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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怎堪幽欢恼
    靖千江从京城中出来之后, 便联络了自己手下亲信,沿途寻找曲长负的队伍。



    他本来想往南戎去,但路上碰见了一批流亡的和尚,一边走还在一边与后面追击而来的西羌人交战。



    靖千江听到他们相互叫阵之间泄露出来的一些消息, 心中微动, 暂时停下赶路, 让手下的人上去帮那些和尚料理了西羌追兵,询问他们濮凤城中发生的事情。



    听完了和尚们的话, 靖千江就确定了, 能想出这种缺德主意的,除了曲长负,不做第二人想。



    可他偏生不觉得曲长负坏, 而是想象着对方身边没有几个得用的人手,独自身处险境,还要耗神布计, 顿时心疼的不行。



    这连番辗转,再加上各种虚虚实实的消息, 早已经将靖千江弄得暴躁无比。



    纵然知道曲长负应该是没出意外,他也觉得, 再见不到人, 自己就要爆炸了。



    为了这个人, 靖千江豁出去了连皇上都敢杀,还能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好, 濮凤城是吧, 既然曲长负被困在里面, 他就直接打进去!



    可是靖千江设想了很多见面的场景, 一路上心情悲壮无比, 做好了就是血战到底也要把曲长负抢出来的准备。



    他却怎么都没有料到,对方竟然会就站在车敕儿的旁边,一脸惊讶地望着自己。



    看上去混的很不错的样子。



    靖千江:“……”



    他将马勒住,依然保持着那个气势汹汹仰头叫阵的姿势,眼睛盯在曲长负身上,一时拿不定主意应该怎么做。



    说实话,看见心上人就在对面,他只想下马投降。



    曲长负一时也忘了从他身上移开目光。



    正在这时,车敕儿却忽然一转头,冷不防询问道:“乐先生,你为何神色有异?难道这个人你认识?”



    曲长负一顿。



    这种局面,究竟应该如何应对?



    直接跟车敕儿撕破脸?还是想办法先在他与靖千江之间周旋,避免两人开战?



    还有宋家军那边……



    短短片刻之间,他心中已经闪过万千思绪,然后靖千江听见曲长负的声音从头顶上飘了下来,保持着跟表情毫无违和的惊诧。



    曲长负道:“大人,城下这个人,我当年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好像是郢国的璟王啊!听闻此人骁勇善战,不可小觑,一定要谨慎对付,不能轻敌!”



    靖千江:“……”



    心情好复杂。



    车敕儿虽然没有跟他正面交战过,但久闻大名,闻言立刻紧张起来:“此话当真?可是我分明听闻,这璟王前一阵才刚刚败了我西羌的另一路大军,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曲长负道:“这……或许是小人看错了也不一定。”



    旁边立刻有人不满道:“你一个商贾之人懂得什么?这也是可以乱说的?”



    他急躁之下,声音不小,靖千江一下子就不爱听了。



    蛮人没有见识,曲长负怎么可能说错话!



    他在城楼底下大声喝道:“郢国靖千江,前来收复濮凤,速速开门受降,留尔等全尸!”



    “竟然真的是靖千江!”



    车敕儿震惊道:“他怎会来到此地?快,集结兵力,一定要将此人拦下!”



    靖千江以前的威名就不说了,甚至就在不久之前,他才刚败了西羌一阵,车敕儿面对这位年轻的战神,自然不敢懈怠。



    混乱中,曲长负自然而然地就被人给忽视了。



    他装作害怕的样子,向后退了几步,躲开匆匆调集而来的弓箭手,然后下了城楼。



    刚刚走下去,就有两个人从后面赶上来,说道:“乐先生,现在城中不太安全,大人吩咐我们护送你回去。”



    名为护送,实则还是车敕儿不能完全相信这个郢国人,所以派手下来看管他。



    这两人打心眼里没把外表文弱的曲长负当成一回事,说完之后也不问他的意愿,推了推他的肩膀,催促道:“走吧。”



    手掌还没有彻底落在对方的肩头上,面前的人就没了影子,紧接着两人一起感到后颈疼痛,随即便失去了知觉。



    曲长负并没有杀人的打算,将他们放到一边,不紧不慢地穿过混乱的街道,回到了自己落脚的客栈。



    见到小端,曲长负也不等他问,直接说道:“璟王来了,现在怕是已经开始同车敕儿交战,咱们把行动提前罢。”



    小端道:“少爷的意思是,通知宋家军,一同攻城?”



    那就只能是硬打了,也不知道靖千江带来了多少人,曲长负显然不喜欢这么直接粗暴的方式。



    他沉吟未答,啜了口茶才道:“小伍呢?”



    小端道:“他带着其他人,正在城西绸缎铺的王富商家中。”



    曲长负之前利用宗教挑起争端,不只是为了给城中制造动乱。



    濮凤城商业发达,富户不少,家中一般都有很多强壮的护卫和家丁。



    当时他考虑到自己手里人员不足,如果能将这些人集结起来,这股力量不容小觑。



    而此刻,因为城中混乱,他们的利益受到了损害,总算是坐不住了,曲长负就派人一一联络,许诺日后的经商便利,拉拢了一大批的人。



    他很快想到了一个主意,说道:“这样,你现在就想办法趁乱出城,通知宋家军行动提前,但是让他们不要攻城,全都换成西羌军队的衣服,趁着靖千江和车敕儿交战,逐渐混入战场。”



    小端走后,曲长负又请各家富户抽调家丁出来,隐在城门四周,随时待命。



    曲长负在城中搅和,靖千江则在外面厮杀。



    他手下的这些人马,并非朝廷所调配,而都是当年先太子麾下的忠心部将和后人,也随着靖千江出生入死,个个忠诚奋勇,虽然人数不过万余,但是战斗力很强。



    靖千江方才听到曲长负点明自己的身份,已经意会到对方怕是另有了什么安排,因此并不强取,只是带人将车敕儿拖住。



    打着打着,他微妙地发现,对方加派兵力之后,好像敷衍的比自己这边的人还厉害,简直就跟闹着玩一样。



    郢军这边的长矛还没刺过去,西羌那边的兵就“哎呀”一声倒了,和一开始就冲杀上来的那些完全不是同一水平。



    混乱的战场上,谁都没有意识到,曲长负已经找来了第三方的演员混入了他们的战局中,只在心里暗自奇怪。



    车敕儿想要领兵回城稍作休整,却被靖千江趁机绕到后方,指挥手下将士撞击城门。



    城门之内,土渣碎石开始向下掉落,只听巨响连连,惊动了里面的西羌守军。



    他们正要上去将城门堵住,冷不防却从两面冲出来不少手中拿着棍棒的壮丁,将队伍冲散。



    城内的西羌士兵们不明所以,难以聚集,靖千江那边更是下令猛攻,车敕儿虽然无法看清楚城内的情况,但也意识到发生了变故。



    他的人无法从靖千江这边的防线突围,便不能冲到城门口去阻止郢军撞击城门,只能下令大军猛攻靖千江队尾,以求使他腾不出手来攻城。



    然而这一切的做法收效甚微,只听城门轰然倒下,靖千江不惧城内伏兵,领军一马当先,悍然杀入。



    车敕儿大惊失色,连忙喝令道:“快拦住他!”



    而就在他紧随其后进入城中,想要追击靖千江的时候,最为古怪的一幕出现了。



    ——车敕儿军中竟然有不少士兵纷纷倒戈,反过来杀向西羌大军。



    这些人正是曲长负示意宋家军假扮而成,他们身上有特殊的记号,能够分辨出来敌人和队友,其他的人可就不明所以了,顿时彻底乱作一团。



    车敕儿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有朝一日能在自己的地盘上中伏,当下回马便要向城外逃去,这时却听一声断喝:“哪里去!”



    车敕儿一回头,便见靖千江手握一支长/枪,一人一骑,在乱军当中奔突而来。



    他同样分辨不出穿着同样服饰的到底是敌军还是友军,不能主动进攻,但追击车敕儿时,上来拦路的一定都是西羌士兵,这点绝对错不了。



    周围箭矢如同飞雨,靖千江长/枪挥洒,如入无人之境,所过之处转眼再无阻碍,车敕儿挥刀劈砍,三招之内,手中兵刃却被他挑飞在天。



    靖千江将枪锋点在了他的咽喉处,冷然道:“认败,留人。”



    车敕儿面色惨白,僵硬片刻,从马背上下来,单膝跪地。



    靖千江把长/枪一收,周围将士欢呼之声四起。



    尚未等他下令整队收兵,便敏锐地从一片嘈杂人语里,分辨出了几声清脆的击掌之声。



    靖千江霍然回眸。



    只见曲长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就站在离他不远的萧肃沙场中,秀颀的下颌微微扬着,唇畔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正闲闲击掌,风采无俦。



    清冷又矜贵,正是无数个夜晚魂牵梦萦的模样。



    眼中蓦地一酸,靖千江翻身跳下马来,一把将手中长/枪掷下,奔到曲长负面前。



    他竟不管此时三军将士在侧,凝视对方片刻,蓦地伸出手来,将他紧紧拥入怀中,下颏抵在曲长负的肩头。



    “你没事。”靖千江哑声道,“太好了……”



    然后那些正在被一一押起来带走的西羌俘虏们,就目瞪口呆地看见,郢国这个方才还威风凛凛大杀四方的璟王,这时竟然毫无形象地哭湿了曲长负的半边肩膀。



    *



    “唉,托你的福,我实在是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被这样名副其实地万众瞩目过了。”



    等到两人总算可以独处的时候,曲长负换了件玉色的常服,手上薄薄的文书卷成个小筒,在掌心中轻敲。



    他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地揶揄道:“璟王真乃性情中人也,如此倾情一哭,当可成名。”



    身后屏风内的水声停了,热气氤氲,靖千江已经洗去了一身血污,走了出来。



    听了曲长负的话,他道:“你说这情是为谁而倾呢?”



    肩头被人按住,那股潮湿而温热的气息到了身畔,曲长负未及说话,靖千江忽地抬起手来,盖在他的眼睛上。



    随后,对方的唇已经急切地吻了下来,带着不顾一切地焦灼与思念,根本不容他逃离。



    目不能视物,这种久违的触感变得分外鲜明,曲长负的身体被迫向后靠在椅背上,承受着对方的掠夺,心神微震。



    他半伸出手,在半空中顿了顿,然后按在了靖千江的脊背上。



    这样与他相拥,曲长负便能够觉察出来,对方似乎消瘦了很多。



    多少不必出口的情意消融在厮磨的唇瓣之间,他们亲了很久才分开。



    靖千江紧紧抱着曲长负,将脸埋在他肩上,被推了两下,这才微微向后让开,仔细端详着对方。



    曲长负皱起眉,也上下瞧了瞧靖千江。



    之前没来得及细看,他这时才问道:“怎的,军营里面是闹饥荒了吗?竟然把主帅给饿成了这样。”



    靖千江道:“没闹饥荒,闹瘟疫了。染上这种病,每天茶不思饭不想,就是惦记心上人,一天见不到,病就一天好不了。”



    曲长负道:“真是好恐怖啊。”



    靖千江说:“是啊,绝症。想着想着,就想死了。”



    曲长负挑眉:“不是有位料事如神/的/名医,给璟王殿下开了药方子吗?”



    靖千江怔了怔,用手指一点曲长负,曲长负颔首。



    他口中那个聪明的神医,自然指的是他自己,药方嘛,靖千江从怀里摸出了曲长负留下的那封信。



    他说:“除了谢九泉给的这一封,你是不是还给我写过其他信?”



    曲长负道:“没收到?看来不是因为战乱,便是被皇上截了……”



    靖千江面带不屑,冷哼了一声。



    曲长负看了他一眼:“所以你是回了京城之后才来这找我的。嗯……可听说了我的‘死讯’?”



    靖千江没好气地将手中的信纸抖了抖,还是折好放回怀里了:“算我倒霉,为什么每回你的这种消息都能被我赶上,我真的再也受不起惊吓了。”



    曲长负道:“你没做什么罢?”



    靖千江道:“也没什么,就是激愤之下可能得罪了皇上。完了,失宠了,我爹留下的功名富贵都没了。”



    曲长负道:“没关系,跟着我干罢。咱们立下这一功之后再回去,我保证皇上不会杀你。”



    被他这么一说,好像之前提起隆裕帝就恨的牙痒痒的那种怒火都减轻了。



    靖千江微笑着低下头来,轻抚曲长负清冷而秀美的面容,问道:“你这是在安慰我呀?”



    曲长负坦然承认:“嗯,在安慰你。为了让倒霉的你感受到一些人世间的温暖,我也会偶尔说点这样的话。”



    两人一站一坐,彼此望着对方,各自透过眼底看到心间。



    靖千江忍不住略带遗憾,又有些欣慰地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曲长负,你永远不要指望着跟他生离死别之后互诉衷肠抱头痛哭,但是也不会从他这里得到任何颓丧、绝望、低落的情绪。



    听着他云淡风轻的语气,感受到仿佛漠然的背后,那令人如履薄冰的、却真实存在的温柔。



    之前所有的焦灼与愤恨便都不知道哪里去了,剩下的只有平和与安乐。



    有人觉得曲长负不好亲近,但他却从少年时就非常地喜欢这个人,迷恋着与他相处的感觉。



    只是人性总是贪婪,现在长大了,就忍不住想要更多。



    他喜欢曲长负的淡漠,但也想要看到他偶尔的失控。



    此时曲长负坐在椅子上,靖千江半俯身面对着他,双手撑着曲长负两侧的椅子扶手,将他整个人都禁锢在了双臂间,甚至连起身的空间都没有。



    曲长负见靖千江不接话,便敲了敲他的胳膊,道:“臂力不错。就是这姿势不觉得累?”



    靖千江伸手细细摩挲着曲长负的面颊,贪恋痴迷地看着他:“不累,但是我想要你,好不好?”



    他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欲/望,直接说:“我真的太想你了。”



    先前两人没在一起的时候,靖千江不敢确定曲长负的心意,总是想要亲近他,又唯恐唐突,连送上门来的机会都忍痛拒绝,如今倒是终于敢露出真实的想法来了。



    曲长负觉得这样的他有点陌生,倒是忍不住一笑:“刚打完仗,你还有这份力气?”



    靖千江也笑了,他笑着再次低头吻下来,这回双唇仅仅是在曲长负的唇上轻轻一触,便一路向下,落在锁骨和脖颈上,又伸手解开了他的衣带。



    当有条件的时候,曲长负一向不喜欢苛待自己。



    所以他在濮凤城中的吃穿用度都很不错,床上的被褥用了最好的雪缎与轻棉,躺上去就好像睡在云絮之中一样。



    靖千江把他压在了这堆云絮当中,没过一会,又把他抱了起来,然后曲长负几乎就没能再沾到过那张很舒服的床。



    尽管他已经全身绵软,几乎连撑都撑不住了。



    靖千江求/欢的时候坦诚,实干的时候更坦诚,充分表现出了他的“不累”与思念担忧,甚至好像还有点记仇。



    曲长负让他听了一回死讯,他就让对方在自己的怀里死去活来许多次,连本带息地讨了这笔账。



    等到终于清洗干净,能够安安生生地躺在床上休息时,曲长负向外一望,发现窗外的东方已经微微发白。



    靖千江摸了摸曲长负的额头,怜惜道:“你不睡一会吗?”



    曲长负白了他一眼,连话都懒得说。



    靖千江不由失笑:“你别怪我,现在我可一无所有了,因此心里很没安全感。这不是怕被大人给抛弃了么。”



    曲长负道:“疯子。豁出去那么多,我该说你一句色令智昏吧。”



    靖千江半倚在床头望着他,目光深邃明亮,盛着轻快的笑意:“那些都是不重要的东西。”



    他揽住曲长负的肩,低声细语:“我只要你,也只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