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昧的晨光里,众人只见御阶下影影绰绰的两个影子。
有人眯了眼睛去看,待看清了,不禁提了一口气,低声喊“是宁太傅!”
“宁太傅?”
犹疑的声音在宁芳笙与青衣越走越近中消失,转而变成惊诧。
“怎么、怎么坐上轮椅了?”
“腿怎么了?”
“这是怎么回事?”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响起,盘桓在整个殿前。
随之,御阶上匆匆冲下一个人影,直朝下面的人而去。
夏瑾时看见了,唇瓣抿紧。
呵呵,这亲王当的,还是没什么意思。这么多人面前,还是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啧,真是让人不爽。
高子寒猛地冲下台阶,到宁芳笙面前反而说不出话。
“你、你怎么……”
那天她给他传信,怎么没说到她受伤这么严重?坐上轮椅又是什么意思?
宁芳笙抬眼看见他担心、责问的眼神,宽慰道“无事。”
“无事?”高子寒都要气笑了,额角一抽一抽的,“这还叫没事?非得你两条腿都没了才叫有事?”
宁芳笙解释“没有大碍,坐轮椅一是没恢复,二是装惨罢了。”
“?”装惨?
“不然那些罪名就这么顶下来,我多不甘心啊。”
“……”
高子寒无语。心道,你那副石头板似的表情可真是一点也看不出不甘心。
此地这么多人,高子寒再震惊也知道压着声音,故而旁人也听不到他们的谈话。
只是没人想到,他们的关系好像看起来还不错?
荣王拄着拐,看见宁芳笙坐着轮椅的惊讶和暗喜劲还没过,便看见高子寒异常的反应。他皱起眉,问旁边的人,“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旁边的人老实摇头“不知。”
在荣王再次开口之前,有一道他颇为熟悉的声音响起,“同朝为官,不认识才奇怪吧。”
声线凉凉,落在荣王耳中尽是挑刺的意味。
他转过身,意料之外是老熟人。
脸色一下阴沉下来,眼中满是阴鸷,“看看这是谁,新晋的齐王殿下啊。只是从前竟然还做过我的狗,可惜了,是条会咬主的狗。”
此话一出,周遭的人默默都挪开了两步。
夏瑾时的身形一下子显出来,他面容含笑,在朱色亲王制服的映衬下更显绮丽。他本来就是心情不佳故意开口,现在好了,坏心情找到豁口了。
他抬眸,淡然地走到荣王身边。
荣王不矮,但比他稍矮小半个头,腿瘸了之后身子侧倾,便矮得明显了。
看着荣王深藏恨意的脸,他勾唇弯腰,“是,狗脑子想不开找了头猪作为踏脚石,但是怎么都没想到,猪到底是猪,废物都不如。作为一个踏脚石都极为不合格,所以,我只能勉强和你站在一个位置了。”
“你!”
荣王的脸色可见地涨红、再变成铁青。在众人惊愕的视线中,举起了拐杖朝夏瑾时劈过去。
“去死吧!”
他的动作,在夏瑾时看来莫不是慢动作。轻而易举地接住拐杖,他撩着凉薄的眼皮子,笑得让人牙痒痒。
压着拐杖,附身到荣王耳边,“你怎么就认为我会让你得手呢?”
“动手之前,你怎么不想想,要不是宁芳笙找到了我的马脚我怎么会栽在你们手上?现在她还会帮你们吗?如果不会,我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让你们三个都吃了亏,现在就是如法炮制杀了你又有何难?”
一股阴冷的气息从脚后跟慢慢攀升上后背,荣王不知道怎么就打了个寒颤。
众人只看见荣王突然浑身僵硬,新齐王慢悠悠地放下了荣王的手和拐杖,并且亲昵地在拍了拍荣王的肩膀。
“荣王兄,陛下已经说过了,陷害你的是罪臣萧鄂,我不过是个替罪羊罢了。如今你身体不好,就不要动怒了,不然引起什么后果就不好了。”
除了两个当事人,谁都听不出话里的深意。
荣王身子暖回来,看着夏瑾时的眼神仍是阴毒,只是眼眸最深处摇晃着别人看不见的惊惧。
这时候,夏瑞景从内宫里出来,想来是才从宣帝那里过来。
他见过众人,视线掠过夏瑾时停顿了片刻,随即移开。
宁芳笙和高子寒也上了御阶。
青衣能跟着进宫,但议事大殿他是决进不去的。
夏瑾时看着脸上几乎就写着要去推轮椅的高子寒和夏瑞景,嘴角一撇,对着宁芳笙就说“哎呀,这才小半月不见,宁太傅两条腿这是怎么了呢?”
他煞有其事地砸吧嘴,同情几欲从眼中流出来。
“这议事大殿,太傅的侍从可是不能进。要么,本王纤尊降贵推你进去?”
这一番话说得好不冒犯,脸上的冷嘲热讽只要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高子寒都忍不住皱了皱眉,斜了他一眼。
宁芳笙只以为夏瑾时这就把两个人在朝堂上的对峙立起来了,也没当回事。冷声回他“不必,本官自己能进去。”
只有夏瑞景以为两人这是在人前做戏,心中冷笑脸上没什么表情,帮宁芳笙推轮椅的想法也打消了。
过了没多久,李渝出来,殿门缓缓打开,朝臣鱼贯而入。
今日还是夏瑞景代宣帝主持朝会。
“诸位有何要奏?”
夏瑞景年轻、沉着的声音缓缓扩散开。
先是几位尚书站出,例行汇报自己部门的安排琐事。
户部现在没有尚书,诸多事宜没法解决,户部侍郎愁得头发都要掉了。他忍到今天,终于准备上奏说一下这件事。
眼看着有人要说完了,他摸了摸额头想要站出来。却发现今日身边忽然多了个……轮椅?
抬眼一看,宁芳笙真微微含笑看着自己。
说实话,这位前上司笑得很好看,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发毛。
他用眼神示意请宁芳笙让让。
但是,宁芳笙只是看着他,甚至笑意越来越明显,却半点没有挪动的意思。
侍郎一愣,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莫不是,尚书印鉴还在这位宁太傅手中?
低头,宁芳笙便突兀地冲他点了点头。
侍郎惊住,愣在那儿。
我的天哦,这是怎么回事哦?不过陛下做得也真是不地道,宁太傅都重伤至此了,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怎么就夺人家的权呢?夺就夺吧,印也没拿到,新尚书也没任,这让他们底下的怎么做事?侍郎心里好一番惊涛骇浪,一时半刻也顾不得说话了。
等前面的人说完了,宁芳笙自己转着轮子上前。
“臣有事要奏。”
夏瑞景听见她出声,眉梢微挑了挑。
“宁太傅有何事要奏?”
宁芳笙拱手,“叛臣萧鄂,拥兵而反,需立即调兵谴将以除之。否则,等萧鄂攻占其他城池来报,就太晚了。”
除了西北,其他只有三个州城设了地方兵营,若是萧鄂向南而去,一路攻城略地未尝不可。
说到此,所有人的脸色都沉重下来。
谁都没想到萧鄂拥兵而反,一时之间也想不到派谁去平定此场反叛。
夏瑞景摇头,“此事本殿知道,也已禀报陛下,只是陛下还未做出定夺,不知道该派谁去。”
宁芳笙嘴角扯了扯。宣帝现在不敢随便派遣一个将领领兵前往,只怕那人效仿萧鄂或者被萧鄂策反。
“陛下心有所忧,我等明白。但此事耽搁不得,不如在领兵将领之外,另外派遣一位王爷作为随行都督。”
夏瑞景代主朝政,自然不在“王爷”之内。
闻言,他眼波晃了晃。其实他早有此意了。
“那么,太傅大人觉得,哪位王爷合适呢?”
问罢,宁芳笙抬头同他的视线对上。
旋即,宁芳笙错开眼。她知道这话说出来就是得罪人的,但是无所谓了,甚至夏瑞景那点小心思也是。
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得罪更多的人,然后一个个把他们踩在脚下。
“虽说行军都督并不需安排行军中诸多事宜,但还是要应对许多情况。去的王爷必然是要有行军领兵的经验,既然如此,那么只有荣王和永王两位王爷可以胜任了。”
被提到名字的两个人俱是一脸震惊。
永王都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咳咳、咳咳咳——”
荣王就觉得,他今日就不该上这个朝,看看这都叫什么事?!
夏瑞景看着宁芳笙、荣王、永王三人的反应,立即领会了宁芳笙真正的意图。但是他只是垂眸,没有顺势指出那个真正的人选。
反而是胡明成,看见脆弱得跟纸似的永王,凝眉出声“可是永王如今的身子,实在是支撑不起这行军之路啊!”
底下人看了看永王,纷纷跟着点头,“是啊、是啊。”
夏瑾时等他们附和完了,悠悠开口“那么,不就剩荣王一个人选了?”
此话落,整个殿内都安静下来。
没一会,荣王破口大骂“你放屁!”
“永王的身子虚弱,本王的身子就不虚弱了?人选什么人选,还是你们想让本王去送命?!”
说着,眼睛狠狠瞪着宁芳笙和夏瑾时,要是目光能杀人他们两个说不定就死了。
谁还看不出来这次去除萧鄂就是个坑?!叛臣叛臣,反了自然就会拼命,这是真的要大动干戈;加之,萧鄂是拥兵而反,这节骨眼领兵谁知道会不会戳了宣帝的肺管子?亲王作为行军都督也好不到哪去,要提防领兵将领,要保命,还不能打个败仗,这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粗口爆得,荣王外祖面上都有些挂不住。
他站出来,附议“荣王殿下心急,故而说话不好听。可是说的也是实话,他一条腿都坏了,还如何能跟着行军?此事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