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朗都不知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他一路浑浑噩噩,抱着怀中的锦书坐到麋竺面前时,方有如梦初醒之感。
麋竺见王朗一脸灰败, 不由关切道,“这是出了何事”
王朗闭了闭眼,将怀中的锦书交给麋竺,“非是坏事,而是好事。”
麋竺接过一看, 平直方正的隶书清晰落在丝帛上, 最后末尾孙坚的印记叫麋竺双手发抖, 他按下锦书, 语气悲愤,“景兴, 你”
他本想斥责麋竺, 可观王朗脸色,到嘴的骂声说不出去,最后沉默下来, 只得叹气。
王朗静坐半刻,悲切道,“当日你我以为遇良才,欣喜迎郭嘉来。怎知此人从一开始就包藏祸心。”
麋竺和郭嘉接触少,没王朗这般记恨,他只是摆事实讲道理,“我去见了袁术派来的人,左右告知我, 那桥蕤就领了五千兵马。”
王朗听后发出一声冷笑, “倒应了他的话。”
袁术真没打算要徐州。
两人心绪复杂, 麋竺问王朗,“景兴今后打算如何”
做孙坚的内应,帮孙坚赶走袁术吗
王朗沉默片刻,复道,“照郭嘉之意,我若能劝降各族,孙坚入主徐州后,兴许还能保全。”
麋竺不知道怎么回王朗。诚然有部分士族会妥协,毕竟这年头说到底都是混口饭吃,跟谁问题不大,可有些士族也是热血上头,比如王朗。
他着实不喜欢孙坚。
无他,在人人都是世家大族的东汉年代,孙坚这点出身着实不够看。即便他后来有刘意正名,但是孙坚前头干的就是混事,还是专门戳文人底线的混事。
无故杀害朝廷命官,还是士族出身的文官。这种武将哪个文官愿意和你玩。
可现在问题就是,袁术和孙坚都不是个好东西。
如果孙坚干的这事是被文人排挤了,那袁术追杀刘意,那是被文人武将共同摒弃了。
太混账了。
这种从两筐烂桃子里挑个不太烂的感觉着实不好受,王朗深吸一口气,问麋竺,“子仲,若无袁术兵马,徐州还有多少兵可出”
麋竺脸色为难,“此非兵马之难,而是人心不齐。”
徐州刚经历肃清,人心惶惶,这个时候站出来说大家抛弃偏见,联合起来,不要让徐州落入孙坚手里。你看有谁会搭理你
于是绕了一大圈,王朗又骂起郭嘉,“此人心肠歹毒,人神共愤也。”
若是刘意在场,她估计会吐槽一句,你怕是没见过长安的贾诩。
论毒计,贾诩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好歹郭嘉给王朗他们留了条后路,没往死里整。
可来去也没什么更好的法子,最后王朗不得不道,“那便试试吧。”
说的不知道是垂死挣扎,还是拉着别人一起躺平。
王朗是想着再抢救一下,但是陶谦已经不给他机会了。在桥蕤入徐州第二天,这位老者便溘然长逝,留下一个烂摊子给徐州。
纵然陶谦手下的小人叫王朗他们不喜,可陶谦入徐州还是做了不少实事,众人还是为其举办了葬礼。王朗也在其内,他因办事出色,陶谦因而提拔他至从事。照例来说陶谦对王朗有知遇之恩,可徐州现在这样,王朗也无心回忆自己与陶谦的点点滴滴。
毕竟是一个州的刺史逝世,对内对外来说都是大事。江都那边得知消息,在葬礼的第三天,孙策就领了轻骑至广陵,表示自己要祭拜陶谦。
陈登接到消息时差点气死,他顾不得官吏的劝阻,当即杀到城门口,和孙策对峙起来。
“汝等小儿也配祭奠陶公”
孙策年纪轻不假,可后半句话叫他不喜,原本还是客客气气的神色顿时起了变化,鞭指陈登,“陈登,我看在你是广陵太守的份上敬你一份,别给脸不要脸。”
陈登冷笑道,“什么脸,你孙家的厚颜无耻吗”
“你”
孙策脾气向来不好,又是年轻气盛,盛怒之下直接发话,“陈登,我劝你早日投降。不然等我孙家兵马踏入广陵,有你苦头吃。”
回应孙策的是陈登的冷眼,同行的周瑜此时出列,做起周旋者,“陈太守,瑜素知太守勤政为民,广陵能有今日情景,何人不称赞太守。今陶公逝世,徐州无人。你我皆知孙将军有收徐州之意,袁术远在豫州,难护徐州。陈太守非要拼个你死我活,致使百姓受苦吗”
比起孙策,陈登对周瑜还有几分缓色,停下来听完周瑜的话,继而便是一脸失望之色,“庐江周氏历三公之位,公瑾,你身为周氏之子,不为朝廷也就罢了。与这等人混在一起,简直自甘堕落。”
周瑜还没发言,身旁孙策已经张弓射箭,不等周瑜阻拦,箭矢擦着陈登而过,陈登只感受到一阵凌风,转而就是心惊之感。
“伯符。”
“我知道分寸。”孙策一口气咽不下去,他盯了陈登半晌,抓紧缰绳,“今日我不杀你,待广陵城破,休怪刀剑无眼。”
险些被射中的陈登也面色不佳,你不仁不义,同样不给孙策台阶下,“凭你孙策还想破广陵,痴人做梦。”
两方不欢而散,不提孙策回去后孙坚等人的大发雷霆,这事传到郯城,众人听后气愤不已,纷纷请求桥蕤发兵,教训孙策这个无礼小儿。
桥蕤此行本来就是为了徐州,他也知道必然和江东有一战,既然那边已经发出挑战,推诿反而显得自己窝囊,当即一口答应下来。说是要带兵前往广陵,领兵的事暂且不谈。麋竺得知此事后,当夜和王朗商议起来。
他也知晓孙策的名声,小小年纪就随父四处征战,有江东小霸王之称,这只猛虎冲到徐州来,何想而知下场是什么。
“景兴,你看你我是否要”
投降这句话麋竺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在徐州士族士气高涨的情况下,麋竺这话比王朗还像内奸,可麋竺心里清楚,除去桥蕤的五千兵马,徐州拿不出更多了。
王朗依然心存侥幸,又或者叫不见棺材不掉泪,他想了片刻,不确定道,“还是,先看上一看,倘若桥将军能赢孙策,又或许”
王朗更觉他的话比麋竺还不靠谱,他求什么,求桥蕤是不世天才。可桥蕤是什么年纪了,要是天才,早就和霍去病一样,早早美名远播。而且两方中孙策才是那个少年英才,难道他求孙策立即暴毙
可孙家不止一个孙策,还有个比孙策更能打的孙策他爹孙坚。
他求这父子俩一起暴毙不成
王朗盯着桌上的油灯,良久后道,“再看看吧。”
到走投无路时吧。
五日后桥蕤的兵马便到了广陵,当日孙策离去后,陈登便动员广陵百姓,做战时准备,如今桥蕤到来,陈登自然欢迎,不仅派了人手帮桥蕤的兵马安营扎寨,还负责后勤之事。可当谈论起作战计划时,陈登频频出言反对桥蕤。
“将军,广陵地形不同豫州,蚊虫众多,这种天气连夜埋伏,士兵容易遭遇虫毒。”
桥蕤也气乐了,当着众人的面问陈登,“那依照陈太守之见,又该如何安排”
陈登不惧他人怒色,回复道,“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可先令士兵藏匿城中,摆出空城之计,待敌军靠近,再打开城门。”
陈登说完其他将领也笑起来,桥蕤道,“好了,我知太守挂心广陵,日夜操劳。不过行军打仗太守还是莫插手了,好生养病去吧。”
一句有病直接把陈登打发回去,陈登回去后,胸中烦闷不已,问左右道,“我有病”
左右见了陈登不安道,“府君您已经两日未进食了。”
两天不吃饭面色还潮红,怎么看都诡异,他们做属下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提到吃饭陈登这才反应过来,只当自己这几日是忙昏头了,可等下人送上饭菜,陈登执筷却下不了口。
他这才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
自己生病,加之又是大将桥蕤做主帅,最后陈登不得已退居二线,一边养病一边观察时局。
几日后孙策领着大兵压境,桥蕤按照原先的计划在必经之路上埋伏,不知是不是江东那出了问题,孙策发兵后并未急着攻打广陵,而是在江边忙于工事。正如陈登所说,经过数日埋伏,这些从豫州来的士兵很多受不了蚊虫叮咬,几日下来身上起了大包。桥蕤不得不撤去士兵,在军队还在调整时,一日清晨,孙策一方擂鼓声响起,在众人还未睡醒时,发兵强行攻城。
这一仗孙策虽未攻破城门,但桥蕤的兵马损失惨重,孙策退回江边,整理兵马。此时两方都清楚,下一次交战,就要定胜负了。
并且看起来,孙策这边更占优势。
消息传回郯城,王朗和麋竺彻夜长坐,天亮时麋竺闭了眼,“就按景兴所说,你我去劝降其他士族,少受些无妄之灾。”
王朗麻木起身,正欲转身离去,仆人匆匆来报。“家君,郯城外有一支兵马,主将自称刘玄德,乃是从冀州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