“太傅大人,就还有一点路程,我们大人请您来,正是想请您看看这江水同堤坝该怎么修,希望能同您合计合计,若您准允了,咱们这儿便可立下令然后准备重修了。”
宁芳笙又瞥了他一眼,眸光不定,折射出点点危险。
“本官就是不想往前进了,你们若说便罢,不说本官这就折回头去。”
目光一凛,态度是尚且没有过的强硬。
张知府同师爷都哑了声,找不到合适的说辞。
青茗悄悄舒了一口气,就应该这样,不要跟他们再走了!走得他心都慌了。
一时僵持起来,都立在原地不肯动。
眸光流转,恰似浪花拍在岸上散落的晶莹。萧瑾时嘴角一扯,蓑衣跟着不耐烦地抖落,“让你往前去就往前去,宁芳笙你怎么那么多废话!”
嘴皮子动得不够,甚至伸出手去,直接推搡了一把。宁芳笙不防,且这人确确实实用了真力道,脚下往前歪了两步。
青茗眼珠子瞪大,“萧世子,您不要太过分了!”
说着就去宁芳笙身边扶着她的手,“主子,您没事吧?”
萧瑾时眉梢一挑,看着她一个趔趄,眉尖蹙了蹙。
这一歪,斗笠掉了一些,雨水轻易打湿了宁芳笙的头发,配着袍角的淤泥,真是十分狼狈。
张知府同师爷都微微咋舌,惊讶地望着萧瑾时。
萧瑾时无所谓一笑,露出点佞色,“宁芳笙,你走不走?”
前面的人骤然转过身,大约是因为雨水浸润,眼眶及眼尾微微发红,让人觉得有些羸弱,但目光凌厉却如刀。
“萧瑾时,你总是嫌活得太长。”
衣领下的喉结滚了一下,萧瑾时看着她的眼突然有些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小武子尖锐的嘶喊“太傅大人!太傅大人!您快过来呀!”
小太监的嗓音也就这时候能凸显出一点好处。
宁芳笙当即不再看面前那个人,顺着声音望过去——
夏瑞景被那些难民拥挤着、推搡着,她看不清那些人的神情,却从人流前行的方向瞧出来,那些人想把他推到江里去!
张知府安排的那些官兵比废物都不如,挤都挤不进去,更别说护着夏瑞景。
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宁芳笙啐了一口,“蠢货!”
嘴上这么说,身体却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张知府和师爷还没反应过来,萧瑾时也跟着化成一道影子跟了出去!
两人面面相觑,分别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为难。
宁芳笙没有那么好糊弄,该怎么办?
靴子踏在水坑里,溅起的泥水有半尺高,一点不落地都沾在宁芳笙的裤腿上。
一开始,她试图从人群里挤过去,但因为装束,反而许多人都开始围着她转,也想把她推到江里去!
宁芳笙心里开始烧火,面皮崩得死紧。
果断踹倒围得最紧的几个人,脚下一点,踩在密密麻麻的人头上。
那边夏瑞景几乎是被人架着走,斗笠掉了,蓑衣也不见了,通身湿透。豆大的雨点砸在他脸上,眼睛睁不开,浑身发冷。
“狗官!把他们都扔到江里去!”
群情激奋,眼眸赤红。
跟红了眼、走投无路的百姓,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可惜,夏瑞景明白这句话明白得有点迟,他迟钝又无辜得成了被献祭的替罪羊。
眼睛里都是雨水,酸疼得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
这一条缝睁得不太好,让他看见了滚滚如吞人巨蟒的江。
水流湍急,浪大而猛,还有尖锐竖立着的礁石,落下去…
他勉强想到宁芳笙,视野内却根本看不见她。
心头发冷,冷得入骨。
“扔下去!扔下去!”
他感觉,自己已经被人抬起来,四肢被无数只手紧紧抓住,桎梏难逃。
身下一空,他下意识想抓住什么,然后拼命地睁开眼——
“夏瑞景!”
“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