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毒不食子
眸子凌厉地攫住萧瑾时的身影,“堂堂世子,如此攀附在墙头,成何体统?”
他如往常一样地教训萧瑾时,心里想法半分不曾泄露。
一条青绸的裤腿晃了一下,墙上的人不紧不慢地弯下腰,瞳孔和萧鄂的对上,似笑非笑,“还有呢?定国公还想说什么?”
额上的青筋一跳,萧鄂道“我同你能说什么!孽子,快给我下来!”
说着便去让萧山把他从墙头拉下来。
萧瑾时肩膀一耸,身子弯下来,散漫又随性。他扯唇一笑,不理会萧鄂的话,只是问他“我以为国公爷会问我萧旭的事情;或者说,我想问国公爷为何在我院门前徘徊不前?是有什么让你忌惮?还是你心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啧啧啧~”
萧瑾时摇头,面上的戏谑几乎兜不住。
他把这些事当做笑话一般。
又是一阵冷意席卷,萧鄂却转身让萧鄂离开。
“你先去找二公子,我有话要跟世子说。”
怪异感如同阴云在这院门口集聚、笼罩。
萧山余光从父子俩身上掠过,依言退了出去。
萧鄂立刻脸色大变,“滚下来!”
“萧旭的事究竟跟你有什么关系?”
萧瑾时对此言语敬谢不敏,“你为什么不先回答我的问题呢?”
他看见萧鄂的眼底波涛翻滚,似怒似怨却又很快被压下去。
萧鄂双手负在身后,两眼瞪起,“你的院落,我有何不敢进不能进?”
两人一高一低,视线在空中交错,一漫不经心,一严谨含雷,一时间空气凝滞而发寒。
你知道了什么?
萧鄂差点把这句话脱口而出。
萧瑾时眸子轻眯,渗出些许笑意。
啧,看不出来,萧鄂对宣帝原来还有这样的忠心。
他伸手抚了一下嘴角,声音含笑“你来问我萧旭的事,自然是猜到其中有我的手笔。那么,定国公大人,你怎么会想不到,萧旭对我与我对他是同样的态度,只是他随了你——”
萧瑾时的唇控制不住地翘起,仿佛想到了什么笑话。
萧鄂有所预料,嘴角紧抿起。
“生得愚钝,想算计我却技不如人,被我带进坑里。如今连自己爬出坑来都不能,啧啧啧啧,这样的人哦…”
不是可惜不是感叹,而是明面袒露他的不屑和鄙夷
——连带着萧鄂。
萧鄂眼里生出鲜红的血丝,“孽障!”
“萧旭跟你这么多年的兄弟,你们同为我的儿子,你怎能如此阴险至他于死地?!”
话音落,人便跃起。
深紫色的官服胸前猛兽图案瞬间在萧瑾时眼前张牙舞爪。
萧瑾时眼一深,保持姿势不动。
风一瞬间静止,而萧鄂的手落在了萧瑾时的脖子上。
两人的皮肤都是温热的,但目光相触的那一刻,冰霜横生。
萧鄂半跪在瓦片上,眼神凶戾,杀意肆虐。
而他对面,萧瑾时的眼神平静地不像人。
“这么多年,你就一点感情都没有吗?畜生!”
若是萧鄂有獠牙,萧瑾时毫不怀疑那会落到自己的大动脉上。
“呵。”
从鼻翼间流出的气息。
萧瑾时缓缓撩起眼皮,露出眼中一片荒芜世界,寸草不生。
“感情?”
“萧鄂,那这么多年,你对我有吗?”
“哦,对了,”萧瑾时又笑,“萧旭对我肯定是有,他恨我一年三百次要咒我死。”
他脖颈上的心跳一下一下扣击着萧鄂的掌心。
“你说他是我兄弟,行,兄弟阋墙不是没有;你说我是你儿子,萧鄂——”
“我是你儿子?”
他眼角一吊,刻薄而寡情。
“萧鄂,这话你应当比我更清楚。所谓虎毒不食子,而国公大人,此刻正想捏断他儿子的脖颈,是真的想要他死。”
萧鄂心里一抽,不知是什么情绪。
萧瑾时话音一转,轻佻十足,“定国公,我是你的儿子么?”
开玩笑的话,一瞬不瞬的眸子。
如有一根冰刺,直插萧鄂的心脏!
他是吗?
萧鄂心在抖。
他眉心一跳,手上下意识要收紧,他真的想掐死萧瑾时!
萧瑾时的眼神变轻,然后讥诮一点点弥漫开。
果然,萧旭是随了萧鄂的蠢。
他的脸色因为窒息而变青、变紫。
但那双眼,倒映着天边晚霞,流光溢彩,绚丽但清冷,“你敢吗?”
触电一般!
萧鄂眼中登时有了焦距,面上片刻划过无措。
即便是方获得空气,萧瑾时的表情、神态半分不变。
反而是萧鄂,心里一片悲凉。
果然,他与自己不像,反而同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如
出一辙。
悲极而生恨,恨而心能定。
萧鄂跳下地,表情收敛住,又恢复成原来严而怒的表情。
“你如此与我作对,还怨怼我对你太过严厉?”
“萧瑾时,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把你教成这幅模样。更或许是,恶人天生,其性邪而不可改,生来便无药可救。”
萧瑾时的脸色还没缓过来,盯着萧鄂挺直的背影。
听见这一番话,他合了合眼,继而答“谁需要你救呢。”
萧鄂却生不起来气了,只是冷声道“若萧旭这次出了事,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院内,宁芳笙立在梓树下,完完整整听了所有的对话。
她身形隐在树荫里,神色晦暗。
嘴唇微抿,心情难言。
她看不见两个人,只听见这些话,都遍体发寒。
这得是怎样凉薄寡淡的关系?
若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也就罢了,可偏偏是父子,一字含一怨,一句裹三恨。
尤其还有萧鄂口中萧旭的对比。
宁芳笙来了芳篱院以后的惊异至此被冲散。
墨白从主屋里出来,静静地立在树下,看起来并没有上前去看萧瑾时的打算。
宁芳笙张了张嘴,临出口的话又收了回去。
墨白看见,心想该出去的是你啊。
没一会儿,萧瑾时的声音从高处飘落,清朗带笑,“你不上来陪我坐坐?好歹我才给你演了那么场大戏呢。”
闻言,宁芳笙眼微动。
萧瑾时又道“你不肯来?啧。”
“那我用萧鄂的隐秘来换呢?对你有利的。”
沉默在持续。
萧瑾时本在抬头望天,捱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
但他不能一直如此毫无目的的主动。
他要等。
指尖在瓦片上摩挲,扣扣抓抓。
下头仍是寂静。
该不会是走了?!
这可不能!
萧瑾时心尖一颤,咬牙又撑了会儿。
终于,忍不住转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