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矣
夏风燥热,好在江边的水消去了一点热度。可惜汝阳王站在废墟一般的堤坝边上,看着滚滚江水,心里说不出的憋闷。
又一拨人过来向他低声禀告了两句,汝阳王眼中更暗下几分,“继续找。”
世子一边向路边上走,一边举目望远远开始复工的人群。
走到汝阳王身边,叹了一口气,“父王,还没找到吗?”
“没有。”
口气沉沉,掩着为人所不察的担心。
宁王家的小子,真是多灾多难啊,要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世子停了片刻,话语当即染上沉重,“张府里头有人来了,说——”
“什么?”
“萧世子一个人回去的,宁太傅、未曾能回。”
汝阳王一时竟觉得呼吸不畅,等了好一会儿,道“实在不行,一个个下江!顺江找!活要见人!”
后面的“死要见尸”汝阳王压着没有说出口。
又等了一天,第二日,张知府同钦差黄大人聚到一处,还特意叫来了汝阳王及其世子、萧瑾时,还有醒过来的夏瑞景。
张知府同黄钦差看了许久的茶,等人齐了,耗着时间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
汝阳王凝眉不说话,威严凛凛地坐着。
张知府向他先行一礼,又朝剩下几人各行了礼。
“下官请诸位前来,是为剩下几日的安排。”
“如今钦差大人押解的各样物资钱财都到了,全城府衙必得全部行动,安置百姓,修复堤坝,将这次水灾度过去。那么…”
他停下来,缓缓扫过堂中各人,“宁太傅之死——”
“哗啦!”
突然一声,张知府一惊,却是萧瑾时不小心打翻了茶盏。
萧瑾时抬起讳莫如深的眼,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你继续。”
那一眼,莫名悚然。
张知府努力压住席卷浑身的诡异感,接着道“必须要向京中发去消息了,下官倾尽整个杭州府衙之力,可实在是寻不到太傅大人了,此事…万万拖不得。”
意思就是,他实在无能为力了,也请当场的做个见证,他尽全力了,只是宁芳笙命不好。
一时无人吭声,大堂里静得连风吹过的簌簌声都听得见。
良久,才听见一道嘶哑犹有不甘的声音,“张大人何以说这些话?”
夏瑞景顿了一下,病来如山倒,他整个人的面色活像地里的小白菜,惨淡不堪。
“就是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他撑着通红的眼珠子,戾气被虚弱掩盖。
“这…”张知府喏喏,很为难。
汝阳王深重的目光扫过那两人,一时不曾开口。
他向来知道,明面的偏帮对谁都不好。
一时没人说话。
黄大人沉沉叹了一口气,他把视线转向夏瑞景,道“殿下此番受苦了。可张大人说的不无道理,太傅大人坠江,那江水您也知道的,总不能在这个赈灾的紧要关头派府衙的衙役一个个跳江去寻?”
“哪里有人肯?何况正值多事之秋,难道就放着满城百姓不管?”
“下官听闻萧世子是同太傅大人一齐坠江,可太傅大人却…”
“事已至此,就是殿下为太傅大人考虑,也不能不上报京中啊。”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报上京里去,宁芳笙的死就是板上钉钉的了。
夏瑞景胸口一塞,甚至有些耳鸣的感觉。好久,他
反驳道“等我归京,倘若太傅还是没有消息,自会上报。”
汝阳王明白里面的道道。
曾经军中也有过类似的事,大概就是个副将去了战场便没了音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有个跟他不对头的,直接给上报说死了。等过了一月,那据说死了的副将又回来了,可惜那对头直接就派人把他又弄死了,颠倒黑白说是有人冒充。人都没了,就算后面他查清了从头到尾都是那对头陷害并处死了那人,也没什么意义了。
想到此,汝阳王就不愿再沉默。
“殿下说的有理,此事暂且下不得结论。”
张知府没想到他会开口,心中有些摇摆,“那么依照王爷的意思,那还寻不寻?”
汝阳王沉吟片刻。
“请恕下官莽直!”
黄钦差直接站了起来,朝汝阳王作揖,话语中一派为民正气,“王爷,下官前来职责只为百姓,百姓正
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下官实在无心于此,这就先行安排物资等去了。”
面色冷然,就差明晃晃在脸上写着本官没空没为一个死人浪费时间!
这下子气氛僵住,下人们头低得看不见额。
张知府心里焦躁,又不敢学黄钦差,便把视线投向他的“同盟”,“萧世子怎么看?”
他恨不得给萧瑾时狠狠抛几个媚眼,不明白他这次为何如此沉默。
“哈。”
萧瑾时笑了一声,“不是,”宁芳笙没死呢。
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前厅便有仆役慌慌张张跑到这院子来。
“老爷!老、老爷!”
他跑得实在急,不曾注意竟跟黄钦差撞了个结实。
“哎呦!”
“混账东西!”
两道声音一同响起,仆役的话自然就不好说。
黄钦差不依不饶,“狗奴才,不长眼睛么?!”
那仆役一边躲他的脚一边探出脸去喊,“老爷、老爷!”
闹哄哄的,竟是什么也听不清。
就在这时候,一声久违的清凌如山风的声音悠悠荡荡地飘进大堂里
“这是发生了什么?”
“或许本官地狱里走了一遭就找错了地方?”
那片月白色的衣袂,不疾不徐地越过攀扯的两个人,云淡风轻朝大堂里看了一眼,似乎对多出来的几个人没有分毫意外。
倒是大堂里面的人,除了萧瑾时,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尤其以张知府为最,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瞪着眼珠子不敢置信地盯着门口;夏瑞景也不好,拽着小武子踉踉跄跄冲到门口,急迫全写在眼里。
走到堂下台阶,宁芳笙袍角一撩,落拓不羁。
一伸手,不偏不倚扶住了夏瑞景一只胳膊,而后缓
缓抬头,看着里头所有人。
“本官归矣。”
对襟的长袍在日光里雪白无尘,亮得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