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望不到人, 就一只耳朵贴在脸上,何宴拉扯了下,他对灵的能力免疫, 但那耳朵似乎不是一种伤害,对他无害,免疫也不起作用。
于是那耳朵晃了晃,却没掉下来。
何宴:“……”
“别白费功夫了, 换了旁人, 听不到那声音的, 下海便下海, 可你不同,你这小娃身上有些怪异, 还真有可能找到海下那人。”将军懒洋洋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我隐藏的什么深, 都被你一眼看透,那人可没隐藏过。”
“……元帅晚上不挠痒痒, 我也不至于会看透。”何宴有些无语, 不是他看透的啊, 他是真没注意到这位的存在,只觉得村长家有些特殊,那堆陶俑也没什么奇异的地方。
要不是这位晚上喜欢挠痒痒,左边挠一会儿, 右边挠一会儿,哪怕声音细微那也是声音,这才让他听到。
听到这话, 将军哽了一下, 语气有点尴尬:“不是我非要挠痒痒, 几万年没洗澡了,总觉得身上痒,再加上白日里小孩摔摔打打,这身上沾一层土,总要晚上拍下去不是?”
这人脸猪面的将军,还怪讲卫生的……何宴听到这理由有些意外,陶俑干不干净,与灵无关的,即使如此,这将军还每日清理,可见有多注意形象了。
这样的人,也难怪要用帽子掩住自己的猪面。
但你跟人说话……也不用把耳朵贴别人脸上吧,何宴心中不由吐槽,他怀疑对方是公报私仇,或者觉得猪耳朵不好看,也按在他身上报复一下。
怎么高头大马一位将军,行事却跟小孩子一样。
不过也难说,大约也正是因为这样稚子一般的性格,才会在看到孩子被海下声音引诱过去,忍不住现身阻止。
须知,人死之后,不论你生前何种身份,都不再是人。
灵本质上,与人已不是同一物种,不在一个界面,声音无法传导,你说的话人听不到,人说的话,你在那边听也像是蒙了一层鼓。
其实很多时候,听不清也就算了,听清了发现自己居然开始有些听不懂的时候,心中才会突然升起浓郁的悲哀,这样数万年来,单独的那种灵,消散的消散,只留残念的留残念,疯的疯,傻的傻,沉默寡言的,此后彻底不会说话,失去遗忘了人类的语言,这就是灵。
孤独,寂静,天地轮转,都和他们再无分毫关系。
何宴遇到的灵,单独一人的,顾恺之算一位,不过那位耐得住寂寞,沧海桑田他拿起画笔也就忘记了时间,后来的匕首灵也就算一位,那个实力不错,不过也差不多是半疯的,刚开始接触,都是狂暴状态,过了许久多沟通几次才恢复清明。
这一位猪将军,本身实力更不凡,大约也是他能坚持本心的底气,算起来,何宴遇到的这几个灵,其实运气都还不错,人性更多于其他。
“将军,不如打个商量,”何宴说:“我不下海,您把这耳朵收回去。”
你这猪耳朵,我不太喜欢!
但将军似乎也不太喜欢,而且看到何宴的气息都没有排斥自己耳朵,真想把另一只也贴上去,“也不太重要,算作给你的补偿,送你了。”
你说啥?何宴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可那传来的声音稳稳地,不出一个错字,他咬牙:“我不要!”
这耳朵,撕不下来,难道要他带着两只猪耳朵出村?出去以后,确定陈慈慈会不会笑死在地上?
“哦你难道不喜欢单的,不如凑做对,把另一个也送你,成双成对,看起来也对称!”猪将军沉稳的声音中带了些深入的思索。
何宴也不说话,突然就大步往海水里走,他往前走一步,那沙滩就多出十米,又往前走,又多出十米。
那猪将军“嘿嘿”一笑,也不管他,任他往前走。
可过了一分钟,那小娃不仅没放弃,面无表情还在不停向前走,并且走走停停,开始用敏锐的灵觉去感应,绕着弯走,竟然将迷阵走出了大半……
“哎你停停停停……”也没想到小孩气性这么大,猪将军连忙拦他,嘟囔道:“耳朵不要就不要……我给你拿下来就是了,再往前走,我可不客气了。”
眼前一花,本来还躺在村长家等上供地陶俑落在何宴前方不远的大石块上,何宴侧脸上贴住的那只猪耳,也干脆的滑落下来,从半空中越变越小,最后变成陶俑上的另一只小猪耳朵。
何宴摸了摸恢复正常的左耳,嘴上不说,心里却着实松了口气,还好能拿下来。
想了想,他伸手在口袋,摸出来一支笔。
陶俑跟个小活人一样,探头看他动作,见他掏了半天,弄出来一支笔,有点发懵:“你拿笔出来做什么?”
他认识,这是笔,村长家小孩也要上学,当然用过笔。
是气不过,要拿笔往他陶俑身上画个大王八?
“小娃你别乱来啊,我原先在道教虽声明不显,后来却是天庭执掌十万水军的天蓬元帅!”你往我身上画王八,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猪将军的陶俑上,猪脸的小表情也惟妙惟肖,色厉内荏。
岂料何宴拿了笔,没走近他一步,反而研究了两秒,按了一下笔端的按钮。
下一瞬间,猪将军差点以为回到了许久许久以前,他在银河边,偷偷看月宫的小仙娥飞来飞去,她们身上的纱裙是天宫中花朵的叶脉织就,五彩缤纷,十分好看。
七八个小仙娥手牵手飞起来,踩在夜空中的云上,好像一束泛着荧彩的……棉花糖。
此时此刻,夜空中升起的,就是这样一朵大棉花糖,软软的,五颜六色的,充满了少女心一般,也仿佛在鼻翼间也充斥着那甜香的味道。
猪将军鼻子吸了一下,无意识哼嗯了一声。
那边,何宴也呆呆的望着棉花糖,吞咽了一下,想了想,后半夜起床,他也没吃点东西,就过来海边,确实失算了。
也不是多想吃,就是饿了!
——
朱王村外,山路之外的山坡上,帐篷内的陈慈慈已经呼呼大睡。
本来他觉得,以何宴的性格,进了朱王村,那不得第一天就得干出点啥事,所以强忍住睡意,盯着望远镜不放,然而梦这个小妖精,实在太缠人,陈慈慈还是不知不觉陷入了梦乡。
直到……天上的棉花糖,仿佛受到什么牵引一样,从天上飘过来一部分,落在了陈慈慈脸上,柔软的触感,和其中从云上携带的冰凉雨滴,让陈慈慈瞬间惊醒。
抬头一看,卧槽,望远镜内,朱王村靠海的那一片天上,充满了这样大型的棉花糖。
燕子遇到解决不了的灵了!
他激灵了一下,马上拨通江雾的电话,“江哥,在不在!”
江雾那边,也是睡梦中被叫醒,他迷瞪瞪一接,话筒里竟然是陈慈慈的声音,这少年在那边着急的喊道:“出大事了江哥,燕子要被灵打死了,他说只有你能救他!”
何宴
江雾近来对这个名字敏感极了,但他有点莫名,何宴怎么会被灵打死,据他所知,灵是残留的意识,不会去主动攻击人类。
“你慢慢说,他在哪,原话怎么说的?”江雾察觉到不对,不应该,陈慈慈的话里,委实漏洞百出。
但对方却不至于骗他,两人并无深交,何况何宴特殊,可能有些话他无法与陈慈慈明说,只能隐晦的提醒他。
果然那边传来陈慈慈稍微有了点思路的法:“燕子在静安区朱王村!走之前他告诉我,信号弹发出来,就代表他出事了,只有你能救他!”
“知道了。”江雾第一反应确实出事了,他沉稳的回应也顿时让陈慈慈放下心来。
虽然交流只有几句,但江雾的语气,莫名让他心安下来。
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对方经历过比这更大的场面,完全能架得住场子,应对任何情况都得心应手。
可是对方年纪明明也不大,何况还不是个卡牌师,他面对灵,能有什么手段呢?
陈慈慈不明白的是,江雾面对灵,比何宴那种天生通灵还干脆,他虽然看不到灵,可他本身就令诸邪退避,万灵不侵。
但从家中向朱王村赶来的江雾,却以为何宴遇到的是傀。
可朱王村那边,并没有通道存在,他遇到了逃离出警戒线的那种傀?
路上,他也在不断的联系一些人,永远不要小看任何危险,是他从家族中学到的最实用的一句话,历史上的战争,被翻盘的局都是因为将领小看了敌方。
他不会犯这种错误,哪个地方出现了问题,就抽出所能抽调的最大力量去制止。
夜空中,白色流光划过天际,海岸之上,那巨大的棉花糖烟花还没散去,何宴在夜色中一人站立于骤然拉伸开几十米远的沙滩,在他对面,一只小巧的陶俑伸着手,还偷摸抹着口水。
天上,落下来一个银白色的人影。
何宴愣了下,差点以为是林上校来了,但下一秒那刺眼的光芒闪来,何宴捂了把眼,马上就知道是谁了……江雾!
那边猪将军也嗷了一声,跟何宴做着相同的动作,捂着眼倒退几步,“这什么玩意儿,何方妖孽?太阳掉下来了?”
他说这话时,何宴差点热泪盈眶,原来你也觉得刺眼啊,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体质特殊,这一刻,他居然多少有了点见到同道中人的小激动。
说不定,八百年前,他和这位猪将军真是有些关系,对方不也说气息不排斥吗,大概率两家人祖先曾一起生活过!
但他们绝不会是一家人,这点何宴无比坚信,他家必定没有猪脸的遗传基因,那种基因太显著了,真有猪脸基因,绝对会遗传下去!
“江哥,你帮我守着他,我下去看看!”何宴也来不及说什么,生怕猪将军反应过来,又对他出手,别的倒还罢了,贴个鼻子耳朵什么的,举动幼稚不说,光恶心他了。
守着谁?
那边江雾一时没能明白,注意到何宴手指的方向,高大的石块上,正有个人身猪脸的陶俑站在上头,从江雾的角度,原本对那陶俑没多大关注,此时一经注意,居然发现那陶俑,手背正高举着在揉眼睛!
活的?
哪怕江雾见多识广,这一刻也汗毛都差点起来,这什么玩意儿?
那边猪将军心中也在破口大骂,觉得江雾这是什么玩意儿,不仅刺眼的很,对他似乎威胁很大,反正在江雾身上,他敏锐的察觉到十分巨大的危机,那感觉很恐怖。
成了灵之后,灵本身就对危险有感应,如今江雾站在身边,就跟人类明知道星际的杀伤力极大的炸弹放在身边一样,生怕这炸弹爆死自己!
可……海里的那人。
“你这小娃,怎么不听劝,真把他放出来,谁也控制不住他,那人疯了!”猪将军焦急的狂吼道:“何况你也见不到他,他那三味真火,烧灼一切,你再艺高胆大,也越不过去,会被烧死在海里的!”
大约是感受过的,说得时候,猪将军满脸心有余悸,他是真的经历过。
可想出手阻拦,那边江雾已经审视半晌,将陶俑一手捉了起来,猪将军伸出的手瞬间定格在空中,像是被什么挤压住一样,一点一点,陶俑身上所有的生气,全都被收拢进了内部。
猪将军的嘶吼,江雾一个字都听不到,何宴那边却听得清清楚楚,可他不怕火焰,无论什么火焰……他天生不怕。
本身他就想去海下一探,因为他怀疑那是个异常强大的灵,但自从猪将军说,海下一片火焰时,他想要下去的意愿就更浓烈了。
因为……若说有种存在是火精灵,那一定是何宴,他身体里,甚至可以自主催发出比任何凡火都更为强大的火焰,只需小指粗细的一缕,都足以烧金戳钢,焚灭万物。
他做过的,小时候在何守道身边,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力量,烧了大片屋檐。
那火着了三天三夜,无论什么都扑不灭,直到把整栋房子烧成灰烬,才自行消散。
他最不怕的,就是火焰,炽热的温度,从来就不是他的克星!
想到这里,何宴向下一踏,整个人沉入海面,衣服上携带的呼吸罩瞬间挂在他脸上,也让他得以一眼看清海下的斑斓:
五彩的世界下,隔着一片珊瑚礁下,是一片火红透光的红焰地域。
那片地域不大,看上去极为宁静,可中心地带,那红到发黑的火焰内,凝聚出一道也不知是烧焦了,还是火焰太黑遮挡了原本面目的黑影:
那是个头顶团着两只发包,身上覆盖莲蓬的孩童,他身上飘着火红的丝带,沐浴在烈火熊熊中。
在他身旁,左右两根龙形的木杖,将他双手拴住,使他伏跪在地上。
他低着头,胸腔中发出痛苦的言语:
【今日,我便削去骨肉,还父还母……】
【好疼!】
【可……是人是魔,我是人是魔,从来不是你们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