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城门处旌旗猎猎,红色的底子上是黑色的龙纹,迎风飘扬;旌旗下,排列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士兵与长枪
队列之前,宁芳笙、汝阳王两人各骑着两头通体泛着红色光泽的宝马,身着一般样式的银白色铠甲。一个英武似战神,一个冰冷如神祗。
诸臣一个个上前来拜会两人,时间都很短暂,面上的关切也浅得让人记不住神情。唯到了孙将军与胡明成二人,对着宁芳笙与汝阳王深深一拜,然后举着手中的送行酒一饮而尽,留一句短促的“等你们凯旋归来”。话短意绵长,一切尽在不言中。
最后便是到了夏瑞景。
夏瑞景先是向汝阳王敬了一杯酒,说了三两句叮嘱器重的话;然后慢慢转过脸对上了宁芳笙,拿着酒碗的手不着痕迹捏紧了碗的边缘。
小武子就站在他身侧,及时为他添满了酒。
摇晃的酒液倒映出了宁芳笙若无其事的面庞。
她神色如常,对着夏瑞景聚齐酒杯,言语恭敬“多谢殿下。”
说罢,不等夏瑞景,自己径直饮尽了一碗酒。
夏瑞景看着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两个人的视线却始终没有对上。
这是宁芳笙无言的漠视。
夏瑞景顿了顿,方才道出一句“祝太傅平安归来。”
这一句,用的不是“凯旋”而是“平安”,总是让人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
闻言,宁芳笙眉心微动,终是正眼看了他,面无表情地回“会的。”
“呵。”
夏瑞景忽地一笑,冲宁芳笙意味深长地挤了挤眼,而后转身走远。
即便如此,宁芳笙的视线并未在他身上多做停留,却是一遍又一遍地扫视着人群,寻一个人的身影。
一刻钟后,大军启程。
“愿我夏云男儿勇猛归来!”
随着这一声呼啸昂扬飘上天空,军队开始移动,向着远处出发。
宁芳笙终究是没找到夏瑾时的身影。
浓长的眼睫垂下,遮去眼中几分失落。
他到底是心中有怨的吧。
虽然什么没说,什么也没表现出来,但是宁芳笙知道,就像她不愿让夏瑾时去战场一样,夏瑾时自然也不希望她去。
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还你一个清明王朝!
再抬眼,宁芳笙神情神圣冷然,散发着不可侵犯的气场。
大军浩浩荡荡离去,留下一地尘烟与破碎的酒碗。
夏瑞景收回视线,眯起眼,骤然喊了一声何正承“何大人。”
何正承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朝着他拱手作揖,“下官在。”
夏瑞景乜了他一眼,视线又挪开。语调乍听来漫不经心,“太傅这一去,何大人心中有什么想法?”
临走之前,宁芳笙还保了他一把。
何正承回“下官与殿下一起,静等太傅大人荣光归来。”
荣光?
她回来以后还哪里来的荣光?
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夏瑞景专注地转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道“很好。”
“既然何大人如此相信、崇敬太傅,便在此看着大军离城吧。对了——”
夏瑞景撩起眼皮,眼底浮上一丝戏弄。
“光站着没什么事做总是无趣,和大人便顺手将这地面的碎碗清理干净吧。”
话里的针对之意任谁都能听出来。
顶着夏瑞景戏谑的目光,何正承淡然一笑,神色如常地应下了这桩只有下人才会做的下贱差事。
“是。”
夏瑞景见此,脸色一变。
他本以为,就算何正承不会翻脸,脸上也总该露出些愠色,却不想何正承就像是个没有脾气的泥人一样。
何正承真的没有脾气吗?不是,只是成大事者,心中能忍而已。
想到此,夏瑞景不虞地抿了下唇,半褒半贬道“何大人好气性。”
“今日做完这些,请何大人到本殿府上一叙。本殿有些知心话,想说与何大人听一听。”
话落,夏瑞景甩甩袖子离开了。
何正承在原处,又接收到了几道或冷或热的目光。他微笑了笑,当真弯下腰,一个一个捡起地上的碎片。
这事耻辱吗?
算不上。
当他在钱塘县一年又一年地熬着,一天一天地数着日子,心中似有猛火燃烧般想要回到朝廷的时候,他就明白了,想要得偿所愿,必须要忍。忍耐漫长的等待,忍耐没有意义的人或事,忍耐自己的无能。
等到和下人们一起清理完地面上的狼藉,已是酉时三刻。
天寒地冻的夜,何正承一双手被冻得发紫。他的随从也好不到哪儿去。
何正承哂笑一声,拍了拍随从的肩膀,“跟着我你受累了。”
这一开口,引起一片朦胧白茫的雾气。
这侍从从何正承高中状元之时就一直跟着他,陪他过随州,陪他在钱塘,陪他到现在。
“大人说的什么话,您原是我的主,一辈子跟着您是我的福分。”
主仆俩相视一笑,随即寻了处街边小摊喝了碗热汤,又往西苑赶去。
到西苑门口,这次夏瑞景没有刁难他,让人将他迎进了后厢房。
房里烧着地龙,桌上更备了一应俱全的茶点。
何正承点头致意,“多谢。”
婢女轻笑,回“请大人稍等,殿下即刻便来。”
她退下片刻,夏瑞景便拂了门帘进来,快得超出何正承预料。
何正承没坐,现下也免得再站起来。
“微臣见过殿下。”
夏瑞景此刻态度好了许多,“请坐吧。”
何正承见他坐下自己才落座,坐下后也并未饮茶,只是端端正正等夏瑞景说话。
“何大人不必拘谨。”
何正承点头微笑,开门见山直问“不知殿下邀下官过来,是有什么事要说?”
“哈哈哈,好!”夏瑞景拍手一笑,“本殿喜欢何大人这般爽快!”
“既然如此,本殿也不兜圈子了。本殿就是想知道……”
说到此,夏瑞景身子微微前倾,眼中透出精光。
“太傅走之前,将她的权责交付给了哪几个人?”
此话落,屋内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安静。
何正承没说话,夏瑞景便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
少顷,夏瑞景眼眯了眯,眼尾折出深深的褶子。
“怎么?何大人不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