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糖?
窦炤咬了咬唇, 有一瞬间的愣神,怎么会这么巧,这大夫也爱吃琉璃糖?
“你们没有琉璃糖吗?我这儿有, 我给你们一些。”旁边路过的村民见窦炤和那躺在板子上的年轻男子都没反应, 便十分热情地从袖子里拿出了几颗透明色的糖来。
贺荆往那看了一眼,不禁皱了眉头,还真的是糖。
“不用了,我自己有。”窦炤笑着拒绝了,她低着头从自己随身带的小荷包里取出来几粒糖来。
那路人村民一看, 嘿,还真是巧了, “做这琉璃糖的工艺是我们苍龙村里不外传的, 没想到姑娘你竟然也会有, 看来外面的世界, 比我们想象的精彩呀!”
窦炤手里捏着糖,跟着笑了起来, 她点了点头,“是啊,我爱吃,我师兄什么都会, 他给我做的。”
卫漱做的糖,炤炤爱吃。
贺荆怔了一下, 视线从窦炤手里的糖落回她的脸上。
琉璃糖……
贺荆终于想起来一件事。
炤炤每一回去浅雪那里,都会给浅雪带许多许多琉璃糖。
只是,浅雪身子弱, 不能吃太多甜的东西, 每一回只要他看见了, 就会等炤炤走了,将那些糖都丢了。
有一回他照例将那些糖丢了的时候,转身看见炤炤站在他后面,眼睛红红的。
她什么都没说,走过去蹲下身,把丢在草堆里的那些糖一颗颗捡起来,放回了自己荷包里。
那一次之后,她再没有拿过琉璃糖给浅雪,也从未在他面前吃过。
如今想来,是她喜欢,所以也想给浅雪吗?
贺荆陷入了那些被他故意封存的回忆里,一颗心被搅得有些发疼。
“那你们快塞糖吧,一会儿百大夫见了糖,就会给你们开门啦。”村民笑呵呵地说完这句话嘀咕着要回家吃晚饭了,家里婆娘等着。
窦炤捏紧了手里的糖。
琉璃糖,百大夫……百大夫,琉璃糖……
她一直以为是白大夫的,从来没有多想别的过,毕竟百这个姓很是少见,所以现在,有可能是百吗?
窦炤眼圈红了,是小百河吗,她有多久没有见过她了?
她几乎是颤抖着手,迫不及待地蹲下身,将琉璃糖塞进了门下面的那张一直铺陈着的白纸上,然后再是敲了敲门。
她说不出话来了,所以什么都没有说。
糖塞进去后没一会儿,那白纸就被人收了进去,又过了一会儿,里面传出来一道有些慵懒的男声,“请进。”
男声……
窦炤一直提着的心一下子重重地摔落下来。
不是百河。
她的小百河是妩媚妖娆的小仙娥,声音动听,虽比之她来要低润一些,可也不是男子。
窦炤推开了门,然后拖着身后的板子进去。
贺荆身上真的流了很多血,身体几乎都是被洞穿了的,那些血就哒哒哒落在地上,蜿蜒了一路,若不是他是一副神体,怕是早就没了命了。
百大夫的院子里种了很多花,其中开得最艳的本该是最清丽的百合花。
好像这天上地下所有的百合都在这里绽放了一样。
贺荆衣袍下滴下来的血落在洁白的百合花瓣上,一下子就将那百合染上了鲜红,看着诡艳非常。
院子前面的屋子门开着,里面没有人,那百大夫不知在哪里。
窦炤环视了四周,深呼吸一口气,空气里百合的香气迷人的要命。
这么多百合花,若不是这大夫是个男子,她真以为是百河了。
百河是曾经火狐狸给她的一颗百合花种,被她的龙血饲养活了后,养出灵识灵性来,跟着她去了三重天,修成了仙身,极具仙缘仙根。
贺荆望见这里的百合时,忽然就怔住了。
在慕炤里怎么都养不活的百合,在这里开得竟是这样艳,这样娇。
炤炤她……很喜欢吧?
他朝着窦炤看了过去。
“有人吗?”窦炤朝里面喊了一声。
里面没有人回她。
窦炤将板子放在地上,抬腿往屋子里走去,“请问百大夫在吗?”
“是哪个小姑娘这么没有耐心?”那道懒洋洋的男声又传了出来,伴随着的是轮椅的轮子滚动在地上发出的声响。
窦炤抬眼朝右前方看过去,便看到了一个穿着娇艳的水红色长衫的男子坐在轮椅上朝着她的方向而来。
那男子生得俊眉朗目,额中心有一点黄色的花钿一样的纹身,他唇角噙着笑,一双眼生得风流,此时便是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他看到外面站着的窦炤时,脸上的笑容并没有变化,只是握着轮椅的手忽然就紧了紧。
窦炤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百大夫生得很好看,若是在凡界,在街上走是要被丢瓜果花朵的那种好看。
不过再好看也不是百河。
“百大夫,我是不慎进入村子的外乡人,我的同伴受了伤,听人说百大夫医术高明,所以我便带着他过来,还请麻烦百大夫看一看他的情况。”
窦炤十分有礼地说道。
百大夫听了没作声,只是滚动轮椅过来。
只不过他动了一下,便又停下,说道,“你这小姑娘怎么没有一点眼力见?”
窦炤一愣,赶紧上前帮着他推轮椅,她的视线快速扫过百大夫的腿,发现他的膝盖以下空荡荡的,像是什么都没有。
她推着百大夫到了贺荆仙君那里。
仙君脸色青白地躺在那简陋的板子上,一身青衫上面都沾着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真是脏了我的花。”
百大夫过去看了一眼,便笑着收回了视线,似乎连一眼都不愿多看,他别开头看窦炤,“治不了,你还是让他死了算了。”
窦炤皱紧了眉头,她确定这百大夫不是蜡人,是活生生的人,“大夫没有治伤的药么?”
“有倒是有,但是给他?我倒不如直接喂了狗。”百大夫冷笑一声,言语之间毫不掩饰的厌恶。
窦炤还在奇怪百大夫对贺荆仙君无来由的恶意与厌恶,就见这村子忽然整个开始变黑变暗了。
百大夫仰头看了一眼这天色,忽然笑了一下,然后拉过窦炤到自己身边,“别管他,活着就行,到时候能带你出去就行。”
他语气里的熟稔让窦炤再一次怀疑,她的手往百大夫胸前摸了一下。
以前百河偶尔也会装扮成男子,但是没这么像过。
百大夫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一下红了脸,一把抓住窦炤的手,瞪了她一眼,气呼呼地说道,“你都认不出我了?还要摸一下才能确认?”
“……???!!!!”
窦炤屏住了呼吸,一下子红了眼睛,嘴角都哆嗦起来,“百,百河?”
这个语气,她要是还认不出眼前的人是百河的话,那她就白活那么久了。
百河笑了起来,捏了一下窦炤的脸,桃花眼眯了起来,“还不算笨。”
“百河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腿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变成男人了?百河……”
窦炤此刻哪里还去想什么贺荆仙君,早被她丢在脑后了,她心里眼里就都是百河了,她高兴的不行,简直有些语无伦次了,那么久没有见,她有许多问题想问她。
百河却摸了摸她的脑袋,轻轻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以后我再慢慢说给你听。”
他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上方的黑暗和乌云,低下头来仔细叮嘱窦炤,“炤炤,我从来没想过会在这时再遇到你,我还以为可能永远见不到你了,所以有些话有些东西都没有准备过,现在我要对你说的话,你都牢牢记住了。”
“百河……”
“炤炤,我知道你天性善良,但有时候就必须要狠一些,这是苍龙村,每个月的月中,就是苍龙村大难来临之时,到时候你见到的都是假的,不必太过难过,一会儿趁乱,你去东村村尾的那口老井那里,下水,找到藏在那里的一颗龙珠,吞下去,然后,再去西村头那里的枣树那里,把那棵枣树砍了,见那枣树流血了才算结束。”
“然后,你让贺荆带你出去,灵山秘境这一个小世界就毁了,你记得像这样的地方,一共有九处。”
百河的语速很快,好像在担心自己不说完就再也没机会说了一样。
窦炤不明白,抓住了百河的手,“那你呢?你不跟我出去?”
百河笑了起来,摇了摇头,看着窦炤的样子和从前一样,懒洋洋的,又妩媚又好看,“我的本体不在这,这只是我的一片花瓣,离开这里,我就枯萎了。”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那你的本体呢,百河,我死后发生了什么事情?”窦炤抓紧了百合的手不肯放,红着眼睛,眼眶湿透了 。
百河抬手擦了擦窦炤的眼泪,笑眯眯的,“我们炤炤终于会哭了呢。”
“百河……”窦炤还想说什么,可百河总是看着头顶的天空,说着,“要来不及了,按照我说的做,找龙珠,再毁枣树,然后来找我。”
“好,等我做完了,我来找你。”窦炤抹了抹眼睛,一双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忍,她握紧了腰间的秋水剑,转身就往外走,往东村村尾方向而去。
路过贺荆仙君时,她连看都没看一眼,心底里都是对他的厌弃。
前所未有的厌弃,浓烈到了极点。
她甚至想着,不能出去就不能出去了,就让贺荆仙君死在这里吧。
从百河这里出来,窦炤便看到外面尸横遍野,有不知哪里来的修士在到处杀戮。
“有没有见过苍龙?!”
“没有,没有啊,仙人饶命,仙人饶命啊!”
“苍龙藏在哪里?”
“我不知道啊,仙人我真的不知道,放过我家孩子吧!”
“若是再不说出苍龙下落,哼!”
“我说,我说,我说,在东村村尾的古井下面,显然绕了我孩子吧!”
下雨了,血水不断往下冲刷着,这一场幻境就像是真的一样。
窦炤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发现触手的都是滑腻的血水,她的心揪着,听百河的话,一路往东村村尾跑过去。
脚踩在地上,地上坑坑洼洼的,却都是血积出来的坑,里面各种残肢断骸。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一会儿按照百河说的,拿了东西,再去问百河,问百河,他一定知道的。
*
等窦炤走了,百河面无表情地推着轮椅,到了贺荆面前。
贺荆的脸上毫无半点血色,神情就像是遭受了巨大的冲击一样,至今都没有回过神来。
炤炤是有记忆的,她记得百河,记得自己是苍龙,记得一切,自然也记得他。
但是她从来就把他当做一个陌生人,她拒绝婚契说得那样直接,好似他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一个人。
她不愿告诉他自己记得从前的一切,是为什么?
因为她后悔从前做过的事情,后悔曾经追在他后面吗?
她……
贺荆整个人都在发抖,如至冰窖一般的冷。
炤炤记得一切,那么,她也记得当初自己从她背后穿透过去的那只手。
她记得!
“咳——!”
血气上涌,贺荆猛地咳出一口血。
她记得,她都记得,不能再当她什么都不知道,不能再做侥幸地庆幸着她什么都不知道,他那些心思,那些一切,原来她都是看穿了的。
她甚至都不想拆穿,那一捧枣子,还有她问自己喜欢她么?
贺荆就像是被人掐住了命脉,难受得不知所措。
“时间短暂,我从未想过会在今天重新遇见炤炤,更没想过你这个人渣会在她身边,你还要她拖着你来我这里治?治什么?治好了你让你继续杀了她吗?”
百河微微倾下身来,拍了拍贺荆的脸颊,脸上是毫不客气的厌恶与敌意。
“堂堂的九重天第一仙君,如今像是破布一样躺在这儿,啧,这一幕我应该用留影石记录下来,然后所有那些仙神看看你这副样子。”
百河就像是要出尽心头那一口恶气一样,对着贺荆自然是没有任何好感的。
贺荆就像是一具死尸一样躺在那里,对百河说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三重天的时候,炤炤连哭都不会哭,她没有心,她的那一颗被养出来的七巧妖心被人生生挖了出来,用这个才换来了飞升的机会,你后来是知道了的吧?她没有那颗心,却依旧要追着你跑,我不明白,你是除了一张脸好看外,到底有什么值得她追着的不放的,我若化为男身,自不会比你差。”
贺荆闭上了眼睛,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百河说的话,他都知道。
他知道炤炤有个极要好的朋友,是一个十分有仙缘的百合花仙,百合花成年之时,便可自行选择化作男身还是女身,自修成人形那时起,他恐怕就想好了要化作男身了,只是炤炤一直以为她是女身。
自炤炤死后,那个百合花仙就不见踪影了,而他在慕炤里不管怎么种百合都种不活了,自是与百河有关。
但是炤炤的心这件事……
“别以为你花了十万年补齐炤炤魂魄这件事有多么伟大,这本就是你欠了她的,你欠她的,偿还给她,天经地义。”百河恶狠狠地说道,桃花眼中尽是危险之色。
只是想起炤炤,他的眼眶便湿透了。
他是以炤炤血肉饲养而成,炤炤于他便是这世间最重要的人,这世上没有人与他们一样。
他把自己当做炤炤的哥哥,当然,炤炤一定不肯认的,但他说是就是,苍龙族的寿命和花的寿命可不一样,按照苍龙的年纪,她可不就是妹妹?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的很,炤炤的事情,你什么都不知道。”百河深呼吸一口气,忽然想到贺荆对炤炤一点都不了解,忽然心中畅快至极。
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痛快。
“贺荆啊贺荆,你不会在杀死炤炤之后发现自己爱上她了吧?”百河笑了起来,“还真是可笑,太可笑了,我一想到你对炤炤一点都不了解,我就快活地笑出声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仰着头看着天空中的暗色与乌云,闻着空气里的血腥之味,心里对炤炤有些担心。
百河带着坏心眼地又低下头来,靠近了贺荆,满满的恶意,“我现在不杀你,我等以后炤炤觉醒后,让她亲手杀了你。”
贺荆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不过百河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就心中痛快的很了,“炤炤的心就算是回来了,她拼拼凑凑而成的魂魄总有缺陷,她如今便是简简单单,心思不深,少了的一缕心魂令她还能平和地对你,把你只当做一个陌生人,还愿意带你来看病,可是以后,啧……”
百河笑出了声。
贺荆听到这里一下睁开了眼睛,他眯着眼睛,干涸的唇瓣动了动 ,“你在谋划什么?你想让她为苍龙做什么?”
百河最见不得的就是贺荆这一副为炤炤好的样子,他不愿再与他多说,“你不懂炤炤。”
贺荆听到这一句,竟是无力反驳。
百河却说道,“我的命是炤炤给的,我永远不会害她,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就算有一日,她要拿走我的命,我当场把头割下来给她。”
说完这一句话,他闭上眼,若不是因为炤炤离开这里必须要用得到贺荆,他现在就想把贺荆的头割下来,给炤炤做一个蹴鞠玩。
天空越来越黑了,很快,就变成了伸手不见五指。
贺荆躺在板子上,一丝丝仙力都没有,无法动弹,他能感觉到这灵山小世界里此时充满了魔气。
炤炤她现在……
窦炤一路往前跑,没有停歇过,终于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时赶到了东村村尾处。
村尾处就如同之前百河说的那样,有一处古井。
那古井安安静静的在那里,周围的喧嚣与尖叫都不会影响到他半分。
“吼~~”
窦炤听到了一声龙吟,带着痛苦与恨意,盘桓在上空,她本想直接去那口古井,但是却没忍住,抬头朝着上空看 过去。
她看到了一条浑身银白的苍龙,上面血迹斑斑,龙鳞都在一片片脱落,空气里一阵阵异香,真是那条苍龙的逆鳞之香。
威仪的龙目中是怒意,是恨意,是不甘,是求生的欲|望,他盘旋在高空之中,忽然有浪涛一阵阵席卷而来,将这村子席卷住。
也狭裹住了那些杀死了村民的修士。
那些修士在海浪里翻滚着,挣扎着,嘴里喊着求饶,想要生,想要活。
窦炤站着没动,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与那条苍龙对上了眼,她看到了那条苍龙眼中的冷色,那种冷色直达她心底。
绝望,愤怒,冷酷,无情。
那眼底里没有一丝丝的感情。
“吼~~”
龙吟之声响彻在耳旁。
窦炤看着那龙尾朝下甩过来,赶忙躲开,她手里的秋水剑也拔了出来。
“你也是来抢走我的龙珠的吗?”
头顶上方传来的是一道冷冰冰的女声,高高在上,无情又冷酷。
龙珠……
窦炤知道那个,只有厉害的苍龙,才能凝结出龙珠,她上辈子还没来得及凝结龙珠就死了的。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百河说古井下有龙珠,她是想拿走的,可是……
窦炤躲开了那龙尾,不知道这条苍龙是否就是王大娘口中的苍龙尊者,这和她以为的尊者苍郁显然不是同一个。
“你是谁?”她忽然冲着上方喊道。
这会儿雨很大,哗啦啦往下冲,冲着窦炤的脸,令她都要看不清周围。
对方没有时间来回答她,只见上空一道惊雷起,闪电劈开天地的瞬间,也将周围的一切都照亮了,上方围着苍龙的有许多修士。
窦炤瞪大了眼睛,她能感受到那些强大的仙力,不,这不是普通的修士,是天界的仙神。
苍龙在他们手底下艰难得应对着,窦炤想飞上去帮忙,可她被人拖住了。
“窦姑娘,你怎么还在这,快找个地方躲起来,不然以后就要没命了,呜呜呜呜,我儿子和男人都死了,呜呜呜呜,窦姑娘快走啊!”
王大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边的,一只手还断了,死命拉扯着窦炤。
窦炤回头就看到王大娘的断臂不断的往下低蜡,那些蜡做的很像是真的,甚至血腥味都有,只是靠的近了 ,看得清楚了就能看到这不是真的。
“我得帮她。”
窦炤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只是嘴里喃喃说着,想要挣脱开王大娘。
可王大娘的力气太大了,扯着窦炤就走,“你帮不了的,帮不了的,快逃吧,再不逃就没命了!”
窦炤用了点力气挣脱开王大娘,却见王大娘半边身体撕裂开来了,一半还死死抱着她。
她是蜡做的,当然很脆弱,她哭着,眼睛里流下了两行血水来,“窦姑娘快跑。”
窦炤被惊在原地,忽然都不敢动了,她抬头又看了看天上,她清醒这一切都是假的,咬着牙眼睛模糊地将王大娘轻轻松开,带她到了一边,用稻草将她的身体盖住。
王大娘活不成了,她本来就活不成了的,她是个蜡人,
窦炤又回头看了一眼天上在乌云层里翻滚的浑身银白的血迹斑斑的苍龙,咬了牙牙,握紧了秋水剑,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古井里跳下去。
古井下面很臭,落下去后,也不是水,而是血水。
触及到的便是那些粘腻的血水,腥臭无比,她一个不慎,差点就要窒息过去。
窦炤费劲地游到一边,看到了一具长长的龙骨。
是苍龙龙骨,是她本族的龙骨,她还能感受到这龙骨上传来的浓郁的水灵气息。
是哪一位前辈?
龙骨看起来年龄不算大,也就几万年的时间,应当算是苍龙龙族里的青壮年。
窦炤环视四周,四周像是被人临时挖出来的一个地洞,或者说是把水井扩大的一个地洞,若是苍龙原型在这里的话,盘踞着会非常辛苦。
她顾不得想许多,先找百河说的那个龙珠。
苍龙一族若是能蕴出龙珠的话,一般是在龙心位置,这如今只是一具龙骨,自然不是在龙心位置了。
这血水里看起来脏臭不堪,苍龙族是不会将龙族藏匿于那种地方的,会污了龙珠的,所以——
窦炤用秋水剑轻轻撬开了龙头骨,果然在嘴里看到了那一颗龙珠。
龙珠是银白色的,散发着一股好闻的浓郁的清香,还有强悍的修为灵力,她取了过来,按照百河说的一口吞下。
冰冰凉凉的感觉,很是舒服,她虽还是人身,可神魂是本体,所以这龙珠并不排斥。
窦炤有一瞬间感觉浑身都充满了修为与力量,但很快,这股力量便沉寂了下去。
古井整个摇晃了一下,窦炤忙从古井里跳出去。
百河看着一片乌色的天空中似有光亮现,感受着这地好像晃动了一下,再看看自己养在院子里的这一从从百合似有凋零的趋势,他笑了起来,桃花眼显得高兴极了。
“炤炤真乖,她拿到了。”
贺荆没说话,也看着这天空。
窦炤从古井出来后,没抬头看一眼天空中的战况,也没有回头去看身后那些惨烈的村民的样子,她甚至庆幸,庆幸自己在村子里没多少时间,并未和他们有过太多接触和感情,否则……
西村村头的枣树。
窦炤抬头,果然看到了百河所说的那棵枣树。
那颗枣树很粗壮,看起来也已是百年甚至是更长寿的老树了。
周围有些村民手里拿着火把,跑着叫着,正好将这周围照得有一些些亮,也看得清楚一些。
窦炤的秋水剑的亮光在这些火光里并不显眼,但很锋利。
只是,这树皮实在是坚硬,这一下甚至连树皮都没砍下来半点。
窦炤想着要尽快见到百河 ,所以咬着牙加快了动作,她睁大了眼睛,想着要百河,想着要出去见师兄,想着许多,动作越来越快。
终于,枣树的皮被她割破了,树受伤了,流出鲜血来。
她松了口气,收剑就往百河住的地方跑。
“噗——”
百河却是忽然吐出一口血来,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满手都是血,可他笑了起来,“炤炤成功了呢。”
贺荆看着百河的腰部流了很多很多血,他眯着眼睛,忽然明白了,“灵山小世界是你布下的?那颗枣树就是阵眼,伤了枣树,就是伤了你自己,枣树死,你也死,灵山小世界毁,这十万年,你到底做了什么?”
百河咳咳笑了起来,身体却越来越浅淡了,显然,他快消失了,他的视线越过贺荆,朝外看过去,努力等着窦炤回来。
“也不知道等不等得到炤炤回来,哎,还是不等了,要是让她看到我这样一幅丑样子也是难看的很。”
他有些嫌弃地拨弄了一下身上的血迹。
贺荆也看向门口的方向,希望炤炤尽快回来,如果她看到百河,应该会高兴的,他顿了顿,说道,“你再坚持一下,至少等到她回来。”
百河笑了起来,桃花眼眯成好看的形状,“你不是应该盼着我快些死,好让我不能给炤炤说你的坏话吗?”
贺荆闭上眼,“你死了,她会难过。”
“贺荆,你这话说的,好像你有多喜欢炤炤一样,你喜欢她吗,你爱她吗?”
到了这时候,有些话竟是无法说出口,不是不喜欢,是没资格。
百河见他沉默,却是嗤笑出声,“真的喜欢怎么会杀了炤炤?杀了再悔恨,这悔恨半分不值。”
他说到后面,已经越来越虚弱了,身形也越来越淡了。
嘴里话那么多,好像没有间断过,但是百河的视线一直是看着门口的方向的,他还是想再见一见炤炤再离开的。
这次见面太短促了,也太意外了,更是巧合,刚好就在灵山小世界每一年最特殊的‘轮回’之日。
或许冥冥之中注定好了的,若不是恰好是这一日,炤炤就要在这里一直待到这一日,才能将龙珠带走。
他在这等了这么久,不就是等这一日吗?
只是没想到,是贺荆带她进来的。
窦炤感觉身后的村子在一点点崩塌,周围的一切在失去灵性,那些跑着的蜡人动作越来越慢,直到僵硬成一堆普通的蜡像。
她忽然有些害怕起来,百河会消失吗?
应该不会吧,她看过了百河不是蜡人,应该不会这样。
乌云与夜色也在快速退去,灿烂的太阳照下来,照得下面亮堂起来。
百河眯着眼抬头看着阳光彻底从乌云后出现,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他的整个身体已经几乎透明了。
“百河!”
窦炤的声音从外面响起。
炤炤啊。
百河张了张嘴喊了一声,可是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他努力笑了一下,只希望,要是炤炤还能看见他的话,看到的是他笑的样子。
那样最好看了。
炤炤,我们还会再见的,不慌。
最亮的一束光也正好落下,落在百河身上,他彻底消失了,消失得干净。
轮椅上除了新鲜的血迹外,便只有一片染着血的百合花瓣,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好像他一直在那里。
那一瞬间,旁边花田里种着的一丛丛开得娇艳的百合也都凋零了,一片残败之势。
“吱呀——”
窦炤推开了门。
她抬起眼直接看进去,但是,她只看到了一张空空的木制轮椅,轮椅上有一滩血,还有一片染着血的百合花瓣。
旁边花田里的那些美丽娇艳的花儿也都凋零枯萎了,再也看不到那漂亮的光景,也看不到那美丽的人。
窦炤环视了一圈,心砰砰直跳,一张脸上毫无血色,“百河呢?”
她问的是贺荆仙君 ,这里只有他了,他还躺在地上的板子上。
贺荆脸色依然很难看,青白一片,他看着窦炤伤心欲绝的样子,想到了她记得所有事情,记得一切,记得自己的碧骨笛穿透过她的身体时的感觉,一时没有说话。
他的脑袋里不断的有什么声音在叫嚣着,让他无法正常的思考。
“百河呢?!”窦炤声音拔高了几分,声音里已经带着一些哭腔了。
师兄对她很重要,是她重活后养大她教导她的人,而百河对她来说是同样重要的人,在她还未飞升时,在她在那个暗无天地的泥潭深渊里时,百河就一直陪着她了,她用心血浇灌,百河一路陪着她在三重天,她们之间有许多快乐的日子。
百河知道她所有的秘密,一些女儿家的小心思,百河也是知晓的。
贺荆看着窦炤,唇瓣翕动了一下,忽然说道,“我杀了。”
空气里的一切就像是在这瞬间静止了。
风吹过,血腥味也传到了她面前。
窦炤所有的表情与动作也在这瞬间僵住了,是完全不知所措,没来得及有任何的反应。
过了好一会儿,或许很久,也或许很快,窦炤轻声又问道:“你说什么?”
“我杀了百河。”贺荆的声音显得很平静,好像他说的是什么稀疏平常的话,比如杀了一只鸡一只鸭一条鱼一样。
“这不可能。”窦炤下意识就说道,手垂在腿边,目光竟是有些凌厉,“你与百河没有恩怨,百河也不是妖,你不会杀他,他在哪里?”
贺荆以为窦炤是不愿意相信百河死了才这么说的,便又加重了几分语气,清清冷冷的,“我说了,百河是我杀的,我杀的,你没看到那里有一摊血迹吗?”
窦炤看着贺荆,脸色惨白。
贺荆垂下眼睛,深呼吸一口气,咬着牙才是从地上的板子上坐了起来,又站了起来,他站定在那里,身上都是血,一时也是让人分不清这究竟是谁的血。
窦炤握紧了腰间的秋水剑,眼睛红了,“为什么杀百河?”
贺荆安静地看着她,轻轻说道,“因为他太烦了,他知道的太多了,我看不惯他,所以我把他杀了。”
窦炤咬紧了牙关,忽然大喊了一声,一下子拿着剑冲了过去,一把刺进了贺荆的胸口,她的手在发抖,她浑身都在发抖。
贺荆根本站不住,连连后退了几步,每个月到了这个时候,他本就是最虚弱的时候。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站稳在原地,看着窦炤将秋水剑捅进了他胸口处。
“百河和你无冤无仇,你,你简直不是人!”窦炤睁大了眼睛,看着贺荆的眼底里聚拢起了浓浓的恨意,那恨意浓烈到贺荆只看了一眼,便心疼的要命。
他知道,自己这一句话几乎断送了本来就微弱的她与他之间的可能的未来。
可是他必须要说。
他在炤炤心里本已经什么都不是了,也做过太过错事,便不在乎再多这么一件。
若是让她知道,杀了枣树等于是在杀死百河……
她不会知道的。
贺荆笑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是病态的模样,他勾着唇,说的话凉薄又毫不在意,“我本就不是人,我是天上的仙神。”
“啊——!”
窦炤握着那把秋水剑又狠狠拔了出来,她咬着牙红着眼睛扬起剑。
贺荆仰着头看着,笑容在此时竟是有些温柔,只是说出来的话令窦炤又恨又厌恶:“你杀了我,就离不开这里,炤炤,我们还要成婚呢,别闹。”
他伸手抓住了窦炤伸过来的那把秋水剑。
秋水剑的剑刃割破了他的掌心,鲜血顺着剑往下流,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贺荆没什么力气,握着剑连连后退。
他看着远处的村庄已经开始崩塌了,天空中那条银白的浑身都是血的苍龙也消失了,他说道:“我们该从这里离开了。”
如今维持灵山小世界的阵已经毁了,接下来就简单了,他没有仙力,但是他还有一身血。
他的血肉,仙根神籍,都能去破开这灵山小世界再出去。
贺荆不进反退,抓住了窦炤的肩膀,让他的血不断往外流。
直到一阵光起,他们从原地消失。
从灵山小世界出来时,他们还在灵山秘境里,只是不在原来进去的那处林间了。
窦炤还维持着原来的动作,脸色白着,浑身发抖,看着贺荆的眼神再也无法维持平静,她恨他,恨他毁了她的一切。
她将秋水剑拔了出来,满腔的怒意一下子爆发,体内吞下的那颗龙珠像是感应到什么一样,滔天的水灵气忽然在窦炤体内转动起来。
浓郁的灵气从她身上爆发出来,她那双眼睛在金色与墨色之间转换。
贺荆倒在地上,看到这一幕脸色一变,“不行,炤炤,停手!”
窦炤从地上升空起来,周围无风自动,凛冽的气息斩平了这里的树木。
她红着眼眶看地上的贺荆。
“你为什么不死,你去死!”
窦炤扬起剑。