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弘方是跟江逢一起来的,所以两人要说的也是同一件事。
这事儿还是跟长公主有关。
江逢取出一只盒子,打开时,只见一只混沌的珠子安安静静躺在里面。
之所以说它混沌,实在是因为它不黑不白不红不蓝,灰乎乎雾蒙蒙的颜色混至一处,越看越让人觉得这东西透着一股子邪气,绝对不是个好物。
江逢说“此乃长公主的魂珠,帝尊大人将它拿给微臣,目的是逼迫长公主之魂说出第二任驸马的真正死因。珠子送至刑部之后,本府也派人将驸马的家人请了过来。由于帝尊大人有话在先,若长公主之魂不说实话,便要将其打入十八层地狱,还要将她的丈夫和那未出世的孩子一并送去与她团圆。所以她招得也快,直接就承认了驸马是她所杀。喂的是一种慢性毒药,用了几年光景把人给折磨死了。
驸马的家人听闻此事十分激动,势要与长公主不死不休。可长公主本就是已死之身,所以他们也不知道这口气该从何处出。帝尊大人的意思是请皇家给驸马一家一个交待,今日早朝皇上也特地提到此事,但也不知该给什么样的补偿。”
池弘方接着道“皇上的意思是,不管怎么说,长公主都是皇家的人,所以这件事情确实是皇家对不住驸马。但人已死,皇家主动做出什么样的补偿都显得不够诚意了,不如就请驸马的爹娘来提,除了加官进爵,其余的都可以答应。”
夜温言听到这里点了点头,“皇上虽年轻,但经了这几个月磨练,也是长大了不少。他能说出除了加官进爵之外的补偿,我听了也觉得欣慰。长公主和驸马的事说到底是家事,家事就该家里了,不该用朝廷的官职去补偿。即使那驸马的家中的确有出色的为官人选,那也该走正经的科举之路,而不是通过这样的事取一条捷径。”
她说到这里,再想了想,便对江逢道“江叔叔往驸马家里走一趟吧,就和他们说,虽人死不能复生,但我会同帝尊大人商量,看看能否召驸马之魂,为他下辈子选一个好人家托生。若驸马之魂完整,我会尽力安排他们一家人再见一面。”
她说到这里,轻叹了一声,再看向盒子里那颗混沌的珠子,心里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她问权千罗“你后不后悔”
安静的珠子终于有了动静,轻轻颤抖了一番,最终还是无法有更大的动作。
她又道“你不用勉强挣扎,这盒子是下过禁制的,你就是拼个魂飞魄散,也不可能从里面挣脱出来。权千罗,我最后与你说说话,你若答得好,我送你下一世的好造化。你若答得不好,我便碎了你的魂珠,散了你的生魂。从此无论人间地狱,都不会再有你的气息了。”
珠子嗡嗡响了一阵,再度安静下来,不多时,传出了权千罗轻轻的哭泣声。
“我没什么可后悔的。”权千罗说,“从穿上嫁衣、进了和亲队伍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我听到我的母妃在哭,也听到有宫人对着她喝斥,说大喜的日子,哭就是不吉利,会影响国运,也会让我的日子更不好过。
其实秋胡国君对我并没有多好,否则我也不至于那么多年过去,才怀上一个孩子。之所以人人都以为我与秋胡国君夫妇感情深厚,是因为我一直在营造一种假象,也一直在对外散布一个我很幸福的谎言。我想让我的父皇知道,嫁到秋胡之后,我就是一个秋胡人,我跟秋胡国君夫妇和睦,一旦两国起纷争,我的心是不会向着北齐的。
这是我的一场报复,因为我的父亲抛弃了我。”
夜温言听得皱眉,“可你最终的选择却是报复我的父亲。”
“因为他活该”权千罗激动起来,“夜温言,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我恨你父亲是因为他破我秋胡杀我夫君,却不知这些年我揪着他不放,是因为他从头到尾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杀我夫君不是为国,他只是为泄私愤他这么多年不常回京也不是为国,是因为他只有活在边关才更快活,只有远离京中熟悉他的人,他才能活得跟平时不一样”
夜温言沉默了,不知何时,珠子已经被江逢交到她手上,就在权千罗一句一句说着话时,屋子里的人就已经悄悄退出去了。只剩坠儿还陪在她身边,却也是一脸的惊讶。
夜温言深吸了一口气,虽说这一切对于她来说不过就是在说一个别人家的故事,但来到夜家这么久,这一家的人和事早就已经深入人心,她想摆脱也摆脱不掉了。
“说吧他如何道貌岸然”她声音平静,只带了点点哀伤。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至今还在城外庙里的穆千秋。
权青罗又笑了起来,也不知是在笑夜温言,还是在笑她自己。
她对夜温言说“我这一生,是悲是喜,包括最后的结局,其实都与秋胡国君没有关系,我对他也没什么感情。我不曾爱过他,他也不曾爱过我,我与他的结合,不过就是一场冷冰冰的整治联姻,我怎么可能为了一个联姻的丈夫,要搭上我的一生为他报仇
人人都以为我是在为秋胡国君报仇,其实不是的,我是在为我自己报仇,为我那死去的孩子报仇。夜温言,你不知道,那孩子不是秋胡国君的种,他是你的亲弟弟,他是我为你父亲怀的孩子”权千罗的声音愈发的凄厉,坠儿已经把叙明堂的门都关起来了。
“那一年,秋胡大旱,西边一连五个月都没下一滴雨。我们不得已,只能向北齐求助,希望开放边关,为秋胡国民资源。可是你父亲不同意,执意要用一城来换取北齐的物资。
秋胡国君亲自与他谈判,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谈的,总之谈来谈去,却是把我送到你父亲身边,让我陪他一个月。
夜温言,你说这件事是不是荒唐又可笑更可笑的是,我还爱上了他。
或许因为我们都是北齐人吧他还是国之重将,也生长在临安。所以我们有更多的话题可谈,有许多共同的回忆用来分享,他甚至还跟我说,若有一日秋胡反了,他必率师攻占京都,杀了秋胡国君,将我完好无损地带回临安。只是临安家中已有正妻,为他生儿育女,孝敬爹娘。他不能对不起妻子,就只能委屈我做个平妻。
我当时心里感动,觉得自己已经嫁过人了,就算是长公主,也不能觊觎一品将军府当家主母之位。何况是给我心爱的人做平妻,这个委屈我是能受的。
我们在一起过了一个月日子,那一个月他把我藏得很好,就在边关小镇上的一处宅子里,没有人打扰我们,也没有人知道那宅子里竟住着秋胡国的王后。
就是那一次,我怀了他的孩子。”
权千罗说起这些陈年旧事,声音都是颤抖的。
“夜温言,你是不是觉得这一切都很滑稽事情的真相是你没有想过的吧如果早知真相如此,你还会追着我说出这一切吗我原本不想说的,我想把这件事带到棺材里,因为我不能容忍我曾经那么傻去爱上他,还信了他的鬼话。可是你一定要我说,那我就都说给你听。
夜温言,你听着,秋胡国君没有想过造反,他从来没想过侵占北齐国土。他只想安生地过自己的日子,守自己的国家。是我鼓动他造反的,是我跟他说我熟悉北齐,我能画出北齐江山图,我甚至可以去迷惑守边关的夜大将军。只要他能打下一城,秋胡的旱情就能得到缓解,我们就能拿到北齐国土上丰富的资源。
我跟他说我恨北齐,因为我的父皇送我来和亲,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父皇。他就信了,于是开始练兵点将,开始撕毁和亲时订下的条款,开始冲破边关,攻占北齐。
我心中窃喜,因为秋胡根本就不是北齐的对手,秋胡国君排兵布阵的本事,照你的父亲差了十万八千里。你父亲拿下他是很轻松的事,只要他被拿下,我就可以跟着你父亲回到北齐,去过我们自己的好日子了。
我甚至都想过见了你的母亲后一定做小伏低,一定不摆长公主的架子,以后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我跟她一起孝敬公婆,我也会对你们这些孩子视如己出。
我在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我的丈夫正在外面出生入死地打仗,我却在秋胡皇宫里每日吃着燕窝,养着肚子里跟你父亲怀的孩子。
那孩子很活泼,五个月就会踢我肚皮。我的夫君明知自己是给别人当了爹,却也没法说什么,因为当初是他把我送去的,用那一个月,为秋胡国民换了够吃半年的粮食。
我把一切都想得那么美好,可当你父亲终于带兵破了秋胡国门时,一切却都变了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