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胡国君该斩,因为他觊觎北齐国土。秋胡皇族该屠,因为他们会世代记着仇恨。可是他为什么不认我呢”长公主的魂珠不停地颤抖,珠子上面甚至已经出现了裂痕。
夜温言在袖中捏碎一朵花,然后抬起手,轻轻打过去一道法诀,魂珠便又加固了几分。
长公主却更激动了“夜温言,你怎么也会术法这世间不是只有一个修灵者吗为何你也有灵力也能打出法诀难道这么多年我活在世上,竟不知这天下根本不是我们以为的天下像你们这样的人还有多少我权家坐拥的这片江山,到底是不是权家人说得算”
夜温言皱了下眉,“这片江山当然不是权家人说得算,甚至这天下,从来都是师离渊说了算的。只不过你们权家人以为他数百年来甚少管朝中之事,所以自欺欺人地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其实不是的,任何地方都有法则,任何人也都逃不过法则的约束。”
魂珠又颤了颤,像是不甘心,却也没再纠结于这件事情。
她笑了一下,又自顾地道“无所谓了,我人都已经死了,还管世间之事做什么呢但是夜温言,你也没比我好到哪去。我的父皇将我当成维稳朝局的工具,你的父亲却是个货真价实的伪君子。他把我带回临安,却绝口不提要迎我进门的事情,甚至他还在半路给我喂了堕胎的药,以至于我回到临安没几日就掉了孩子。
他说他不承认那个孩子是他的,因为我才伺候他一个月,却跟在秋胡国君身边许多年。他也不准我把那一个月的事说出来,因为那对于北齐和秋胡来说都是奇耻大辱。为了换粮食,秋胡国君把自己的女人送给北齐将军,偏偏这个女人还是北齐的长公主。
一旦这件事情说出来,没脸的就是我的父皇,以及整个皇族。他说我不能只想自己,还要顾着权家的脸面,还说我若把事情说出来,那我的死期就也到了。父皇不会留我这么个丢脸的女儿继续活着的,为了保全皇家颜面,杀了我是最好的办法。而他却不会有事,因为他是大将军,边关还要靠他,战场还少不了他。
我当时是真的无奈啊说了就是死,不说自己憋屈,我觉得我不怕死,可是我不甘心就这么死。我得报仇,打着秋胡国君的旗号,为我的孩子报仇。
夜温言,我直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你父亲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何所有人都说他是一个好人为何所有人都说他对夜大夫人情深义重,甚至一生都没纳妾我回到临安之后尽我所能羞辱于他,所有人都指责我的不好,却不知真正道貌岸然的那一个是他。
我所有的戾气都摆在明面上,他所有的龌龊都藏在背地里。边关天高皇帝远,他在那边做什么京都没有人知道,他养小妾生孩子,京都也没人知道。
到头来他成就了一世英名,我却被千夫所指。你说他怎么装得那么好啊这天底下就没有一个人能识破他你母亲做了他那么多年正妻,居然没看透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权千罗哭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在哭自己,还是在哭那个没出世的孩子。
坠儿已经被这些话给吓傻了,她完全没有办法接受权千罗对夜大将军的指责,于是下意识地就还口道“你胡说我们家大老爷是北齐的大英雄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我呸”权千罗又哭又笑的骂了回去,“我去他妈的最好的人,他哪里是最好,他根本就是最烂跟你们家的老夫人一样,烂到了骨子里这世上果然龙生龙凤生凤,有一个那样的娘,能生出什么好儿子来夜温言你别不承认,你们家就是从根儿上就开始烂了”
接下来一句一句都是谩骂和诅咒,权千罗细数着夜大将军的罪过,偶尔与坠儿对骂几句,一向嘴巴不饶人的坠儿,头一次觉得自己输了个彻彻底底。她想尽了一切办法为夜大将军辩护,最终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反驳权千罗给大将军列出的一条条罪状。
小丫鬟急得直哭,一个劲儿地跟夜温言说“小姐,你快告诉她,咱们家的大将军不是那样的,都是她胡说人都死了还不甘心,还想在魂飞魄散之前再害夜家一把,她的心肠怎么那么恶毒啊小姐你说说话,奴婢都快急死了。”
夜温言却没什么可说的。
她早就觉得那位素未谋面的父亲不太对劲,但从前以为的不对劲,只想到了他是一位妈宝男。包括把夜连绵抱给老夫人去养,都是他愚孝的表现。
后来萧书白提起他在边关养了一个女人,她心里想着那应该是夫妻分隔两地太过寂寞,这个年代又没有一夫一妻的觉悟,所以就在外头又养了一个。
可今日又听权千罗说起这些事,那位夜大将军的人设真是彻底的崩塌了。
她并不怀疑权千罗所述这些事的真识性,因为魂魄不会说谎,即使说了,她也会立即发觉。所以这些事都是真的,她那位父亲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权千罗质问得也没错,她也在想,一个人怎么可能装得那么好,十几年了,竟没有一丝破绽露出来。要不是萧书白告诉穆氏那个小妾的存在,只怕穆氏到现在都蒙在鼓里,以为自己嫁的是一个深情又专一的夫君。
一个小妾已经让家中正妻绝望了,如今又出来一位长公主,她实在无法想象当穆氏知道这一切后,会是个什么反应。
她伸出手,轻轻往魂珠上抚了抚,灵力运转,在魂珠外围包裹了一层银色的光圈。
混沌的魂珠在光圈的包围下渐渐清明起来,浑浊的颜色分开,很快就变成了白色。
随着混沌褪去,权千罗魂念中的戾气也全部散掉,那一刻,仿佛万千重压瞬间撤走,是从未有过的轻松。魂珠清明,执念释怀,也复了女子该有的温和。
夜温言说“也不知是夜家欠了你,还是权家欠了你,又或是那秋胡国君不是个东西,竟用自己的妻子去换国民的口粮。可是他如此做,兴许在秋胡人心中,是舍己为人的好国君。就像你去和亲,看在北齐百姓眼中,也是你身为公主应该担负的责任。
所以说到底,终究还是从一开始就错了,错在不该生在帝王家,不该走这一趟轮回孽。”
她又在珠子上抚了两下,也没带灵力,只是像拉着一位老朋友的手,有无奈,有心疼,也有点点后悔。她告诉权千罗“你若早把这一切说出来,我们之间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至少在秋胡人害你时,我会尽全力相救;至少在你把我父亲做成稻草人让他跪在门口谢罪时,我也不会用那样强硬的手段与你抗衡。
可是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怪你什么都不说,也怪我太相信那位父亲。”
“不怪你。”权千罗的声音也柔和下来,“造化弄人,就像你说的,也许从一开始就一切都错了。这是我的命,我不甘了一辈子,到如今也是认了。
你父亲固然不是个好男人,但他确实是有排兵布阵带兵打仗的本事。我是权家的人,就算嫁到了秋胡,我的心依然是向着北齐的。所以他是一位好将军,我们权家人得感谢他。
还有,你也不要太厌恶他,因为他从未说过你们这些子女的不好。纵是和我在一起,也告诫过我许多次,让我一定要对你们这些孩子好,要视如己出。一旦让他知道我仗着长公主的身份苛待你们,他会立即把我赶出家门。
纵然这些话都是诓我的,但是我看得出,他对你们几个的爱却是真的。或许他这个人,从头到尾就只有这么一点点真实的地方吧温言,我其实很惦记你的,因为我曾幻想过做你父亲的平妻,曾幻想过同你们这些孩子生活在一起。我会好好待你们,就像他说的一样,视如己出,我甚至还想过,我会把我钱财平分成许多份,给我的孩子,也给你们这些孩子。
我曾经那么的希望能和你们成为一家人,可惜造化弄人,我一步一步走上的竟是一条不归路。这样也好,活着时想做的我也都做了,死了之后能够释怀,也算是老天对我的怜悯。
温言,这件事情就不要告诉你的母亲了,我人都已经死了,那些曾经发生在边关的种种,就当从未发生过,让那些事随着我的离开,烟消云散吧
我活着的时候都没有与你母亲说,虽然我那么恨夜家,我依然告诉自己不能为难活着的女人。我与她都是被骗的,不管与谁为敌,也不该是我与她为敌。
一切都算了吧我们这些人里,至少得有一个是幸福的。我得不着,便留给你的母亲。
温言,谢谢你让我魂魄清明,但愿上一辈的事上一辈了,不要把你们这些孩子牵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