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出这个条件后, 张邈抬手饮下杯中残酒,看上去不为所动。
可他没有赶走阎象。
阎象知道张邈心动了,“明公守陈留此地, 上通长安, 下达豫州,日后必有一争, 您也是人杰, 知晓天下事,一人之力有限,倘若护天子而得罪两方,即便您拥有千里之地也岌岌可危啊。”
张邈握着酒樽, 眉眼有些冷,“李傕不过末流,匪首出身,能奈我何。”
阎象不怕张邈反驳, 他只怕自己磨破嘴皮子张邈一个屁都不放。
愿意说, 就说明心里有算盘。
“明公手握陈留, 自然能在乱世中谋一席之地。象非明公左右,我若为明公立大计, 明公怕是不喜。象只问明公一句, 明公送走天子后,打算如何?”
张邈眼神询问,什么如何?
阎象笑道, “冀州有长公主与天子坐镇,袁绍不敢进犯。而兖州有什么?明公送走天子, 就不怕袁将军报复吗?”
这话说的有些不留情面了, 阎象继续道, “还是说,明公要与天子同去,弃陈留不顾?”
话难听事实就是如此,他张邈和袁术对着干,绝对没有好下场,固然眼下兖州动乱,可那群青州军不是什么墙头草,他们更多属于宗教起义,对朝廷有不满,这类人不是什么大义能劝动的。
神迹可能更加实际点。
袁术和张邈名义上都属于朝廷命官,被青州军厌恶。张邈要是对青州军说袁术挟持天子,无耻至极,没准这群人还拍手叫好,说挟持的好。
更何况现在这群杂兵还没饿到没饭吃。
张邈已经不说话了,这时的阎象又拿出好处,“袁将军有意迎天子,可兖州兵乱,不利天子休息,入豫州是不二之选,届时兖州需有人把守。”
阎象压低声音,“在兖州,有名望的除了明公还有曹操,明公,若不是袁将军不喜曹操,您比曹操还有什么可比之处。”
不想张邈脸色大变,大骂道,“老匹夫,休的妖言。”
天子是公事,曹操与他是私事,岂能混为一谈。
阎象自知失言,不过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就看张邈是要为天子死,还是做识时务者。他倒也干脆,说了句告辞便走人。
出门没多久便见有车马停在张邈府邸前,从上头下来一大一小两人。阎象在远处观望了会,轻笑一声,“走吧。”
天子亲自拜访,这张邈排面着实大。
直至治所,阎象下车去见袁术,袁术倒是心情不错,搂着宠妾听曲。
靡靡之音不成调,倒是男女调笑声偏多。
阎象在外头站了会,轻咳数声,里头才安静下来,美妾退入帘后,袁术衣衫不整,见了阎象也是随意,“回来了?人怎么样?”
阎象拱手,“还在考虑。”
袁术不以为然,考虑,这时局就算傻子也能看出来。他张邈考虑个什么劲,考虑什么时候报效天子吗?
“我奉天子入豫州,他照样不是汉家臣子。”
汉家两字在袁术舌尖绕过,他想起来了远在冀州的袁绍。
“冀州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阎象回道,“战局不明,有输有赢,听闻公孙瓒已入冀州。”
那就是袁绍占了上风。
袁术拉下脸来,起身走了几步,又消下气来,“不慌,天子还在这。”
等兖州事了,他头一个骂袁绍立伪帝。
阎象倒是有一件事要讲,“将军,属下听闻长公主素有谋略,她能于王允李傕等人手中带走天子,可见心智手段不同凡响,今迎天子入豫州,长公主同去,怕是会生变。”
袁术回望阎象,刘意能折腾他是听说过的,袁绍都吃了不少亏,“你的意思,是要迎娶长公主?”
他年纪有些大了,底下几个儿子倒是和刘意年纪般配。
和天子做亲家,袁术并不拒绝,离得近,才方便伸手,便于掌控。
不想阎象神情严肃,“若纳入内宅,恐家不宁。属下以为,当除之后快,杀。”
留个长公主威胁太大了,她能在冀州白手起家。到了豫州,难保不会笼络人心,再在萧墙内起事。
最后一字出口,袁术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他拨着案桌上的古琴,不成曲调,亦是心乱如麻。
“可。”
他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天子,至于长公主,可有可无。
还有那孙坚,回扬州后口口声声称奉长公主之命,他倒要看看,没了长公主孙坚还敢怎么横。
只是可惜了,长公主那张漂亮的脸蛋。
“此事便交由阎公。”袁术重新抚琴,余音淹没在琴声中,“眼下兖州有兵祸,术着实心有余而力不足。”
横竖青州军和朝廷有仇,杀个长公主也不足为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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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协之行失败而归,他几乎是哭着回来的,见到刘意时顾不得什么颜面,扑到刘意怀里无比委屈,“阿姐。”
刘意对上一同回来的曹操,对方神色无奈,“在陛下来之前,袁术已派人见过孟卓。”
刘意环住刘协的手用力,很快又松开,她缓缓吐出口气,“我知道了。”
这天下除了忠臣,还有独善其身者。
曹操望着这对姐弟,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他踌躇片刻,“操在东郡还有兵马,若是集合……”
倒不至于杯水车薪,顶多是鱼死网破。
这也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刘意和曹操简单聊了几句,定下明日再详谈的约定后,曹操暂时告退。
曹操知道,即便他愿意援助,张辽等人也需要一个表态。
因为从事实来看,比起跟着刘意冲破袁术的包围圈,投靠袁术更划算。
反正两者都是天子臣子,只不过效忠的人不同罢了。
曹操走后刘协才敢把脑袋抬起来,他想不明白,曹操说张邈有侠气,肯定会帮他。可为什么他去找张邈时,张邈神色如此不决。
“阿姐,我这个天子是不是很没用?”
刘意拉着刘协坐下,给刘协重新树立信心,“不是你的过错,还记得荀西席给我们上的课吗?”
“卖官鬻爵。”刘意微微叹气,“伯和,整个朝廷的底子已经烂了,天下大乱只是早晚的事,只是你很不巧,在这个时刻接任了天子之位。”
刘协带着哭腔控诉,“那为什么是我?”
他什么都没错,就被逼着坐上天子之位,被迫接受一塌糊涂的国家。
刘协问道,“他年史书落笔,我是不是传说中的末帝,汉家江山葬送在朕手中。”
“可我不想!”
刘协爆发出痛哭声,这是他心中最深处的恐惧,即便长辈早就一个一个离他而去,可面对现实,他还是感受到了肩上无形重担。
几乎能将他压垮。
刘意拭去刘协脸上的泪水,“不会的。阿姐会帮你,阿姐帮你。”
她和刘协说了好多冀州的事,那些刘协听不懂的,听懂的。一点一滴,构建起一个新的国家。
“我会帮你,荀西席也会帮你,还有曹公,忠汉之士皆为你臂膀,伯和,你非一人。”
刘意停下声来,刘协已靠在她身边睡着,阿史悄悄上前,刘意把人交于对方,起身离去。
恍惚中,刘协发出一句呢喃。
阿姐。
刘意没有回头,她要去找戏志才等人,讨论脱身兖州的法子。
不过今日刘意来的不是时候,仆人告诉刘意,今日戏志才有客。
像戏志才这类文士,往来也是些名士,刘意想了下边让陈宫之流,猜测戏志才可能是在文人这边游走。
正想着回去等戏志才的佳音,后头传来一个声音。
“见过长公主。”
刘意转过身去,还是文士打扮,礼节挑不出半点毛病,偏生手里荡着壶酒,哪看哪古怪。
“你还是爬墙时顺眼些。”
对方跟着笑起来,“嘉也这么认为。”
刘意挑眉,“观足下神色,料想颍川水土养人。”
郭嘉只是一味笑,他上前几步,做了戏志才家的主人,“请。”
进门之前刘意问了一句,“我记得足下恋故乡风情,今入兖州,是为何?”
郭嘉意有所指,“不过守株待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