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将起
时间总在不经意间流得最快,仿佛眨眼间,仲秋就在明日了。
朝会上宣帝说起了明日的宫宴,仍是摆在嘉明殿、御花园之处,这次时辰摆得早,申时便开始,好尽快结束后放各大臣回家团圆赏月去。
散朝后,大臣们三三两两结伴在一起,偶尔低声絮语。
宁芳笙同胡明成走在一起,淡淡地提起夏瑞景和吏部尚书千金的婚事。
说到此处,胡明成露出一抹头痛的神色。他摸着短须,用余光瞥了四下,确定无人关注后便低声向宁芳笙埋怨,“竹生你是不知道,那永王求孙家的不成,又来缠我家的了。我家的小女儿虽说不是多金贵的娇儿,那我也不可能眼睁睁送她去那样的火坑?”
竹生是宁芳笙的小字,除宁王府的人,只胡明成知道。因当年胡明成念先宁王伯乐之恩,悉心教导了她
几年,外人不知;故而那段时间里,胡明成只有一弟子“竹生”,而非宁郡王。
听他把永王府说成火坑,宁芳笙嘴角微扬,面色正经,不比话语调侃尽显“那你可有的头疼的了。”
话是这么说,她并不担心胡明成应付不了永王。
毕竟胡明成堂堂丞相,百官之首,又是宣帝一手提拔的,其感情自然深重,永王不会像对待本就高危的孙府一般对胡府死缠烂打。
“唉~”
长长地叹了口气,胡明成面上还一点看不出愁意。
宁芳笙听见,抬眸往前面的人群扫了一眼,见永王好似往定国公萧鄂的方向去了,眸子微闪。
啧。
永王拉拢萧鄂,荣王拉拢萧瑾时,这一府两父子就真这么堂而皇之地分成两个阵营?
但不得不说,永王还真是会抓机会。
想到此,宁芳笙不免问了一句,“孙将军不愿嫁女与荣王,你亦不愿,那到时永王究竟会娶谁家的女儿
?”
胡明成看起来是个百事不问的忠厚人,眼底却有精光晃动。
“呵。”
对于联姻,他也看得很透,无非是两府互相希望从对方身上得到好处而结成的利益联盟罢了。而皇家又更为不同,皇家具有绝对的强势和主动权。
“我瞧着御史家的女儿有王妃之相。”
他没把话说透,但宁芳笙经他一点,便想起御史那人。
看起来是清高的老学究一派,但这几年见了她跟胡明成都有些阴阳怪气的,尤其是他们单独面见宣帝之后。还有便是,御史家的夫人在京中的“人脉”很广,几乎同各家夫人都能说得上话。
很多外面的男人不方便做的事,便交由内院夫人来暗中调和。
宁芳笙当即了然,看着胡明成笑而不语看不出来,你明白的还挺多。
胡明成眉一挑,眼角流露点点得意。
那可不是,好歹我也曾是你的老师,自然不能比你差。
两人对视一笑,笑得轻而浅,而后便自然地往前走。
还没走出崇楼道,前面行走的人渐渐都放慢脚步。
宁芳笙顺着往前看
荣王身边跟着个二品官,不紧不慢地走到萧鄂面前,两人方行过礼还没说几句话;永王忽然从左后方插入,站到了萧鄂的手边,笑容款款的。
长眉一拧,宁芳笙定睛细看。
那四个人,两两站一边。永王同萧鄂都是温和挂笑的表情,而反观荣王一边,脸色明显有几分冷肃。
这架势,是想把什么东西摆到台面上来了?
宁芳笙心内哂笑,果然见其他同僚纷纷驻足,对那边四人阵投去注目后面露沉思。
不一会儿,也听不清那边说什么,可能也就句话过,荣王忽而一笑,笑容很有些锐利,朝着永王和
萧鄂一拱手后扬长而去。
那飘飞的衣摆,扭头的果决,莫不泄露出一丝火药味。
也就这一刻,偷瞄的、暗看的、假装看景的俱都敛了心神,若无其事地继续走自己的路,说自己的话。
宁芳笙亦收回视线,广袖中的手,食指和拇指轻轻摩挲。
看来是大家都坐不住了呀…
浅绯色的嘴角迅速划开一道弧。
同胡明成分手道别之后,宁芳笙自己从户部衙门绕了一圈看了几眼方才出宫。
第二日。
日出东方至偏西,旖旎的晚霞光彩笼罩了整片天地。柳枝头,飞檐角,青砖面…处处沾染了这份迷幻。
就在这时候,宁芳笙从宁王府出发去宫中。
她的心中莫不有看戏的戏谑昨日崇楼道上发生的事一定会传到宣帝耳中,今晨没看出宣帝有什么态度,今晚宫宴必然可以了。
当她走进御花园的入口,天际夕阳落尽,天色深蓝中还留着几丝余晖,正是蒙昧而又充满神秘的时刻。
忽然,她身后擦过一个“匆忙”的人影。
着急之中,亦能准确地找到她袖中的手而后重重地捏了一下。
似调戏又似提醒今晚之约。
这样的时刻,萧瑾时的小动作更添三分朦胧暧昧。
宁芳笙只觉得有只猫爪子,毛绒绒的、轻飘飘地在她心口挠了一下。
入了席,宁芳笙身为宁王,上面便是各位亲王,对面是夏瑞景,连胡明成这次也坐到了她的下首。
她抬眸往下看,众人百种情态尽在眼中。
高高在上的快慰之中,却又缠绕着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虚;宛如踩在云端,脚下却触不到地的那种感觉。
唇角轻抿,宁芳笙抬手举起了酒杯,却发现酒杯里不偏不倚倒映了最顶端的龙椅——金光灿灿,龙头高昂,倨傲又凶戾。
心里一晃,宁芳笙饮不下这杯酒,阖了阖眼,碰了下杯沿便放下了。
底下的萧瑾时眉心微含,不准痕迹地收回了视线。
所以,即便身居高位,她也仍不欢欣么?是因为宣帝,还是因为权欲熏眼?
没等多久,宣帝便浩浩荡荡入座了。说了一番场面话,一语带过朝中事,多的便没说了。
仿佛他对永王、荣王在崇楼道上的暗中争锋全然不知情。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那边是另一个意思默许。
这想法刚浮出水面,宣帝接下来的做法便验证了它。
他同所有亲王、夏瑞景一齐叙过话,饮过赏月酒后,单独又点了荣王和永王。
他说“荣王啊,你年纪最大,也最老练,你要替朕、替你太子兄长好好照顾其他兄弟。”
又说“永王是你们兄弟几个里最不听话最闹腾的
,凡事还喜欢凑热闹。往后可不许了,你上有兄长要学习,下有弟小要照拂,须得沉稳持重!”
荣王、永王皆笑着应“是”。
但他们心中究竟如何怨怼不虞,只有他们自己能知道。
而关键是,宣帝这番单独提点,相当于亲手把他们两个送上了争斗的擂台!
何以其他人不说,只说他们两个?若永王为长,只说他一个就是,何必再拖一个永王出来?
平静的水面下,每一颗石子、每一滴水、每一条鱼都闻风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