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
没有对夏瑞景的敬称,自称也只有干干净净的一个“我”。
夏瑞景轻易地就感受到萧瑾时的轻鄙和敌意。
看萧瑾时动作的指代性,他一瞬间想到的是——他就是所谓的沾在宁芳笙衣袖上的脏东西,而萧瑾时他看不过眼,如此“扫去、清除”他。
萧瑾时的眸中清晰地倒映出夏瑞景脸上的阴郁和近乎扭曲的执拗。
“萧世子想说什么?”
夏瑞景面含冷厉,双手负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台阶下的萧瑾时。
这一刻,他再不是任何人眼中的皇长孙的样子,桀骜又阴冷。
既然萧瑾时把事做得如此直白,他又遮遮掩掩什么?
他同萧瑾时一样的心思,自然能在萧瑾时一次次挑
衅下看清对方的想法。
呵。
萧瑾时抿了抿唇角,心中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夏瑞景确实如他所料,不是端方正直的皇长孙,也不是高子寒那样看似不羁却柔软的人。
薄唇扬了一下,他提醒道“不想说什么,殿下大婚在即,我看在眼中也为殿下高兴,恭贺殿下大婚之喜!”
他拱着手,眼神一片冷凝。
“哈哈哈!”
夏瑞景大笑,随即揽袖一跃跳过汉白玉栏杆至萧瑾时面前,动作不羁而狂狼。凑近到萧瑾时耳边,眼尾勾出冷屑的弧度。压低声音,“你同我说这个要提醒什么?”
“大婚又如何?”
“萧瑾时,你想提醒本殿,本殿亦有要提醒你的!”
“且不言你们先前恩怨种种,你待她如何,如今你
们就不是站在一条路上的!再如何,她到底正眼看我,她站在本殿身边!而你呢?”
夏瑞景一扭头,睨着萧瑾时的侧脸——
“本殿不知,你究竟凭何身份,凭何立场,一而再再而三地管本殿的事,管她的事?!本殿的心思不能摆在台面上,你的就能了?!”
萧瑾时一直没说话,等夏瑞景说罢,他眨了眨眼,笑了一声,“呵呵。”
夏瑞景竖眉,“你笑什么?!”
“我笑殿下还是太年轻。”
他缓缓向前走两步,而后转头正对着夏瑞景的脸。
“你想要什么身份?你想要什么立场?”
夏瑞景一怔,盯着萧瑾时的眸子慢慢眯起来。
他说这话好似就像自己说什么他便能做到什么一般,好大的口气!
“呵,你问这话,凭的是什么?凭的是你定国公世子的身份么?”
萧瑾时笑容不变,“你看,所以我说殿下太年轻,
现在都不知道我凭什么说这样的话。”
夏瑞景才要反驳,下一刻萧瑾时一个跨步便到了他面前。两人视线相对,萧瑾时“哗”一声打开了折扇,遮住了两人半张容颜。在外人角度看来,两人就像亲密地谈什么乐事一般。
萧瑾时“你以为她厌恶我就不厌恶虎视眈眈的你么?”
夏瑞景心神一震,眸子微动。
萧瑾时继续道“她如今厌恶我无妨,我还可以等,你成婚了如何等?”
“你想要什么,你想从这段婚约中得到什么,你自己都清楚。若是哪日你疯人疯语闹到她面前,你想要的,现在所拥有的,皆会化为乌有。”
夏瑞景眸子凝滞住,内心深处一直下意识不去考虑的东西,都被萧瑾时一一披露在眼前。
空气随着夏瑞景的呼吸一起沉静下来。
萧瑾时乜了一眼夏瑞景的眼,鼻翼间“嗤”出一声。
什么都不敢想清楚,什么都不是自己搏来,什么都不肯放弃,还什么都想要?
幸而阿宁不知道,也免得污了她的耳。
萧瑾时收了扇,退后弯腰做了一揖,扬声道“臣恭贺殿下成婚大喜!”
“殿下成婚之日,臣必定奉上精美贺礼,祝愿殿下同未婚妻子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刺人最后一刀必准确刺进心坎。
言罢,萧瑾时款款离去。
此处波涛暗涌,那处更是硝烟明起。
萧鄂送走了几位多年故交,转头面色便阴沉如水。
他推开了身后的房门,萧旭和夏其瑄坐在一起,两人脸色都不好看。
萧鄂忍着火气在夏其瑄对面坐下,软声问道“殿下方才是怎么回事?”
闻此问,夏其瑄冷笑了一声就要站起来,“舅舅还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还想问舅舅是怎么回事?”
俊面染上薄红,可见是真的生了气。
萧鄂心中一阵无力,可他对夏其瑄的怜爱让他骂不出口。
旁边的萧旭整个人气得发抖,抬头问“你瞎吗?你看不懂我和父亲的苦心吗?”
夏其瑄自然不瞎不傻,可他接受不了萧鄂这番行为背后的深意。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舅舅是否糊涂了?您想好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又代表什么意思吗?”
萧鄂不吭声,萧旭“噌”地站起来,“你的意思是我们做错了?”
“我们这么做是为了谁铺路你看不懂吗?!”
萧旭的吼声几乎没把房顶掀了。
夏其瑄却直接冷了脸。
大逆不道,他不需要。
他一言不发就要往门外走。
接近门口的地方摆了一座常见的山水翡翠屏风,其上水道纵横,山脉绵亘,苍鹰和青云盘一同桓在山顶之下,气势磅礴,栩栩如生。让人情不自禁想站在那
最高峰的山顶,俯瞰天下,倾尽豪气。
“站住。”
萧鄂终于是出声了。
夏其瑄应声停下,想听萧鄂要怎么解释。
却不料——
萧鄂站起身,衣料摩挲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眸中暗光沉定,化为势不可挡的决然和坚毅。
“你还偏信他?”
“即便他如何不公地待你,你还是拥护他,忠心不变?”
夏其瑄没作声,然而其挺直的背影说明了他的内心。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如何有不满之心?
萧鄂忽而爆出一声大笑,“哈哈哈——”
“你以为他真是如何一个明君?倘他不是,你坚持就是执迷不悟!”
“你所受颇多,本就不该受!若天不公,唯有反天!”
字字不甘,声声含怨。
夏其瑄被萧鄂的话和怨怼惊到,忍不住转过头,满眼惊讶。
萧旭看得又是一阵火,上去就想揪着他的领子。
萧鄂拦住他,面容恢复沉静。
“你觉得我的话不对?那舅舅同你打个赌。”
夏其瑄下意识皱眉,他是真正的端方公子,从不做这些事。
萧鄂叹了一声,情辞切切,“瑄儿,舅舅、舅舅不会害你!”
这“瑄”原还是他取的名字!
夏其瑄心中一动,慢慢收紧了五指。
从未、从未有人如此唤过他的名,他更未曾在谁的眼中见过如萧鄂此时一般珍爱、无奈、恳切的感情。
他不说话,眸光闪动却已有了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