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若桢的瞳仁有一瞬间的紧缩, 她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我不相信,父皇不可能这样对我们!”
皇后的那口气散出来,也沉默了下来, 许久之后低声道:“等到图穷匕见,我们又能怎么样呢……”
赵若桢的呼吸有些急促,她重复道:“不会的, 母后, 你们还有我……还有皇祖母, 她不会同意的。”
皇后道:“太后对贵妃的态度如何?对七皇子态度如何?”
赵若桢说不出话来。
皇后便道:“你这么多年陪在太后身边还看不出来么, 她……并不喜欢我, 反而对贵妃青眼有加,只是碍于你不好说而已,若陛下真的要废后重立, 不支持就万幸了, 指望她去反对, 几乎是不可能的……
皇后当太后的儿媳妇这么多年,早就知道婆婆的喜好了,不论是皇后本人还是邓妃, 其实都不怎么讨太后喜欢。
她会觉得皇后太过刚硬别扭, 邓妃早年又过于跳脱不拘小节, 她不会因为这个故意为难儿媳,但是这确实就是个人天生的喜好, 要改很难。
太后作为婆婆和长辈,喜欢的还真就是邵贵妃那样子的女孩子, 温柔可亲, 端庄乖巧, 对人好的时候能让人觉得像是可以把心掏出去, 再加上长得讨人喜欢,简直就是比着太后喜好生的儿媳妇。
赵若桢能不知道吗,她跟太后相处的时间远比皇后要长得多,太后对贵妃和七皇子是什么态度她只会更清楚。
皇后看了女儿半晌,最后摇着头爱怜的摸了摸她的脸颊:“罢了,这事你不要管了,这就是命吧……”
*
恪敬公主从咸宁宫出来,整个脑袋都是木的,耳朵里嗡嗡嗡的响,几乎是顺着身体的惯性走到了宁寿宫。
直到宁寿宫的宫人迎上来殷勤的扶她:“殿下可算是到了,太后娘娘盼了好久呢。”
赵若桢这才回过神来,她缓慢的仰头看了一眼宁寿宫的牌匾,任那宫人将自己拉了进去。
跨过殿门,还没等绕开隔断的屏风就听见太后充满溺爱的声音:“快去给你们殿下剥个橘子……这时节橘子难得了,你母妃一股脑的全都给我送了来,也不想想我们小七还没吃够呢。”
她的脚步停住,宫人笑道:“贵妃和七殿下也是刚到呢,是来接五公主的。”
赵若桢顿了一下才走了进去。
太后见到她果然高兴,但是她膝盖上坐着赵若棠,也不方便动作,便拍了拍身边:“桢儿来这里坐。”
她看向赵若桢身后:“阿博呢?”
赵若桢极力让自己笑起来没那么僵硬,也有意没往邵循和赵言枢身上看,坐到太后身边道:“今天我去探望了母后,就没带他来……”
看着太后因为听见皇后怎么样,嘴角就下意识的往下撇了一下,赵若桢的心里咯噔一声,立即想起了母亲方才说的话。
虽然太后立即调整好了表情,但是却刻意回避了有关皇后的话题:“前几天南边进献了十几筐橘子,分完了前朝,到了后宫就只剩下几筐了,都在我这里了,你挑一筐带回去吧,吃个新鲜。”
她笑看了一眼邵循:“这是贵妃的孝敬,我借花献佛了。”
赵若桢下意识的看向了站在邵循腿边吃橘子的赵言枢,顿了一下,轻声说:“不如拿回去给七弟吃……”
邵循摇摇头:“这个太甜了,阿枢吃多了上火,也就是在太后这里才许他多吃几个,要不我怎么一点儿不心疼呢。”
太后忍俊不禁:“我还当你是真孝顺呢。”
连宫人都捂着嘴笑了起来,赵若桢也只能提着嘴角弯了弯。
太后将赵言枢招来自己身边,慈爱的揉了揉他娇嫩的脸蛋儿:“咱们每天只吃两个,又不多吃,想吃了到祖母这里来,你娘管不着你。”
邵循颇有点无奈:“小孩子都是得寸进尺的,娘娘可别惯坏了他。”
“那是那些不懂事的孩子。”太后怀里坐着赵若棠,身边是赵若桢和赵言枢,自觉无比满足,眼角的皱纹都笑的更明显了:“阿枢从小就懂事,他是有分寸的。”
这时,赵言枢转头看向大公主:“大姐姐,阿博什么时候进宫来呢?”
“……过几天吧,过几天我带他进宫来。”赵若桢道。
赵言枢点点头:“您快让他来吧,我这几天读了好多有趣的事,想跟他说呢。”
在宫里跟他年纪最接近的孩子,除了还未满周岁的五公主,就是比他大整整七岁的六皇子,缺少同龄的玩伴让他十分想念蔺博,也不嫌弃他什么都不懂了。
赵若桢心里复杂纠结的乱成了一团,但是此时也只能点头。
一旁太后见她对赵言枢仍然不冷不热不够亲近,不免有些着急,当着邵循的面也不好说别的,便直接道:“我想念阿博,你下次进宫时一定要带上。”她低头看了看小孙子:“他跟阿枢玩的好,就叫来跟阿枢一起说说话。”
她这话纯粹是为帮赵若桢和邵循并赵言枢拉近关系的一番好意,但是听在先入为主,并且心绪复杂的赵若桢耳朵里,反倒像太后把蔺博当作赵言枢的跟班,要他进宫来陪他玩儿似的。
要是换了几年前,赵若桢能当场把脾气发出来,让太后解释清楚才会消气。
但是她现在成熟了顾虑也多了,不再像少女时一样无所顾忌,因此这样的心结被压在心里引而不发,反而酿的她舌根儿底下都是苦的
过去二十几年都是她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几个弟妹从来没放在眼里过,现在她的儿子倒成了别人的附庸,她的母后要给别人腾地方……
恪敬公主的心终于彻底的沉了下去。
*
邵循拉着赵言枢的手,女儿昏昏欲睡的被抱在奶娘手里,也没坐轿辇,一路散步似的走了回去。
她问了几句老师今天教的什么,赵言枢回答了之后就有些沉默。
邵循有些奇怪,捏捏他的手问:“怎么了,今天怎么不爱说话?”
“娘,阿博可能不会进宫来了。”
邵循的脚步一顿,看着儿子的神情有些奇特,她摆了摆手,身后跟着的人都后退了几步远。
邵循坐在了路边的石凳上,双眼平视着赵言枢,认真的问道:“为什么这么说呢?”
赵言枢抿着嘴,他做这动作和皇帝有些说不出来的神似:“大姐姐不喜欢我,她不会让阿博跟我一起玩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赵言枢固执道:“她今天突然不喜欢我了。”
邵循其实也能看出恪敬公主今天的态度是有些奇怪,但是一想到立储的事情,她这样又是在正常不过的,但是赵言枢居然也能感觉出来,就连邵循自己,在他这么大的年纪时还在一直以为郑氏是亲生母亲,是真心对自己好呢。
就在她有些惊讶的时候,赵言枢突然又低声问道:“是因为父皇要封我做太子么?”
邵循的眼睛微微睁大,接着又放松下来,她没有去否认,而是道:“如果真的是这个缘故,不只是大公主,还有许多人因为这个而不喜欢你、厌恶你,甚至要说你的坏话,你知道该怎么办么?”
赵言枢点点头,像琉璃一样浅淡清澈的眸子没有一丝闪烁,他十分平稳的说:
“老师才说过,要我体会“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的意思和分寸,我好像体会到了。”
邵循直视着儿子的眼睛,想要惊叹,但是最终却只是轻轻笑了:“你父皇说的不错——好孩子,你真给我们争气啊……”
她一直摇摆不定,任皇帝如何劝慰都仍在忐忑不安的心情,终于在这一刻奇异的安定了下来。
她想,这样一个让她意外又骄傲的孩子,怎么能不越来越出色呢?
他原来真的如皇帝所说,是可以担得起那样一副重担的。
*
赵言枢只说对了一半,恪敬公主对这个弟弟的态度有所转变,但是不论是太后的催促,还是身为母亲对儿子前途的考量,她最终还是不得不妥协,挑着几个长公主和宗室王妃女眷进宫看望太后的日子,也将蔺博带进了宫来。
宗室的王孙郡主翁主来了不少,还走不稳路的孩子们被拘在宁寿宫里,十来岁的少年少女则分了性别有了自己的座位。
只有不上不下的**个小豆丁们正是好动调皮的时候,根本坐不住,几个孩子在宫人的看护下在宁寿宫后的花园撒欢。
他们在园子里玩捉迷藏,上蹿下跳的没个消停,本来赵言枢对这些“幼稚”的游戏是没有兴趣的,但是架不住蔺博和赵煜架着他非要一起。
结果另两个孩子太小了,对比大他们好几岁的亲戚还没什么心眼,玩起来根本不会动脑子,不管是抓人还是藏人都是输。
反而是赵言枢不多时就玩出了乐趣,几番下来还能总结经验,他再怎么样也只是个小孩子,爱玩是天性,不多会儿就全身心的投入进去,比强拉他来的蔺博和赵煜要认真多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恪敬公主正从皇后宫里出来,心里的压力又添了不止一层。
因为不过几天过去,朝堂上果然如皇后所言,有了提议罢黜皇后,改立贵妃的声音。
零零星星的谏言,虽然还没成势,但那也不过是因为大家都在观望,一旦皇帝将立储的心思表现的再坚定些,为了太子之位将来的稳定和消除可能出现的后患,考虑这件事的人一定会越来越多。
赵若桢这几天心里跟油煎似的,嘴上都急得起了好几个燎泡。
她本心里并不讨厌赵言枢,特别是跟吴王十几二十年的积年旧怨对比。
但是就像皇后说的,赵言栒好歹占了个长子的名份,并不需要太过强求嫡出的身份,魏王楚王已经丧母,就更没什么威胁,六皇子优势几乎没有,也暂时不做考虑。
这些个弟弟中,居然只有她最看得上的那个,会对她母亲造成几乎可以致命的打击。
再有,赵若桢最引以为傲的就是正宫嫡出的身份,并且在私底下对庶出的弟妹多有鄙夷,认为不过庶孽之流,跟她自己根本不是同一个出身,但是现在眼看着这最让她重视的身份也要让给别人,她怎么能不慌张。
她心里烦乱,到了慈宁宫,听说儿子居然又跟赵言枢黏在一起玩,心态一下子有些稳不住:“还不把他抱回来!身体本来就不好,疯疯癫癫的乱跑什么?!”
宫人吓了一跳,犹豫着不敢动,赵若桢气不打一出来,将她推开:“滚开,我自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