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经降临, 在这个无月的盛夏夜晚，山野中茂密的草丛足足有一人高，一行人正隐蔽地潜行，高高的草丛成为了他们的伪装。
除了悉悉索索的隐约声响外, 他们没有人发出声音, 他们嘴里咬着树枝样子的短棒，这让他们不会开□□流，所有人都紧紧追随者身前人的背影, 共同组成了一支沉默的队伍。
缪宣的夜视能力远胜过普通人类，他隐蔽地观察着身后奔袭的士卒，不得不承认羽光忠正这一次做得很好。
不知道在这短短一个月内他是怎么筛选训练的, 所有的士兵都安静整齐地跟随在领队的身后, 而且他们的体力也足够支撑他们长距离行军。
这个时代普通的士兵是不可能人人穿铠甲的, 盔甲只属于武士阶层，但是各种流行与民间的护具和残破的铠甲却很常见, 五百个人中零零碎碎也能挤出八十余副。
除了将原本属于五百人的装备有限供给给这八十人外，他们这个月的伙食应该质量也翻了几番。
没有人使用马匹，马匹的声音和动静都太大。
缪宣就紧紧跟在羽光忠正的身边, 这个孩子这两年养得很好, 虽然还不及缪宣高，但是和普通人相比他的身体素质已经不会弱于任何一个成年男人，一年前他就能做到连着半个月去追杀鬼, 两日的奔袭不成问题。
缪宣低声询问：“你打算怎么做？”
羽光忠正气息非常均匀：“后田的行军全部都是以小单位分散的, 这一次他们的家督和继承人都上战场了, 后田家的继承者现在正在围攻平山，而后田家督将去阻拦津前亲泰——墨屿在桶狭间南方，而平山在桶狭间背面，我们这是从后方切入后田的地盘，桶狭间是个好地方。”
后田的军团分布确实是有小分散这个特点的，从上至下层层管辖，最小的单位是二十人，其次是百人。
羽光忠正假如想要做什么，他带的人数也是很常见的。
这孩子……真是天生就有野心和勇气。
缪宣：“所以你想要混入后田的军队？”
“是的，既然我来了，那么我就要抢到首功，后田的项上人头我很中意。”羽光忠正大言不惭，“龙枪，我们接下来得先找到一些标志，哪里有人？”
在猎杀鬼怪的时候他们已经磨合过配合，羽光忠正知道龙枪似乎有广泛的感知范围，鬼怪在龙枪身边无所遁形，而且不仅仅是妖鬼，在感知人的方面龙枪也同样擅长。
缪宣无声地让自己的精神力网络尽数铺展，然后拉开了小地图：“正北方有一个扎营的军团……约有三百人左右。”
“扎营？很好，就选他们。”羽光忠正挥手，他的队伍立刻就停止了动作，“龙枪，半兵卫，巡逻的人就交给你们了。”
八十人和三百人，乍一看是完全不可能匹敌的人数差距，但是这三百人是位于最外围的后田军士，他们的任务同样也是牵制墨屿，战斗力高的主力部队此刻全部都投身前往激烈的战区，留下来的人也就是最脆弱的那一部分。
更何况，这个时候是即将进入早晨的深夜，后田的军队正在扎营休息。
巡逻的士兵仅有三十余人，缪宣无用武器就无声无息地处理掉了绝大部分，他的动作太快，一眼望去简直就和鬼魅一般。
安藤半兵卫跟在龙枪后看得是心下惊骇，不得不承认自己这辈子可能都无法抵达浅川宣的境界。
巡逻的士兵全部倒下了，除了那几个被安藤捅刀子的人外，其余所有人都是直接被缪宣拧断了喉咙，连血腥味都浅淡得近乎没有。
夏夜露重，篝火暗沉。
此时此刻羽光忠正才带着他的队伍潜入，所有人仍旧保持着安静，他们迅速包围了这个小小的营地，在微弱的火光中对着沉睡的士兵举起了刀。
这场屠杀很快就结束了，没有一个后田方的军队逃出去，惊醒的人还没来得及拿起武器就被杀死，而更多人则是在睡梦中结束了生命。
羽光忠正翻出了几面印着后田家徽的破旧旗帜，同时也让士兵们搜刮了一次死者的衣衫和干粮。
有了这些东西的掩护，他这八十人远看上去和后田军队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走吧，这里不用管。”羽光忠正把短刀从将官脖子里拔出，鲜血溅在他的脸上，他似乎没看到一般，随意地擦拭。
在第一次砍下山贼的头时羽光忠正还会有所波动，但是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规则，他知道龙枪信奉拿起刀就意味着终有一日会死于刀下，但羽光忠正却相信他迟早能杀了所有威胁到他的人。
这支沉默的军队再一次踏上了前进的道路，接下里的路可不会那么好走，前方后田的军队会越来越密集，想要在这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找到本阵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而就在此时，羽光忠正突然感觉到鼻尖一凉。
他抬起头，很快就感受到了越来越多的水滴滴落在他的脸上。
夏季多雨，即使是凌晨太阳冒头的时刻，层层乌云仍旧笼罩在了天空中，而且它们并没有随着朝阳的高升而削减，恰恰相反，天色阴沉，时不时有豪雨落下。
倾盆大雨给行军增添了许多困难，但是羽光忠正沐浴在雨水中却是大喜过望。
“龙枪！老天助我！”他兴奋地擦去铠甲上的血迹，“这暴雨不退，桶狭间必定起雾！”
水雾的掩护，龙枪的感知——有这二者在，这世上还有他的队伍无法潜入的地方吗？
—————
桶狭间是位于山脚下的凹陷地段，这里原本就是潮湿低洼的区域，一旦下雨就容易起雾，而随着暴雨的频繁出现，浅淡的雾气便越来越浓。
很快，雾气已经达到了五十步看不清人影的程度。
但是这薄雾并不能阻止后田和津前的战斗，津前的大名已经被困在平山上，后田方的军队正围住了他。
津前的骑兵拼了命一样冲击放线，但后田怎么会不知道拖延的道理，后田的家督也亲临战场，势要赢得这一次的合战。
大雾来临时他不仅不慌还略有些欣喜。
雾气会阻拦行军和视野，在这种情况下津前大名获救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天助我也！
他的属下源源不断地前来汇报前方战事：“大将！津前的骑兵队再一次发起冲击了！”
“津前大名突围失败，大公子请您再拖延一日一夜！”
“津前之虎安藤法师被斩首！”
……
好消息一条接着一条传来，后田大名志得意满：“弓箭队伍呢？来人啊！让弓箭队等在桶狭间口，谁能射落津前那半边耳的脑袋我就赐给谁百金！”
下属家臣们登时又是一阵积极的响应，现如今又是后田方占据又是，仿佛几年钱那一场合战重演，只不过上一次他们赢得了出羽的大部分土地，而这一次他们将攻占津前的城池。
届时后田即将得到整整三个国家。
关西三国！这是多么威风的称呼？
“大人！我认为我们应当加强巡视与警戒！”也就在此时，一个谋士模样的人在大名座前拜下，“浓雾对我们而言也是危机，您的安危是最要紧的事情！”
“危险？”后田大名不以为然地点头，“你说的不错，来人！再增加几次巡逻吧！”
这个谋士也是后田国的名门之后，只不过他效忠的是后田的继承人大公子，被留在后田大名身边纯粹就是辅佐保险。
和津前出羽的大名不同，后田的大名本人其实没有什么军事才能，仅有内政方面还算拿得出手，但是他的长子却和他完全不同，他的长子勇武善谋，人称“后田之龙”，小小年纪就敢对阵曾经的出羽国主，被周边的国家称颂。
不过出羽国早就不在了……几个月前后田大名还做主给他的长子娶了出羽遗孤为妻。
说起来出羽是不是还有一个孤儿在津前手中？要赶紧杀掉才好，最好再把罪名推脱给津前的人……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津前方整整组织了五次骑兵冲锋，但结局不外乎全部溃散，津前大公子的军事水平也就和后田大名一样，可以说完全是旗鼓相当。
眼间胜利就在眼前，那名谋臣却再次提议：“今夜津前很有可能会突袭，应当让更多的军队防备！”
后田的大名不是很乐意听从他，敷衍道：“那就再让五百人去前线增援吧。”
谋臣拜下：“大将！后方也应当增强防备。”
“没必要！”后田大名挥了挥手，“津前的人难道还有兵力从后方突袭我们吗？就趁着这个机会，赶紧杀了津前父子！”
谋臣无奈，只得退下。
后田大名的本阵除却他的士兵外就是他的车马随从了，即使是这样的大战，后田大名仍旧不愿意亏待自己，他甚至带上了奢华的大马车，即使在浓雾中也能一眼看见。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但是距离夜晚还远着，雾气与阴云让天空阴沉沉不见一点日光，水雾黏在肌肤上让人浑身发痒。
远处隐约传来震天的响声，那是津前又一次发起了骑兵冲锋，后田的大部分军队都已经被调到前线抵抗骑兵，后方只剩下大名与他的亲兵。
要是在平坦的地势上，骑兵冲锋是步兵绝对无法抵挡的，但是桶狭间是小口大肚的山谷地形，而且中央低洼，现在又弥漫了白雾，津前的骑兵难以存进。
天上又下起了小雨……还真是老天保佑啊。
远方似乎有一群人快步走来？
谋臣皱眉远眺，看到了旗帜上隐隐约约的后田家纹。
怎么了？这是那支队伍从前线退下来么？可这人数不多不少，既不像是传令兵又不像是完整的军团。
“你们是哪位将军的属下？”谋臣一边大声问询一边上前，“大将有令！所有人支援前线！”
没有人回答，但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谋臣终于能看到最前方头领的衣着了，就在此时，他突然间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难道说他们是逃兵？好奇怪——等等！！！
然而谋臣也没有机会将自己的疑问脱口而出，因为就在他这么想的那一刻，那头领突然间就拔出了刀，与此同时他身边的武士们也一同出手，在这顷刻间，不论是谋臣还是旁边巡逻的士卒，全部都被一击殒命！
而这一切都发生地无声无息。
谋臣的头颅掉落在温热的水坑中，他自下而上看见了这只沉默的军队。
不是逃兵，是敌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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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光忠正撇开刀，任由小雨冲刷刀上的血迹，他遥遥就望见了那金碧辉煌的大马车：“前进！”
于是所有人都抽出了他们的武器，凶狠地扑向羽光忠正所带领的方向，也许他们的劈砍根本没有什么章法，但是羽光忠正在这一个月内教会了他们服从。
浓浓的雾气里，亲卫兵们与他们的主人一样对即将到来的胜利坚信不疑，于是当那些插着相同战旗的士卒冲过来举起刀时，他们同样猝不及防。
羽光忠正没有兴趣理会这些杂兵，他的目标一直牢牢地锁在不远处的大马车上，他的速度很快，那是在妖鬼身上磨砺出的身法。
知道此时这些士兵也终于反应过来，“敌袭”的声音渐渐响起，然而浓雾不散，周围又都是穿着一样的士卒，再灵敏的人都无法立刻反应过来。
羽光忠正遥遥看见那马车上跳下一个滚圆的身躯，那样的装饰和身材，他大喝一声：“后田氏！”
果然那胖子闻言便下意识回头，然后他自己也意识到了不妙，立刻转身跑开。
羽光忠正此时此刻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随手劈开阻拦的人，降低重心极快地逼进了目标。
身边有风声呼啸，那似乎是后田的武士？羽光忠正一点余光都不愿意分给他：“龙枪！助我！”
破空声夹杂在雨声中，血腥味被冲刷干净，羽光忠正不需要回头，他知道他的龙枪就在身后，他会斩杀所有来阻拦的武士，他会为他扫清前进的道路。
近了！
那个胖子原本就跑不快，这会儿更是摔倒在地面上。
羽光忠正瞧准了点后高高跃起——随后是刀锋劈落，那熟悉又黏腻的阻力正转告羽光忠正他所劈开的是人肉人骨，这击杀与生死的一瞬间让羽光忠正兴奋地颤栗，他渴望着血液，不仅仅是妖鬼的。
变形的尖叫与血液一同飞溅，羽光忠正一把抓起这胖子的脑袋，看清了他死不瞑目的脸，没错了，和图画上的一模一样。
“龙枪！”羽光忠正转身高举起头，“后田的大名已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杀死了后田家督还要特意给龙枪看，这简直就像是小孩子的炫耀行为一样无聊——杀个人而已，为什么还要举起来给龙枪看？！
但羽光忠正看到了正振枪的黑甲青年，当他看到那双湛蓝色的眼眸时，却突然不想去思考什么答案了
——那双湛蓝的眼眸中倒影出了连绵无边的雨幕云雾，也倒影出了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