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闻此言,宁芳笙神情微滞,似是有些意外。
过了会,她轻轻牵唇笑起来,没什么笑意,却透着一种“原来如此”的释然。
夏瑞景到底是在宫中成长的皇家人,他们之间也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她从前或许也只是自欺欺人,所以到现在竟然连一丝怒气也无。
抬起头,她眼神平静无波,款款抬起头,朝着夏瑞景低头一拜
“殿下所说有理。”
只是这样?
就是这个反应?
现在反而是夏瑞景对着宁芳笙有些惊诧,就只是这样的反应吗?
不知为何,夏瑞景心中一空,突然有些忐忑不安。对着宁芳笙的目光,却是他先撇过眼,抿着唇“那太傅还有什么想说吗?”
“紫金光禄大夫,确是由我举荐而出事,此事我一力担责,与旁人皆无关。”
这话不重不轻,落下来清晰地穿透了大殿,传到每个人耳中。
她这是保了何正承,也接过了胡明成的话茬。
听了这话,夏瑞景还没转过脸,又听她道
“此战不可免,荣王殿下现下去了西北还不知如何情状,此刻倒也不必再送一位亲王去历难。此战,如殿下所言,我去便罢。作为领军将领也好,作为督军亦可,作为宁王府现任的主人,我会守住夏云的江山!不辱我门荣耀!”
说到此,宁芳笙已转过脸,面对众臣负起双手,神情坚毅,姿态从容。
这一时,众人眼中皆不见夏瑞景,只看得到她,更有那么一瞬,仿佛故去的先宁王就这么活生生地立在他们面前。
众人沉默,宁芳笙手下直接隶属于她的却不肯。
谁能想不到,这一去回来之后,原本属于宁芳笙的权力还会属于她吗?
“太傅大人如何去得?”
“满朝文武在此,如何能叫太傅亲去?”
“太傅若去了,手中事务还有谁能代为处理?”
“不可!”
夏瑞景没说话,目光幽暗不明地看着宁芳笙。
他希望她去,因为他要掌权;他又不希望她去,因为不希望她是为了夏瑾时!
胡明成表情微动,眼中隐含不忍。他看着宁芳笙,“你确定你要去?”
宁芳笙回答他“我确定,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了。”
这一趟,不去不可!
说完,便要转身请夏瑞景下旨。
尚未拜下,夏瑾时忽然站了出来。
他未曾拜,只是双手环胸有些懒散地看着夏瑞景,轻笑一声“既有人提了,本王倒觉得可以去一去,也免得日后每每提起来都要酸我两句。”
“督军便督军,没什么大不了。”
他这番态度,让人听来只觉得他像是要过家家一般玩闹。
夏瑞景眉梢挑起,眼尾缀着些轻鄙。
汝阳王听言不得不开口,严肃地敬告夏瑾时“齐王所言差矣。”
“战场不是嘴皮子一动,说可以去就去那么简单,齐王可知这战场之上……”
他话未说完,夏瑾时扭过来对他挑眉,“伏尸万里,血流成河?”
还是这副不上心的模样。
汝阳王龇了龇呀,心头拱了火,“齐王,确实如此,你未曾见过,莫要如此不以为意。战争绝非如你所想一般简单,勿要如此轻慢!”
话落,孙将军心中也有些不痛快了,欲发声。
“本王正是没去过才要去,也未曾把这事想得简单。”
夏瑾时甩袖,身形一下挺直,眼皮子撩起来,正是目光深邃无底。
“本王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倒是你们,在这儿争,想好谁去了?”
嗤笑一声,他对宁芳笙拱了拱手,“太傅不必如此揽事,荣王既去得,本王自然也去得。本王去了,还能把他带回来。你还是好好呆在朝中,处理你的破事吧。”
极尽傲慢的一番话。
宁芳笙皱眉,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时候,后面众臣已经为此事争辩起来。
“齐王既然如此有信心,便该叫他去!”
“是,叫他去过了便知道胆寒了!”
这是同意夏瑾时去送死的。
“太傅的话才有理,齐王殿下去只是添乱!太傅从前便是随陛下左右打过胜仗的!”
“太傅有勇有谋,若是在战场上必定也能有如神助!”
这是想让宁芳笙去的。
“此事不可如此武断,短短时间内怎能做出决断?须得好好商议!”
“是这个道理,此事武断不得!”
这是觉得还要众人好好商讨才能决定的。
整个朝堂看下去,分成了好几个阵营,各自集结在一起,互相吵得面红耳赤。
夏瑞景的视线绕着宁芳笙和夏瑾时打转,嘴角隐忍的讽刺几乎要藏不住。
他绝不会让他们两个一起去!去一个便罢了!
不管其他人如何议论,夏瑞景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他冷着脸对夏瑾时道“皇叔去做什么?去添乱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添乱?”夏瑾时反问。
脚下踏出一步,夏瑾时眯起眼饶有深意地问“皇长孙不想让我去么?”
夏瑞景冷笑一声,只有他们两个听见了。
“是啊,为了什么想必皇叔心中也有数。”
这话说完,两人俱抬眼,对上彼此犀利的目光,暗中较劲。
看着乱成一锅粥的朝堂,宁芳笙闭了闭眼。面目冷沉下来,扬高了声调“好了!”
“诸位同僚听我一言。”
随着声音落地,众人的争论渐息,目光纷纷投向中央的宁芳笙。
宁芳笙抬起手拱了拱,“没必要再讨论了,此行本官非去不可!若是诸位有谁信不过本官,大可以站出来说清缘由!”
说到此处,宁芳笙的视线一个一个扫过众人,目光中尽显威严。
过了好一会,没有人站出来说话。
宁芳笙点点头。
随即,转向夏瑞景,请命“请殿下下令,臣自请率二十万精兵征复失地!”
“另请汝阳王相助,他为主将,我为参军,共赴西北。”
话音落,夏瑞景没立刻回答,却是汝阳王略诧异片刻就站了出来,同意宁芳笙的决定。
“臣愿出战,亦愿与太傅并肩!”
他与宁芳笙虽不是深交,却也认识许久了。别的不谈,彼此之间为人与能力还是信得过的。何况宁芳笙没有自负,自愿退于参军的位置,面子里子都给了,没什么不好的。
孙将军同为资深老将,看宁芳笙没有提他却是提了汝阳王,心中不快。
怎么呢?同为武将,他老孙就不靠谱了?就不愿意为国效力了?这是瞧不起谁呢?
于是也站出来,“老臣亦然!随时可以出征平叛,手擒逆贼!”
三人没有站在一条直线上,但是意愿一致,姿态一般无二。
夏瑞景看着,沉吟少顷。
“既如此,便任汝阳王为主将,宁太傅为参将,共同领兵二十万,出征西北!至于二十万人马,由汝阳王与孙将军各交出十万!此事就这般安排,无须再议!”
散了朝,宁芳笙同汝阳王、孙将军一起走在出宫的路上。
孙将军看了一眼宁芳笙,用胳膊肘推了下汝阳王,开玩笑道“这下倒好了,你不亏,你的兵权还捏在手里,我的却是要交出来咯~”
汝阳王白了他一眼,道“你以为我回来后,兵权还能被我捏着?”
打了胜仗回来,兵权自然要上交了,本来宣帝清醒时就已对他们手中的兵权虎视眈眈了;若失败了,别提兵权,命都没了。
宁芳笙知道这是两人跟她抱怨,于是说“早晚都是要交出来的,过了我这一手好歹还不会害你们。”
这话,汝阳王与孙将军是信的。
毕竟,他们与先宁王也是有些情谊在的,他们手中的兵还有不少是当年先宁王的旧部。
孙将军叹了口气,忽又看着宁芳笙有些不满,“方才你为什么不请我?”
说这话时,他的白须从黑须中挤出少许,飘着,荡漾着风霜的痕迹。
宁芳笙的视线又上移,瞥见他眼角深深的皱纹,善意地笑了笑。
“请你做什么?听说你女儿同高府的世子感情不错,想来没多久你便能抱上外孙了;再者你家中进来不是添了个小孙儿,含饴弄孙、共享天伦有什么不好?”
听了这话,孙将军便明白了宁芳笙的意思。
他年纪大了,若是真在战场上出了什么事,未必能撑过去了。
也是为他好。
“嗐!”
孙将军叹了一口气,然后抬头望了望天。
宁芳笙眼尖地注意到,孙将军眼角微微的湿润。
一时心中也是感叹。
终究是英雄迟暮,岁月难防。
仿佛不经意地,孙将军食指揩了下眼角。对面前两人拱手道“得了,话说到此就罢,老夫先回府了。”
“对了,还望二位一切小心。老夫恭候二位凯旋归来,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